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笨死你算了嘛!”

    陶夭不知沈卓心中猜测,只是踮起脚,手指点点他前额。

    实话说,她很享受别人崇拜自己的目光。

    聪明与身份和地位都无关。

    在她看来,这是最大的乐趣了。

    “不是说了么,这厨娘和谢令辰的关系很好!”

    “你是说……”沈卓沉吟片刻。

    他到底不愿意这么猜测他人。

    “没错没错!这谢公子派遣厨娘去帮自己下毒,这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么!”

    陶夭小爪一拢。

    “可我觉得……谢公子不像是这样的人。”

    那日,观其所绘白梅图,颇有几分出尘傲骨,名士风流。

    当是不至于拘泥于仕宦一道。

    这样的人,真的会因为害怕对方控告自己学考舞弊而特意派遣心腹杀人么?

    “在你看来,是不是谁都不是这样的人啊!”

    陶夭啧啧摇头。

    “再说了,也许就是因为画的纠纷呢?谢令辰不满冯季昀说自己画作抄袭,觉得有污清名,这才痛下杀手。”

    她比了个手起刀落的样子。

    “总之,谢令辰刻意在画上做文章这事儿可跑不了!”

    陶夭信誓旦旦。

    当时那伙计言及那颗黑痣时,这姓谢的神情明显一顿,那时定是已经察觉了什么。

    “这样,咱们明日就去禀告谢渊。”

    陶夭又殷勤将盘碟往沈卓处推推。

    不过,她已经能看到这案子的结局了。

    深夜。

    沈卓不由蜷缩起身子。

    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滑落。

    他只觉肚腹处升起一股刀搅般的剧痛,不由用双手死死按住,像过去那样,欲等疼痛自然消减。

    只是,咬紧牙关忍耐了许久,那疼痛却未减分毫。

    他只能撑起身子,摇摇晃晃走向桌边,想倒杯水缓解这让人几近窒息的疼痛。

    黑暗中,沈卓的手刚摸上桌沿,一阵剧痛涌来,力道便是一松。

    茶盏应声而碎,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陶夭迷迷糊糊坐起身:“……怎么了?”

    她揉了会儿眼睛,这才捕捉到地上身影。

    沈卓半跪在地,身体微微颤抖。

    “你怎么了?”

    陶夭鞋子也来不及穿,便扑向桌边。

    沈卓缓缓抬起头,疼得几乎连话都说不清楚:“……这……甜点,可能有毒……”

    陶夭脸色骤变:“有毒?!”

    她瞬间清醒过来,扶着沈卓躺上床后,便去翻他工具箱。

    “解毒药,解毒药……”她急吼吼地翻找着,一瓶接着一瓶。

    “到底哪瓶是解毒的啊?”

    沈卓费力地冲她摇摇头。

    虚弱开口:“别……别忙了……”

    这里都是验尸用的药剂。

    陶夭急急回头瞪他:“可恶,怎么就没备上解毒的!”

    她坐回床前,不顾他阻止,两只手轻轻按住人腹部,揉起来。

    嘴里不停嘀咕:“真是的!你就不能多注意点?点心有毒你没感觉的么?”

    “……毒……断肠草。”

    沈卓的脸因疼痛而扭曲,汗湿鬓角,再无力推开她手。

    其实,她越揉,他越疼。

    “我这就去请大夫,你可千万挺住啊,别嗝屁啊!”陶夭止了动作。

    沈卓微微睁开眼,看她一脸焦急,胸口莫名有些发暖。

    不知是毒火攻心,还是别的。

    他的声音虚弱至极,却依旧挤出句话来:“……别担心,我……没那么容易死。”

    “是啊,你要是敢让本姑娘当寡妇……就算你成了死鬼,本姑娘也不会放过你!”

    陶夭让沈卓靠在床头歇息,抓起自家荷包,匆匆往外跑。

    夜色沉沉,街道上冷清无人。

    她一口气跑到最近的一家医馆,一通拍门:“大夫!大夫,急病!”

    片刻后,门缝里露出一张满是倦意的脸。

    那伙计揉着眼睛,不耐烦道:“我家大夫出夜诊去了,有事明早再来。”

    陶夭心急如焚,看沈卓那样子,可拖不了多久。

    “哪里还有能出夜诊的大夫?”

    陶夭按着那伙计的指示,又在街上找了两三家医馆。

    无奈大夫们一个个都不在家。

    问就是出诊去了。

    此时,她正死死抓着最后一个救命大夫的药箱带子,死活不肯松手,硬是要将手中银锭子塞过去:“大夫,救命要紧!事成之后,定有重谢,快跟我走!”

    那大夫看了看银锭子,叹口气:“小姐呀,不是我不想帮忙,今夜也不知怎么了,知州大人园子里来人,说是家中有多人中毒,我这……实在是爱莫能助啊……”他抖着手。

    陶夭愣了一下。

    知州家里也有人中毒?

    正当此时,一辆马车于医馆门前停下,上头跳下三四名家丁,各个都孔武有力,将陶夭一下挤开了。

    “大夫,司刑大人身体抱恙,快同我们走一趟吧!”

    说罢,他们便左右开弓,把大夫架上马车。

    “哎……”陶夭抿唇。

    怪不得这城里知名的大夫一个都请不到了!

    ……是了,今天那顿晚宴可能有问题。

    陶夭又奔回府里。

    冷风中,她的额上已沁出薄汗,但她没时间多想,跨上马,往青玄观而去。

    道门中多有人通晓岐黄之术,试试看吧。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陶夭疯狂拍着青玄观的门:“开门!再不开门,我就砸了你们青玄观!”

    好一会儿,一个迷迷糊糊的道童探出头来:“谁啊?这么晚敲门!”

    陶夭的声音相当刺耳:“人命关天啊!你这有道士懂医术么!我家夫君中毒了!”

    “怎么了?”一道士披着衣袍,慢慢悠悠地走出来。

    正是许久不见的熟人。

    “王玄清!”陶夭眼睛一亮。

    “你这观中有人懂医术么!沈卓中毒了!再没大夫就要死了!”

    “稍等。”

    闻言,王玄清当即收了脸上慵懒表情。

    “我去请师叔。”

    小屋里,陶夭一脸紧张:“他真没事?不会命都没了吧?”

    老道士捋了捋胡子,气定神闲:“姑娘别心急,的确是断肠草之毒,不过好在剂量不高,用青木藤并甘草煎煮可解。”

    陶夭绷紧的神经松了下来,整个人瘫坐在凳子上,长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保住了小命啊……”说完,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沈卓。

    他面色苍白,还在梦呓。

    “你说什么?”陶夭的小脑袋凑过去。

    “对不起……对不起……”

    “?”这家伙究竟是梦见什么了啊?

    陶夭不禁挑挑眉。

    “你不是对不起我,你是欠我钱!还有人情!可得好好还哦!”

    说罢,她复又拿起块湿帕子,盖上人额头。

    “你们这里究竟发生何事,你可知沈兄因何而中毒?”

    “这……”陶夭转转眼珠,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其实是为了一件案子,沈卓不是要查验死者究竟中何奇毒而亡么,就……神农尝百草了呗。”她随口胡咧。

    “是这样……”王玄清顺着陶夭视线看向床上人。

    他不由也生出几分佩服来。

    “那陶夭,你照顾他,我们先行一步。”

    见病人情势稳定,王玄清便扶着自家师叔准备回观。

    “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陶夭追出来。

    “几天前吧。”王玄清随口答道。

    “甄景行的事情都已经办妥了?”

    陶夭不由地多看王玄清几眼。

    “是。此案证据不足,不日甄县令就会被释放。”

    “那他还会官复原职?”陶夭张着小嘴,有些呆滞。

    “哪能啊……”王玄清摸摸耳朵:“左迁至西北边陲,补下县县令的缺。”

    “是这样……”那也算不错了。

    这人还真是不能小看啊,手眼通天呢!

    敢情这道士成天都在修炼这些玩意啊!

    哼!

    她就知道道观里没一个好东西!

    陶夭气呼呼的。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在成见和现实之间反复横跳。

    最后,还是低头。

    “这次,多谢了啦。”

    只是声音轻得和蚊子叫似的。

    “你说什么?”

    王玄清将陶夭的不情不愿看在眼中,脸上涌起戏谑笑意。

    “我说——谢谢——”陶夭白眼翻得和死鱼差不多。

    王玄清不禁捂耳。

    走在前头的老道士也一脸惊愕。

    陶夭浑不在意,提着裙裾继续走。

    不想却被王玄清拦住。

    “你不回去?不用送我们的。”

    让个小姑娘家家的相送,这算什么嘛?

    “谁要送你们了……”陶夭嘀咕。

    “我是去抓药啦!”

    只是,她才出门没多久,就下了骤雨。

    人若是倒霉起来,就是喝凉水都能塞牙!

    陶夭紧了紧身上披风。

    脚下的青石板被雨水冲刷得光滑无比,她心烦意乱,好几次都差点摔倒。

    陶夭冒雨赶到医馆时,迎接她的却是伙计无奈的摊手。

    寻常药铺也没开门不是。

    “姑娘,您来晚了,药已经被知州大人的家丁抓光了。您要是不愿等其他药铺开门……”

    伙计昨夜就已经见识过一波这姑娘的泼辣行径,怕她再来揪自己衣领子,便殷勤递上一本医书。

    “这什么?”陶夭斜眼一看。

    上面勾勒着几味药材的采摘地点。

    “在这里能找到姑娘你要抓的草药。”

    “知道了。”

    陶夭刷地一下撕走那页,留下伙计兀自捧着自家宝贝医书不住跳脚,自己飞也似的旋出医馆。

    好容易回到住处,已是时近中午。

    陶夭将湿透的外套一甩,水珠洒了一地。

    她的头发湿哒哒地贴于脸颊两侧,脸上的阴沉都快把天再压低一层。

    “怎么了?”沈卓刚想起身,就被陶夭重新按回床上。

    “今天让你尝尝我独门的‘雨水草药汤’!”她的语气里透着咬牙切齿。

    “老实交待,你把药罐放哪儿了?”

    “咳……”沈卓倚着床,脸色依旧苍白,眉眼间却染上几分轻松笑意。

    他静静看着陶夭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忽而开口:“你那药……听着像毒的名字。”

    随后,悠长目光落在她湿漉漉的头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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