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什么大事……”

    沈卓的眼神在陶夭脸上逡巡,又移开,安慰道:“就是……会长红疹吧?”

    “啊?”陶夭一张小脸垮下来。

    “不要啊!”她不想当麻子脸啊!

    “小陶你不是本地人,有所不知。这鲜花馅儿,与我们青州特产的酸梅一同食用,一些人会起红疹。”

    沈卓将梅子汁拿在手上,像是怕陶夭一个发狂又扑过去喝干净了。

    她就是那种会破罐破摔的类型。

    “……”

    陶夭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下意识摸自己的脸。

    沈卓赶紧抓住她的手腕,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别挠。”

    陶夭不满地撅起嘴,一脸委屈:“你为什么不早说!我要是毁容了,你赔得起吗?”

    沈卓有些心虚:“对不起,一时情急,忘记了……怪我。”

    “那你明知道我嘴馋!”

    陶夭瞪了他一眼。

    完全不知道反思自己的错误。

    见陶夭又要去摸自己脸,沈卓干脆将她双手都拢在掌心,轻声哄她:“听话,别挠。红疹不一定会起的。先喝点茶水漱口,我去给你拿药。”

    “又要喝药了?”陶夭嘴里嘀嘀咕咕。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等我。”

    沈卓伸手摸了摸人脑袋,便推门出去。

    嘴角的笑意却一直未散。

    府衙的清晨,陶夭难得早起。

    正在厨房忙活。

    面粉飞扬如冬日初雪,积在厨房的灶台、柜子,甚至头发上。

    她脸上的红痕尚未完全淡去,被面粉一盖,就有些像少女的雀斑。

    “咦?是不是要多加点糖?”

    陶夭一手抓着糖罐子,一手拿着个小勺子,皱着柳眉。

    她思考片刻,直接糖罐一扣,一口气向面盆里倒个不停。

    不远处的小灶台上,一蒸笼正冒着袅袅白烟——陶姑娘似乎忘了控制火候。

    锅边还挂着一条小抹布,此时,正被她随手放置的蜡烛燎着了一小角。

    “哎哎哎!”陶夭赶紧拿起热水壶,试图将抹布上的火苗浇灭。

    伴随刺啦一声,厨房的白气冒得更凶了。

    她一个不当心,还踩到地上的物什。

    瓶瓶罐罐被踢得咣当乱滚。

    “呀——厨房这地方真是要命!”陶夭好容易抓住灶台沿。

    又是一通忙活。

    终于,糕点出炉了。

    陶夭捧着碟子,于面粉满地的“战场”走出来,活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

    在青石子路上留下一连串白白的小脚印。

    “沈卓你看!”

    陶夭毫不客气地在自家门板上也留下一个白印。

    刚起床的沈卓还在惊疑对面的室友为何不翼而飞,一盘冒着热气的糕点就已怼到了他跟前。

    “快尝尝我的新作~”

    陶夭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语气甜腻得像是糖化了。

    沈卓忙着系好腰带,这才抬头去看那点心:“怎么这么香?”

    陶夭做的点心看起来……十分别致。

    甚至别致得有些过了。

    “我给你介绍一下。”陶夭将盘子往他面前一推,满脸自信:“这是我呕心沥血开发的新作,我称之为‘黄泉引路套餐’!”

    沈卓眼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什么……套餐?”

    陶夭一本正经地介绍起来:“你看,这一块黄的,是‘九泉黄沙酥’,入口即化!那一块加了一半白芝麻和一半黑芝麻的是‘生死两茫茫团’!还有这个!”她用手拈起一块“‘来世莲花糕’,现在这时节,我找不到莲花,就加了点桂花蜜,特别适合你这种……”

    沈卓打断她,语里是浓浓的无奈:“适合什么?”

    “棺材匠呀~”陶夭冲人轻快地眨眨眼:“这可是我专门为你设计的殡葬一条龙套餐!”

    “……”

    沈卓看着她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眉头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那些点心,光看卖相倒也新奇,这花花绿绿的样子,正合适家属去上坟。

    他面前那叠九泉黄沙酥像个小山丘。

    因撒满了一层细碎的芝麻和糖粉,表面金黄,看起来倒真像是填出来的土包。

    甜味扑鼻的同时……却又隐隐散发出一丝焦糊味。

    倒也不负“九泉”之名?

    沈卓的目光又移至粉嫩的“来世莲花糕”上。

    陶夭硬是要说这糕像莲花。

    但依他看来,那花瓣做得参差不齐,仿佛被风吹乱了般。

    原本该是粉白相间的颜色,因为陶夭手抖,多加了几种色素,里头还夹着丝诡异的紫色。

    果真像是某种来自冥河的花朵。

    再说她引以为傲的“生死两茫茫团”,外形圆滚滚的,顶上还插了一片象征船帆的绿叶。

    大约能猜到,整体用的是黑芝麻。

    可乍一看像是从黑水里打捞出来的白船。

    “你确定我吃了不会真的往奈何桥而去?”

    陶夭不满地叉腰:“哎我说沈卓你这人怎么这样?你之前不是说要开发新的殡葬点心,我这才辛辛苦苦做了!你还挑三拣四!”

    她抓起块九泉黄沙酥,狠咬一口,又夸张眯眼,含糊地嘟囔:“可惜某些人不知道珍惜!咳咳咳……”

    陶夭开始捶胸。

    真的是太太太太甜了!

    不过……也没事嘛,甜一点放得久!

    陶姑娘歪理一大堆。

    “好吃得不得了呢!”

    沈卓看着她那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也捏了块生死两茫茫团,轻轻咬下。

    “……”

    “味道怎么样?”陶夭一脸期待地凑近,眼睛亮晶晶的。

    本来么,这糕点主要就是祭祀用的。

    其实味道如何根本不重要嘛!

    沈卓慢吞吞地咽下,沉默了片刻,缓缓评价:“……名字确实取得贴切。”

    “什么意思?”陶夭警惕地盯着他。

    对方的表情不像是要夸自己,反而很是一言难尽。

    “吃完之后……确实有些想要一刀两断,一别如雨之感。”

    沈卓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眼神也有些揶揄。

    陶夭气得,将整个点心盘往他手里一塞:“你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她特地起一大早,开发这殡葬一条龙的糕点就是为了哄沈卓——想让他忘了知府夫人崔氏和背后可能的学考舞弊案。

    谁想他居然还那么挑三拣四!

    过分!

    “咳咳……”沈卓干咳几声。

    “小陶,多谢你给我做的糕点。这样吧,待会我们去集市,我送你些钗环,以做回礼可好?”

    如今,他也知道,姑娘家得哄。

    而且,这小陶是真的很财迷。

    包袱明明就找回来了,也不肯破财。

    不久前,她还于街市上看中了一款钗环。

    他旁敲侧击地问过,可她非要等那个钗环自己降价。

    但她又每日傍晚都去相看,然后又嘴硬地说些贬低那件珠宝的话来。

    陶夭就是这样,死财迷一个。

    这不,一听到别人出钱,她立马来劲了。

    哪还能等得到午后?

    “沈卓,这个好看吗?”陶夭在脑袋上比着一只镶嵌绿玉的小簪子,很是兴奋。

    “还有这个,你觉得这个簪子配我的气质吗?还是这个金镶玉的更贵气些?”

    她当即左右两边一边一支,簪上了。

    “都好。”

    沈卓认真看了看:“都很配你。”

    接下来他可能要破财了。

    不过,本也是为了感谢她。

    陶夭晃晃脑袋:“那我就都要了吧!”

    正当沈卓低头帮陶夭整理新买的首饰,忽听她呼了声:“哎呀!那不是王道长么?”

    只见王玄清正从不远处走来,还是一身玄色道袍,步履间却透着几分疲惫。

    陶夭迎上去,脑袋上钗环乱抖:“哎呦,原来咱们王道长竟也会逛集市?还以为你这种世外高人不屑来呢。”

    只知道馒头就咸菜!

    王玄清只是挠头:“我哪有那个闲情逸致?是有事才来的。”

    京城这一趟,不仅是为了替甄景行脱罪。

    他去拜访了父亲的同年,时任尚书台刑曹郑冲大人。

    他们本是世交。

    但这位郑大人素来清正刚直,因与父亲政见不合,彼此渐行渐远。

    王玄清本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去郑府递了拜帖。

    不成想,这位世伯倒是相当热心地将他迎进了门。

    对于甄景行一案,王玄清略带了些保留。

    哪知郑冲听完他的陈述,脸色顿沉,眉宇成川。

    “这江南几州,可事关朝廷命脉!”

    郑冲怒意满满:“依你所言,不仅□□猖獗,还堂而皇之地贩卖私盐,此等败坏朝纲之事,竟然无人过问,实是可恨!”

    郑冲捏紧茶杯,指节微微发白,最终只是一声叹息:“宣之,你敢来京城直陈此事,可见,与你父亲大不相同啊……”

    片刻后,郑冲又看向王玄清。

    “依我看,这幕后之人必然手眼通天,单凭你现在掌握的线索,尚不足以动摇他们分毫,此事不可声张,须得细查。”

    “郑伯伯,此事牵扯甚广,小侄一介闲云野鹤,恐怕……”王玄清有些为难。

    他本是出来寻人,本来,确认人安然无恙,便也可以回自家道观了,谁知青玄观事发后,师伯却竭力挽留自己。

    再加上那陶姑娘似乎是个天生的惹祸体质。

    一入红尘,竟是牵扯到了这是是非非中,再难脱身了。

    “宣之莫要推辞。”

    郑冲伸手拍了拍王玄清的肩膀,语重心长:“如今皇帝病重,太子监国,再加上你父亲……”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官员结党成风,争斗不止,搅得朝堂乌烟瘴气。若再任由这些蛀虫作乱,江南经济一垮,朝廷根基都将不保……北有拓跋氏虎视眈眈呐!”

    郑冲语重心长。

    “届时,若北魏趁机进攻我大梁,岂非国将不国?宣之,你是出世之人,更宜暗访,今日本官便将这澄清江南官场的重任托付于你,你务必全力以赴。”

    说罢,他又递出一块令牌。

    “必要时,你可出示令牌,请青州府官员协助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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