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夭的筷子微微一顿,正琢磨着如何开口替人出头,沈卓倒是神色平静:“自然有差异。”

    他用筷子指了指盘中的牛肉,语气甚是寻常:“通常,牛肉纹理紧密,纤维粗长,尤其是靠近肩膀的部位,切开后会带有一定的韧性,入口咀嚼时稍显费力。羊肉肉质则较为松散,并带有一种特殊的膻味。”

    众人还在愣神间,沈卓话锋一转,往旁边座位那小吏手臂处一指:“人肉颜色比牛肉更为浅淡,略偏粉红。切开后,细看纤维,其纹理紧凑程度介于牛羊之间,但因肌肉强度不同,某些部位会显得特别柔软,例如股侧……”他越说越起劲:“人肉蒸熟后,气味更加特别,与其说膻,不如说有一种微微发酸的焦香味道——”

    “呕!”好几个同桌之人猛地推开椅子,掩嘴跑了出去。

    “……”沈卓默默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豆腐入口,神情平静,仿佛刚才那番话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一般。

    周围的窃窃私语瞬间消失,一时间竟无人开口。

    陶夭愣愣地盯着沈卓,咬着的一片酱牛肉含在嘴里老半天。

    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最终,她还是忍住恶心,艰难咽下,这才夸出声来:“夫君你对肉可真有研究。”

    沈卓有些赧然,低咳一下,继续吃着自己的饭。

    这一桌人跑出去干呕的动静也吸引了其他几桌宾客的目光。

    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甚至连远处的谢渊也察觉到了异样,微微皱眉朝这边望来。

    陈彬当即低下头,在他耳边耳语几句。

    不久后,只看得谢渊那桌人纷纷起身,往顶楼行去。

    “沈仵作,陶娘子。”崔氏路过他们这桌时,倒是相当亲切地同人打招呼。

    “一起上去吧。”

    谢朓楼五楼以上皆为观景之处,可俯瞰整个静怡园。

    流水桥影,花木扶疏,一览无遗。

    屋内还设有书案和琴台,供客人吟诗作画、抚琴品茗。

    沈卓朝崔氏拱手作揖,唯陶夭面露难色,一反常态。

    “小陶,你怎么了?”沈卓觉出些不对来。

    “我……”陶夭的神情有些古怪。

    她摸摸肚子。

    听到要上楼,她就觉得有些腿软。

    “我刚才可能有些吃多了,这样,你们先去吧,我去外头消消食。”

    “那我陪你吧?”沈卓掀了袍子,就要同她一道出门。

    “不用陪我啦!”陶夭推推他背:“说不定他们要给你赏钱呢!这机会可不多哦!”

    陶夭来到院门西边。

    那里是静怡园的边缘,联通着一个人工湖。

    她没有逛过整个园子,但这种园子的格局如何,她总归也有点数。

    湖面如镜,映照出一轮皎洁明月,仿佛贝壳中的明珠,轻轻嵌在湖心。

    春风拂过,湖水泛起一层浅浅涟漪,银光被波纹揉碎。

    陶夭看看假山边上凉亭,飞檐翘角,宛如一叶小舟,幽幽然停泊于夜色之中。

    四周皆是修竹花木,清香随风而来,沁人心脾。

    “月色不错。”陶夭在霁月湖边伸伸懒腰。

    这谢府的管家还是挺有眼力劲儿的。

    方才,陈彬见他二人说话,得知陶夭想去楼外转转,便为她力推了这赏景之地。

    此时,湖边空无一人。

    想是所有人都集中到谢朓楼那里了,真还怪静谧的。

    怪不得夫人说,以往都是来这里赏月的。

    真是的,那今天也来这里赏不就好了?

    陶夭转过头,看向远处矗立的谢朓楼。

    那么高,有什么好看的?

    她的目光微微闪动。

    楼顶风铃叮当作响,若旧日回声,萦绕耳畔。

    陶夭忽然觉得,谢眺楼像她记忆中的那面高墙——冷漠、坚硬,无声地逼迫着每一个仰望它的人。

    她垂下眼睫,手指拂过湖畔的一株芦苇,随意捡了快鹅卵石往湖心掷去,发出噗通一声响。

    接下来又是噗通几声。

    咦?

    陶夭有些迷惑,她方才也只摔了一块石头呀?

    怎么就噗通噗通了呢?

    难不成自己的水漂神功大成了?

    她不免再度往湖心深处看去。

    一团模糊的黑影。

    横在湖中央,一动不动,像是专门来为这美景添堵的。

    陶夭站在湖边,踮起小脚,眯起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些。

    那影子静静地漂浮着,像是……

    她的心一沉,隐隐升起一丝不安来。

    不如去叫沈卓来?

    就在陶夭准备找个眼神更好的来为自己壮胆时,后背突然传来一股力道。

    “啊——”她惊呼一声,身体猛地向前倾去,脚下又被春夜露水一滑,就着青苔就失了平衡。

    “扑通!”陶夭跌入湖中,溅起一大片水花。

    冰冷的湖水瞬间包裹了她的全身,春水的寒意迅速蔓延至四肢。

    水面并不深,她的膝盖尚能触及湖底柔软的淤泥。

    陶夭双手浸在泥土中,脸被湖水浸没,腥水瞬间涌入鼻腔。

    她拼命地挣扎着想抬起头,但一只手按住了她的后脑,将她的半边脸和左边肩膀都狠狠地压在水里。

    窒息的感觉迅速涌上来,湖水无穷无尽地涌入口鼻。

    她的胸腔仿佛被压着一块巨石,比逃跑力竭时还要疼痛。

    陶夭心中翻涌起巨大的恐惧——难不成自己今天真得死在这里么?

    不行……那也太冤了!

    陶夭不想放弃,双手奋力向后扑打,直至失去知觉。

    “小陶……”

    沈卓担心陶夭一个人孤单,便寻了个机会下楼来。

    她之前说要赏月,听陈管家说,静怡园内,除了谢朓楼,最佳的赏月处便是霁月湖。

    “小陶?”

    远远望去,霁月湖边空无一人,只有绵延至岸上的芦苇丛仍在无风而动。

    沈卓本要收回的脚步顿住了。

    他不由自主向湖边而去。

    走得近了,凭借良好的目力,沈卓很快便见团影子漂于湖心。

    看着……绝对是个人!

    旁边甚至还有熟悉的布团,看得他触目惊心。

    “……”

    他二话不说便一头扎入水中,向湖心游去。

    沈卓将怀里抱着的柔软身体放在岸边地上。

    “小陶……”他拍拍陶夭湿淋淋的面颊。

    陶夭还是一副死猪样子,一点反应也无。

    沈卓顾不上抹去顺着发梢落下的水,赶紧伸手探她脉搏。

    一片死寂。

    这一瞬,沈卓只觉自己的脑袋嗡鸣得厉害。

    自己又救不了她么?

    不……不可以!

    应该还有救的,父亲给自己的医书上写过,对溺水之人,应该……

    他迅速俯下身。

    “咳咳……”

    陶夭咳出几口水,觉得自己的胸口痛得不行不行的。

    怎么这样嘛!

    她不是已经死了么?怎么还能感觉到痛呢?

    这真是死了也不放过她么?

    陶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朦胧中看到沈卓的脸近在咫尺。

    她的双眼骤然瞪大,惊得一咕噜起身,但又因为脱力倒回人怀里:“你、你干咳咳……什么?!”

    说着,又低下头打量自己。

    甚至相当灵活地捂上自家衣襟。

    这是完全活过来了啊。

    沈卓长舒一口气,赶紧扶住她:“你还好吗?得赶紧回去换衣服……”

    他自己的衣服都已经湿了。

    陶夭靠在沈卓怀里喘息,后者正在替她顺背。

    她摸摸胸口,不免涌上后怕。

    心悸的感觉比当初从山寨逃跑还要剧烈。

    “不是……咳……你刚才是不是亲我了啊?”

    “……”沈卓替她拍背的手僵住了。

    诡异的片刻安静后,陶夭便开始炸毛:“你怎么可以随便亲我!万一被人看见了,我的清白怎么办?”这会儿她完全忘了自己就是人名义上的妻子。

    即使被围观了……那也就是看见了。

    沈卓有些脸红:“这是医书里记录的一种方法。当时你都没呼吸了,我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不是……”他适时打住话头。

    陶夭激动起来,点着人胸:“死马?谁是死马?人家都快吓死了!”

    她想拍自己还在作痛的胸口,又下不去手,气得哽住,脸红得像席间刚煮熟的大虾米。

    “你就不能换个方式救我……”说到一半,她忽然捂住嘴巴咳嗽起来。

    沈卓也不多话,直接抱起湿漉漉的女水鬼:“要是觉得亏了,回头你可以救回来。”

    “呸!”陶夭怒气冲冲地抹了把小脸,她还腿软呢,没办法硬气地从人怀里跳下来。

    “谁要救你啊!等你落水的那天,我一定站在岸边喊加油!”

    沈卓轻声道:“只要你在岸上就好。”

    陶夭怔了一瞬间,脸更红了,偷偷往人怀里钻了钻。

    “对了,你刚刚救我时,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啊?”她忽然想起什么。

    “我刚看到一道黑影,飘在湖面上,然后就被人推了!”

    “你说什么?”沈卓脚步只一顿,随后又加快了。

    “你不去看看么?”陶夭窝在人怀里,只能盯着沈卓下巴瞧。

    “先去换衣服吧。”若真是失足落水之人,这么久了,怕是也已没救了。

    沈卓抱着陶夭,回到谢朓楼——他想去找崔氏身边的丫鬟小凤要身换洗衣物。

    “老爷和各位大人现在顶楼会客,夫人吩咐了,让陶娘子去六楼歇息。”说完,小凤便退下去拿衣服了。

    “哎,我不要!”陶夭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被抱着上了楼。

    “小陶,你在这里好好歇息。”

    “我……”陶夭一直紧闭着双眼。

    一想到自己现在待在很高的地方,她本能地有些眩晕。

    “娘子先在此休息。”小凤替二人拿来了换洗衣物。

    “多谢。”沈卓接过小凤递来的毛巾,随意擦了把脸:“姑娘若是方便,替我家娘子拿一碗姜汤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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