美人榜榜首乃是晋明侯的次女,荣倾月,她上头一个哥哥,下面一个弟弟。家中只有一个女儿,自然从小宠爱无限。人人羡艳她身在福中,上下皆受兄弟爱护,天赐贵命,又得一副花容玉貌。

    诗云:“金妆霞影芍牡惭,横眉流盼花间酣。倾城一笑倚天色,国色风华韵自留。”便是描摹她明艳张扬,倾国倾城之姿容。

    京城人觉得若是评美,那自是美得颠天倒地不可,一顾俯首称臣,不见日思夜寐。凡曾亲眼一睹荣家女的风采,无人不肯首,这第一非她莫属。

    先不说第二,说说这榜上第三。

    余座则是寿安公之女宋仪。无人不知寿安公家出了两个之最:长子宋子铉,京城纨绔之最,为人轻浮不思进取,是全京城女儿最不想嫁之人。而幺女宋仪,京城淑女之最,知书达理温柔贤良,是全京城男儿最想求娶之人。

    宋仪面容姣丽,姿态曼妙,名声在外。有言形容其神态 “颦似清秋冷剪月,靥若三春映柔波。”

    人说花艳难逢赏勿摘,花娇可爱轻拈来,其仰慕欲求之人是络绎不绝,可公侯之女岂会好求?便又暗自有言咏叹“有心纤巧弄天梭,愿牵连理永璧合。”

    而这美人榜上第二,正是尉迟芸昇。

    居第二因这尉迟芸昇鲜少露面,甚是低调。一般人不晓其模样,仅闻其美名。这美名并非她自封,乃出自陛下御言。陛下曾说:尉迟家有女,静比山巅雪,矫胜乌金烈,堪当巾帼之表率,英雌之典范也。如今的国丈,镇国公周老将军也曾赞:一枪一人,红缨飒杳;行云流水,追云赶月。

    仅这些话,便令人遐想无限,认定榜上前三必有其名。

    明白人都知道传言总归是传言,听了得个趣便行了。未识其人,不必当真多少。

    今日京城天色晴好,万里无云。此刻过了晌午,正是饭后令人昏昏欲睡之际。

    尉迟绛睿额上冷汗直流,内心直呼:救命!谁能来救救他!!

    “阿,阿姐,这局不算!重来重来,我方才走神了——”尉迟绛睿给自己壮了好几回胆子才开口,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虚,幸亏旁边没人。说完抬眸偷瞥坐他对面的尉迟芸昇。

    两人在府内花园石桌上对弈,这冻人的天气,一般的小姐出了屋必定要时时刻刻捧着那暖手炉子,不然不一会儿便冷得直哆嗦。但他阿姐别说用什么捂手暖炉,甚至穿得比他还少。

    尉迟芸昇身着银鼠袄子,合体的剪裁展露出她因日常习武而练就的健硕体态,腰身处的剪裁尤为考究,既勾勒出优美腰线又不阻碍活动自如。银灰色毛领在风中微微抖动,衬得她面色略微清冷。衣裙虽不繁复,但裙摆处有精巧的褶皱设计,露出裙底的皮靴,美观不失洒脱。

    她执子的手指修长,指尖微白,细观上面有一层薄薄的茧,闻言盖棋子于桌上,抬眸瞥向对面尉迟绛睿递来那怯怯的眼神,这目光似带着千钧之力,叫尉迟绛睿胆战心惊立即缩回脑袋闭上嘴。

    尉迟芸昇见他这模样,眼底似笑非笑,红唇轻启,嗓音稳健:“愿赌服输,去吧。”

    这话音量不高,却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姐令如军令,不敢不从。

    尉迟绛睿虽不敢反驳什么,心里却气闷哼了一声,随即懊丧长叹慢慢站起身,不情不愿走到一旁兵器架前拔起一顶缨枪,有气无力耍起了枪法。

    他最近旁的玩腻了,不知怎么迷上了下棋,学了几节课后那老师夸他惊世奇才,叫他满腹自得,便和平常一起玩的朋友切磋了个遍。那些个大家子弟平日不是吃就是玩更别说棋艺了,怎么下都不知道,一个劲儿地奉承尉迟绛睿,把他夸上了天。

    尉迟绛睿便觉得自己在这棋术上当真是个奇才,得了天赋无人可敌,头脑一热拉来尉迟芸昇切磋,还自鸣得意立下赌约:输者,连耍十遍尉迟家枪法!

    现在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

    这枪法完完整整打上一遍,就叫他精疲力竭,浑身酸痛的晚上睡不着觉。

    由于对尉迟芸昇而言打一遍就是动动小指那么简单的事,于是又自作聪明加到了十遍,但没想到是自掘坟墓,把自己给坑惨了!

    连耍十遍呐!会死人吧!!!

    若是和他爹尉迟林打了赌,说不定到时候耍个滑头还能赖掉,他爹也无可奈何,若气急动粗,他娘总是护着他。

    但他不敢跟尉迟芸昇耍赖皮。

    旁人都只传什么京邺第一女子,传尉迟家长女是何等娉婷婀娜,温婉秀丽......放他娘的狗屁!

    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彪悍恐怖的女人。

    严冬腊月,院中积雪深达三尺,她每天雷打不动地起身练枪,从不懈怠。酷暑盛夏,她为练稳下盘上马耍枪,便顶着一盆水扎马步,汗如雨下,却表情都不曾变过。这还只是她六岁前的日常,自那以后又请求父亲将她带入军营,与那些粗犷的壮汉一同去深山老林里训练。

    那个时候他尉迟绛睿在干什么?在母亲怀里喝奶,在玩泥巴,在斗蛐蛐!

    而每当他跨出家门,心中又不禁涌起一丝自豪。陛下的夸赞都不说了,京中那些谁也不服的纨绔们见到尉迟芸昇都很是敬重。能有这么个姐姐,让他来世上走一遭涨涨见识也不亏,虽说和尉迟芸昇相比他还差得远,但若与其他个王孙贵族相比,他也不错了。

    至少比宋子铉强!

    “啊——”

    愣神间,大腿突然被重重踩了一脚,皮靴的硬度叫大腿肉吃痛,身体重心猛地向下降去。

    不等他回过神来,抬脚踩上来的尉迟芸昇右手掌背又朝他快掉下去的胳膊向上使暗力一抬。

    “诶一喂!”尉迟绛睿疼得冷不防大叫一声。

    踩着的脚仍没放下,尉迟芸昇双手环胸音色淡淡:“马步扎稳当了,你这招式四不像,扎蹲不牢,提枪无力,耍得不到位。这遍不算,重来。”

    尉迟绛睿闻言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晕倒前瞥见院外袅袅走来的身影,像是见到了救星,手中长枪一丢,耗子似的从尉迟芸昇脚下溜走向那来着的身影奔去:“娘亲!”

    尉迟芸昇眼疾手快接住被丢出去的长枪,立在原地,暗自笑了声摇了摇头。

    曾宝云是来找尉迟芸昇的,听丫鬟说去了花园这才寻来。

    平日里尉迟芸昇都在军营里头呆着,自己想念得紧,如今见人在院中这么持枪而立,眼如雌鹰,身似松柏,越发越有架势了,眼里欢喜收不住地溢出来。

    转眼一人扑倒自己身前,瘪着嘴:“娘亲~”

    曾宝云瞧尉迟绛睿这副模样,虽不成器得紧,却又甚是好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惊讶道:“怎么了这是?”

    尉迟绛睿心想您方才分明都看见了却还问这话,根本就是不想帮他,便立即站起身,收起委屈讨好的神情,生闷气似的道:“没什么。”

    他没胆子告尉迟芸昇的状,况且,是他要偷赖耍滑也不占理,无状可告。

    曾宝云这会儿懒得理会耍小性子的尉迟绛睿,上前拉过女儿的手,手心紧了紧,上下打量,眼里心疼:“芸昇啊,近日在军营里头可还好,吃的睡的怎么样,练武的时候有没有哪里受了伤?之前我给你备得那些伤药膏药够不够,这回要不要再备上一些带走?”

    尉迟芸昇回握住母亲的手,眼神柔软下来,语气轻昵:“母亲放心,一切照旧,女儿很好。那些药还有很多,这次不用补上。”

    曾宝云听到这话才放下心,点点头:“今晚陛下宴请君臣过除夕,得早些准备,你的衣裳我都早早给你备好了,待会儿去梳妆。宫中筵席规矩多,你常住军营里,记得今夜言行要谨慎些,莫忘了宫礼。”

    “您放心,我虽在军营久住,先前学的宫规都不曾忘,娘亲不用担心。”

    曾宝云又笑道:“那就先去更衣吧,我随你一起。你平日不留意衣服样式,这衣服我就按照自己喜好给你定做了,是眼下京城最流行的款式呢,就等你回来穿上给我看看,定叫人眼前一亮看着欢喜——”

    旁边的尉迟绛睿一听曾宝云要带尉迟芸昇走,眼珠子骨碌碌转着,抿起唇压着嘴角的笑背手悄悄往后退去,旁侧曾宝云身后跟着的侍女刚准备行礼,被尉迟绛睿赶紧拦下,正转身溜之大吉,身后传来尉迟芸昇淡淡的声音:

    “偷跑,就再加十遍。”

    尉迟绛睿步子一顿,满脸无奈,转身单手叉腰辩驳道:“今天晚上咱们不是还要去宫里嘛!哪儿有功夫耍这玩意儿,要是耽误了时辰陛下问责下来怎么办?”

    尉迟芸昇眼神闪烁,看出他存的什么小心思:“又没让你非要今天做完。自明日起,三日之内叫阿福看着,十遍耍完再来同我说,迟一天就再加三遍。”

    尉迟绛睿一听,哀求的目光立即投向曾宝云,曾宝云掩袖回避那目光,笑着说:“这事儿我不知道是怎么个回事,也管不了,看我也没用。”

    尉迟绛睿忿忿挥袖,背手朝院外跨步走去,气冲冲:“好啊好啊,都欺负我,这个家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我这就离家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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