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烟雨居。

    二楼雅间中,王玄清靠在窗边,手里托着茶盏,半眯着眼,看着楼下喧闹的人群。

    他身着一袭天青道袍,额前几缕发丝随风拂动,整个人慵懒得像刚从云里飘下来似的。

    “查得如何了?”

    陶夭踏入门时,正见他一副“神仙下凡”的闲姿。

    不由瘪嘴。

    “嗯……”

    王玄清懒洋洋抿了一口茶,慢条斯理:“我听说啊,秦夫人失踪前几日,常与一位男子在此密会。真是难得,有人比我还懒散,居然连家都懒得回了,天天泡在茶馆里。”

    “你这是在破案还是休沐呢?”

    陶夭忍不住嗤了一声。

    “所以,那人是——”她老大不高兴地拉长尾音。

    “看着只是普通客人,实则……不是泛泛之辈。”

    王玄清轻轻转着手中茶盏:“有人说,像是本地官员的随从。当官就是好啊,你说,要是天天有人伺候你吃茶、听书、看戏……这样的日子,你愿意过么?”

    他状似无意,却又似刻意。

    “那感情好啊!”

    陶夭瘪嘴。

    这有钱的闲人嘛,谁不愿意当?

    “那你出钱开茶馆,免费请我喝茶?”

    “……”王玄清拿手敲敲桌板。

    倒也不是不行吧。

    “行了吧,就你那点懒骨头,要真开了茶馆,怕是连壶水都懒得烧,连个跑堂的都懒得雇!到时候,哪有人给我捏肩捶腿?怕是连碗白开水都喝不上吧?”

    陶夭翻了个白眼:“你真要悠闲,那不如就回山里当道士,落得个清净。”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和我斗嘴的?”

    王玄清懒懒看她一眼。

    陶夭一屁股坐下,冲他晃晃手指:“非也非也~我是来找你办事的,这案子啊,指不定还藏着别的什么瓜呢!”

    她好奇呀!

    陶夭以手抵桌,神神秘秘地凑近人,声音压得极低:“就是……”

    她嘀咕到一半:“哎呀你过来点。”

    道长眉梢轻挑,极有分寸地往旁边移了一段距离。

    “不是……”

    陶夭立刻噘嘴:“你干什么要离我这么远?”

    王玄清语气淡淡:“那你又为何要离我这出家人这么近?说话就说话,非要弄成这样偷偷摸摸的样子,有什么意思?”

    说罢,他拿手指指陶夭脑后:“你那正牌夫君还搁后头站着呢。”

    陶夭回头,见沈卓正站在不远处,轻轻朝她咳了一声:“小陶,咱们该搜证了。”

    她有些窘,立马转回来,一脸凶相:“你说说,你这道貌岸然的出家人脑子里都塞了些什么!我真该好好搜搜你这脑瓜!”

    程府后宅。

    因主人不在,平白显出几分冷清。

    陶夭可没那闲情感慨,她正撸起袖子,在卧房中翻箱倒柜。

    她一边翻,一边在嘴里念叨着:“你说这人藏东西,怎么就能有这么些花样啊?”

    衣柜门“哐”地一声被推开。

    陶夭随手又扔出几件衣裳,抖出几块绣花帕子。

    她眼尖地瞥见箱底有东西,一鼓捣,便摸出里面摆的两块木制牌牌来。

    陶夭呆了一会儿,又擦擦眼睛。

    一块已经蒙尘,上书“爱女程菀之灵位”,字迹已经有些模糊。

    另一块倒是簇新的,檀木未老——上头,竟连名字都未写,空空如也。

    陶夭的心里掠过一阵奇异的情绪,神情有些复杂。

    她捏了捏自己的手指,似乎在努力抑制某种情绪。

    王玄清看了看她的神情,眼神一闪,像是也想到了什么似的:“想要?让沈卓给你刻一块儿?”

    陶夭一愣,随即摇疯狂头,语气冷淡:“不要。我讨厌牌位。”

    “都说升官发财死老婆哦?”王玄清继续调侃。

    “啧……”

    陶夭却像是摸着了烫手山芋似的,将那俩牌子猛地往外一掼。

    “哐当——”

    两块灵牌落地,发出闷响。

    “……小陶。”

    背后传来低沉的声音,带着微微的责意:“你不要乱丢牌位。”

    沈卓几步走来,弯腰捡起地上两块灵牌,指腹在上轻轻拂过,神情庄肃地将之摆回案上。

    “这不还没刻名字么?这么紧张做什么?”

    陶夭不以为意。

    她灵牌过敏好嘛!

    “哪怕是空的,也不得损毁。”

    沈卓又去看那有字的一块:“这块是程老板供养身故的女儿的。”

    牌位即身份。

    陶夭咬咬唇。

    “那他干嘛要压箱底嘛!要让人尊敬不是自己该先尊敬的么?”

    “你……”

    沈卓察觉到了她眼神中的异样。

    “可是讨厌牌位?”

    可她分明不讨厌尸体啊?

    若说晦气,那肯定是尸体更晦气吧?

    “没错!”陶夭小嘴一嘟。

    却也不再细说缘由。

    沈卓不再说什么,将灵牌重新摆好。

    “这两块灵位,一旧一新。那空牌,究竟为何而建呢?”

    陶夭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是不是要留给某个将要‘死’的人?说不定他早就知道杀妻之事瞒不过去的!”

    出了祠堂,三人脚步不停,搜过一间又一间房门。

    连丫鬟的寝寮也未放过。

    此时,又折入一处偏房。

    房门咿呀一声被推开。

    室内陈设简单,床褥整洁。

    角落处放着未包裹完的行囊。

    陶夭弯腰翻了翻行李,拈起几块粗布衣裳,嗅了嗅。

    显然,是女子曾居之地。

    她直起身,朝门外吩咐:“道长你去叫几个丫鬟来。”

    不多时,一个低眉顺眼的双环髻小丫鬟走进来,怯生生地朝几人行礼。

    陶夭不绕弯子:“你家夫人什么时候不见的?”

    丫鬟想了想:“大概……半月前吧。”

    陶夭点头,又指指床:“那这个住在这里的女子呢?”

    “哦,那是……老爷前阵子收留的一个流民女子。”

    陶夭眉毛一挑:“嗷?”

    丫鬟不敢抬头:“据说是同乡,老爷便格外关照,让我们好生伺候着,别怠慢了。”

    陶夭扫视一圈:“那她人呢?”

    “走了。”丫鬟回道。

    “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那日,我们找不见人,就去禀报老爷,老爷也没再说什么了。”

    陶夭轻轻哼了一声:“这年头的人呀,还真是没义气得紧。说走就走,也不打个招呼。不过……本来也没名没分的,走了也不奇怪。”

    她自然是免不了往风花雪月的方向猜测一番。

    “那是她先走,还是夫人先走?”

    “是夫人先走的。”

    丫鬟欲言又止:“我们都以为夫人是被老爷气着了,平时老爷对夫人还是极好的。”

    “你家老爷是不是从前有过夫人?”在一旁静静听着的沈卓忽然开口。

    “是呀,老爷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丫鬟点头。

    “原配夫人是得病死的,没过多久,女儿也走丢了。老爷还颓废了好一阵儿。后来,是得意楼的掌柜的几次三番来劝我家老爷,这才介绍了秦家小姐。”

    “可我看,这秦小姐也算年轻啊,怎么就愿意去给人做续弦呢?”

    陶夭尝试套更多瓜。

    “秦家早年也是做生意的。听说……”

    丫鬟声音很低:“秦家小姐是因为欠了我家老爷的钱,这才愿意嫁来的。”

    “哦?”小丫鬟被陶夭喝退。

    她兀自摸着下巴。

    “怎么了?”沈卓疑惑。

    “看来这秦家小姐可能并不情愿嫁过来。”陶夭将心比心。

    “所以咱们现在推断的方向应当没错。”

    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去调查一下秦家的事好了。

    陶夭拍拍小手。

    “收工收工~”

    “不查了?”王玄清指着屋外。

    那还有好些房子呢。

    “先去县衙!”陶夭扯扯沈卓衣袖。

    “把价格谈妥了再说!”

    “……”

    翌日。

    谢令辰刚起床,就又被飞奔回来的陶夭一把薅住了。

    陶夭支使着免费劳工去烟雨居画像。

    “这个人……”谢令辰越画越不对劲。

    “干嘛?”陶夭不解地看看画像,又看看谢令辰。

    “干嘛大惊小怪?”

    她没觉得这人有哪里长得很奇怪啊?

    “是那个人。”

    “所以‘那个人’到底是谁?”

    陶夭满脸问号。

    谢令辰欲言又止。

    府衙殓房。

    陶夭手上正拿着谢令辰的大作。

    “经过酒馆老板辨认,这是本州祭酒罗大人的管家——罗淮孟。”

    说着,她又拿手弹了弹。

    纸张发出清脆响声。

    “所以……那个看上秦惜梦的,大抵是祭酒无疑了。”

    嘁~还是不小的来头呢。

    “祭酒?”

    沈卓轻声重复了一句,眉峰不自觉地一凝。

    青州祭酒,文名远播,是学子心中的一方大儒。

    就算他从未想过入仕,却也听过这位大人的名号——清正严明,最恨私德有亏之辈。

    谢令辰一下从窗边走回来,语速都快了些:“若真牵扯上祭酒……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下的事!”

    陶夭手中把玩着毛笔,漫不经心地瞟了他一眼:“其实……也没什么啦。”

    她视线越过谢令辰,转向靠在柱边的王玄清:“咱们这儿,有谢大人家的公子,有能跟廷尉打交道的王道长,怕什么啊?”

    王玄清挑了挑眉:“你倒是给我们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谢令辰握了握拳,终是低头:“我爹他……大概是不会愿意插手的。”

    他不得不承认,在青州,他主要还是靠爹。

    “怎么?你怕了啊?”陶夭激将道。

    “哦……谢朓楼那次你爹好像也请了这姓罗的?”

    谢令辰苦笑:“你们也知道,我父亲和母亲,很想让我入仕,要是现在本州祭酒牵扯上这种‘情杀’的丑闻……”他摇摇头:“他不会愿意让我掺和。”

    沈卓声音淡淡,却笃定:“无论祭酒还是平民,命案当前,皆须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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