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缓缓前行,月光下,两人影子于地面重叠,陶夭靠在沈卓背后,能感到他脊背挺得笔直。

    这人吧……

    话不多,但那股子认真劲儿倒是让人莫名安心。

    起初,马儿的步伐还略显慌乱,沈卓握缰绳的手亦有些僵硬。

    陶夭时不时在后头说着俏皮话:“你可千万别用力太大,到时候可别让咱俩都被马颠下去了哦!”

    “好……”鉴于之前的几次乌龙事件,沈卓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他放松手腕,低头观察马的气息与步伐,小心调整自己的坐姿和力度。

    没过多久,他的动作便流畅起来,马儿的步伐亦变得平稳。

    “不错啊,这才多久,你都快赶上我的水平了。”陶夭在后头蹭蹭人衣襟:“啧,早知道你学得这么快,就不教你了,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呀……”

    陶夭这是完全将他的衣服当自家擦脸巾,沈卓不由侧头瞥他一眼,唇角亦微微上扬:“有你在后头监督,我不敢不学快些。”

    “道长开门!”陶夭跳下马,就冲观门冲去。

    她气势很足,将道观大门敲得框框做响。

    “找我何事啊?”王玄清打了个哈欠,还有些深夜被打扰的起床气。

    “□□案子不查了?”陶夭语气凉凉:“我有线索。”

    “……走!”王玄清态度急转。

    陶夭想出的好法子就是连夜潜入县衙,装鬼去吓唬县令。

    月光如水,她身披块旧麻布,拿沈卓涂尸剩下的妆粉,一口气将自家小脸涂得惨白,手中还护着一支风中残烛,正低声埋怨着:“王玄清,这麻布是不是太旧了点?我觉得我不像鬼,倒像个要饭的!”没办法,沈卓脸颊、额头上都还带着红印子呢。

    粉也遮不住。

    再说了,除了口技,他演技可不及自己!

    只能她上了。

    王玄清懒散地倚在墙边:“陶姑娘啊,鬼界也分三六九等啊,依你所言,吴主簿不过是个小人物,这麻布,乃是凄凄惨惨的魂灵专用。”

    陶夭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沈卓呢?”

    “在后面。”王玄清指了指另一边,沈卓果然站得笔直,神情无奈,手里拎着自家工具箱,随时准备救场。

    他低声提醒二人:“别闹得太大,会惊动衙役。”

    “知道了知道了!”陶夭摆摆手,浑不在意。

    三人悄悄潜入县衙,摸到寝室。

    陶夭轻咳了一声,幽怨声响起:“甄县令,冤有头,债有主,欠命还命——”

    半晌无人回应。

    陶夭掀了麻布。

    “不是……怎么没人啊!?”

    三人又在县衙内找了很久。

    这才于正堂看到甄景行。

    县令正伏案整理卷宗。

    王玄清双手一动。

    烛光便熄灭了。

    陶夭趁机跺跺脚。

    甄景行只当是县衙中的猫猫狗狗。

    他不慌不忙来到窗边,正对上披着麻布、涂满白粉的陶夭。

    甄景行猝不及防,深吸了口气,但好歹是把住了窗棂,不至于太失态。

    想到子不语怪力乱神,他又定了心。

    “何方妖人装神弄鬼?”

    ……怎么都不按剧本来的呀!

    陶夭有些懵,但还是咬牙扮演到底:“甄大人,我乃冤死之魂,前来讨命!”

    这话当然是沈卓模仿的。

    甄景行一脸严肃,唯语气中透着些紧张:“冤魂讨命却不直陈冤情,反倒学些旁门左道,是何缘故?不如拿状纸来,本官堂上受理。”

    陶夭被他的清正态度堵得哑口无言。

    这县令也太轴了,连鬼都要讲规矩。

    她试图挽回局面,又开始张牙舞爪:“甄县令,你只需回答,你有没有谋害我……吴主簿……”

    听到这里,甄景行倒是又淡定许多:“世上岂有鬼哉?吾身为父母官,清正廉明,问心无愧。至于你等装神弄鬼者,究竟是何居心?”

    陶夭舞于半空的爪子僵住了。

    于一旁抱着手肘的王玄清摇摇头:“这人是铁板一块……咱们还是走吧……”

    他迅速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粉末,手指一弹,正中甄令面门。

    甄景行本能地挥袖抵挡,但粉末上脸,他眼皮一沉,倒在地上,发出噗通一声响。

    听着就疼。

    陶夭瞪大眼睛,顺带用双手牢牢捂住自家小脸,防止被粉末殃及:“你干嘛啊!”

    王玄清满不在乎地吹了吹手:“别担心,只是迷药,保证他一觉醒来,啥事都不记得。”

    要是记得,那他们不就麻烦了么。

    沈卓靠近窗台,见甄景行委顿于地,脸色一变:“你们做了什么?”

    陶夭一脸无辜地指指王玄清:“是他的杰作啦!”

    王玄清耸了耸肩:“有什么办法?这县令不信怪力乱神……倒也是个君子。”

    “什么君子?依我看来,定是老奸巨猾,犯的案多了!”陶夭以小人之心度着君子之腹。

    “夜半敲门也不惊。”

    “行了,别胡闹了。”沈卓按了按额角。

    “我们需要换个办法查。”

    “什么嘛!”陶夭撅嘴,小声嘟囔:“明明是他胡闹……”

    晨曦微露,县衙不远处的台阶上,坐了两个人。

    沈卓去买早餐了。

    陶夭托着腮帮子,百无聊赖,却看到了一个熟人,赶紧去拉。

    “这么早你就上工啊?你手上拿的什么?”

    原是她送过银子的县衙小吏,正捧着个白纸包,行色匆匆。

    “呦,陶娘子啊?”看在银子的份上,他倒也有些热情,冲人扬扬手上奠仪。

    “这不,今日吴主簿就要下葬了不是,我们几个做兄弟的,总得去送他最后一程吧?”

    可惜,自己刚得的银子,这会儿又要出去了。

    “怎么这么快就要下葬呀?”陶夭有些惊讶。

    “我们也纳闷呢,不过吴家娘子昨夜送来的请柬,说的就是今晨出殡呢。”

    “是这样……”陶夭搓搓自家下巴壳儿,“他家住哪儿?我们也去……吊唁吊唁!”

    她转头看向王玄清,继续朝人挤眉弄眼。

    “正好呢,咱们这还有个免费道士,还能帮他驱驱邪,助他下辈子投个好胎呢!”

    “小陶,玄清兄。”

    沈卓抱着个油纸包,正准备分,就被人拉住了袖子。

    “走走走!别磨蹭!”陶夭二话不说,拽着他就跑。

    “王玄清,你自己跟上哦!”她没忘了支使人。

    “怎么了?”

    沈卓赶忙稳住手中的纸包。

    “哎……”王玄清接过他递来的菜馒头,“陶大姑娘又想到新招了。”

    “小陶,你能不能慢点?”沈卓语气里透着点无奈,他低头瞥了一眼那被拎得歪歪扭扭的油纸包,自己拿了个豆沙馅儿的,剩下的便递给陶夭。

    “晚了就来不及了!”陶夭从纸包中仰起头,嘴上已叼住了个馒头。

    她当然不会忘了垫饥。

    陶夭三人蹭着县衙小吏的名帖,顺利进了吴家,又借口要去方便,分头在院里调查(乱转)。

    “你说,夫人昨夜真做了噩梦?”不远处,有两名丫鬟正议论着什么,声音压得极低。

    陶夭赶紧背过身,拉起檐下所挂白绫遮脸,竖起耳朵,听起小话。

    “是呀,夫人最近心神不宁,你不是知道么!”圆脸丫鬟四下张望后,小声回道:“听老黄头说呀,夫人半夜突然从床上坐起来,说梦见老爷站在灵堂里,盯着她一句话不说,脸色还特别可怕。”

    “真的?”方脸丫鬟惊得瞪大眼睛,“那老爷不会是——”

    “我觉得是!”圆脸的加重笃定语气。

    陶夭放下手中白幡,挪动步伐,装作漫不经心地靠近两人。

    “什么人?”方脸丫鬟抬起头。

    “哎呀,不好意思啊”,陶夭满脸堆笑,“我是府衙公差的家人……我……有点路痴。出了东厕,就找不着灵堂了——”她语气夸张。

    “哦,灵堂在那边。”丫鬟们殷勤指路。

    “刚才听你们说……你家夫人睡眠不好?”陶夭故作无意。

    二丫鬟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下,其中一个压低声音:“不是,就是最近,夫人晚上总是睡不好。昨夜她还梦到老爷回魂了呢。就因为这样,夫人便急着封棺下葬……”

    “但的确很可怕呀!”另一个赶紧接话:“昨夜灵堂还有怪声呢,定是闹了鬼……”

    “呀——你别说了!”闻言,小丫鬟摸摸袖子,觉得自己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哎呀……”陶夭啧啧称奇,拍了拍丫鬟们的肩膀:“行啦,不耽误你们干活了。我先去祭奠主家了。”

    陶夭又在院中溜达。

    终究,一无所获的她还是只能来到停尸之处。

    沈卓同王玄清早在那等她了。

    清晨的灵堂里,燃了一夜的香火将将熄灭,微冷的空气里残余着浓重的香火味道。

    吊唁的人陆续来去,几个家丁正招呼着。

    陶夭止了脚步,扒着墙根,鬼祟地往里头张望。

    灵堂中央是一口黑漆漆的松木棺材,一旁跪着吴主簿的娘子。

    她一夜未眠,神色憔悴,双手拢着披风,口中低低念叨着什么,显然是对死者有些忌讳。

    全然不复先前的嚣张跋扈。

    陶夭眼珠咕噜一转。

    “小陶,你又有什么主意了?”相处没多久,沈卓却已对陶夭的各种小表情都熟稔于胸了。

    “嘿嘿……”陶夭的视线落于沈卓身后,嘴角浮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朝人招招手。

    王玄清被她盯得发毛。

    “怎么?”

    一刻钟后,王玄清迈着方步,入了灵堂。

    上完清香后,他也不着急走,而是一甩拂尘,冲着低头的吴李氏神色肃穆……装蒜:“夫人,贫道夜观星象,掐算之下,恐是不妙,这……大凶之象啊……”

    吴主簿娘子蓦地抬头,眼神中掠过丝慌乱,但随即挤出笑容:“道长何出此言?家中素无他事,小妇人只是为亡夫操办后事,何来大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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