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按下伤口些微的不适，对吴覆来说，忍耐痛楚如家常便饭一般。一边骑马前行，吴覆一边命人叫林山近前来。林山先前得了他的命令，率领众亲卫牢牢守在马车四周，免得她被惊扰。
吴覆问：“她怎么样了？”
林山骑马，落后吴覆半骑，回禀道：“楼姑娘在马车中休息，并无异样。”
说来，为什么那女子明明自称贾阿真，怎么现在君上又叫她楼月了？难道贾阿真是假名？林山虽不解，但不过名字而已，很快就改口了。
吴覆点了点头，又问：“她上午可吃了？吃了什么？坐马车可有不适？”
林山挠了挠自己粗犷的脸，君上问这么细吗？他性子粗豪，哪里关心这种婆婆妈妈的细节？他还以为只要人没跑没伤没病就行了。只好拼凑着答道：“食盒已送去了马车上……看着人还挺好的。”反正没缺胳膊少腿的，就是挺好的。
吴覆无奈地拧起眉来。
……
独自坐在马车中，在辚辚的声音中，楼月精神不济，又有些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忽觉马车一沉，半寐中楼月被惊醒，就见有人从外掀开了马车的帘子，下一刻，她便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
是吴覆。
吴覆定定地看了她几息，而后才进入了马车中。
这马车并不大，偏吴覆身量高大，存在感极强，他一进来，立刻占据了这马车的一大半，楼月不由得蜷了蜷腿，尽量让自己不要碰到他。
吴覆察觉到她的动作，眼眸稍暗，却并不如她所愿地与她泾渭分明，而是刻意靠了过来，二人衣衫相触。
吴覆伸手过来，碰了碰她的额头，楼月还没来得及偏头将他手躲开，他就收回了手，捏着手掌，道，“还好，没有再烧起来。”
又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楼月：“没什么。”
吴覆：“早上的汤药喝了吗？”
楼月：“喝了。”
之后沉寂无话。吴覆素来寡言，问过了那几句后，见她没有说话的心思，便只是向后靠着马车壁静静地看着她。
楼月被他沉默地盯着，有心想忽视他的目光，闭目继续睡去。但他目光如有重量，实在存在感太强，盯得她浑身哪里都不自在。
最终，她只好睁开了眼，自己找话题破开了沉默，“你、你的伤今天恢复的怎么样了？早上换药了吗？”
却见吴覆抬手按了按左肩，皱了皱眉，慢慢开口，“没有。好像伤口……又裂开了。”
他话音一落，刚才还有些逃避的楼月立刻望了过来，盯着他的左肩，“伤口又裂开了？”
她语气有些急切，也有些恼意，“你明知自己受伤，怎么还不让医官勤换药？”
吴覆见她这样，神色间竟隐隐柔和了起来，最后只是回答了两个字：“忘了。”
他先是只顾着疾驰去接她，然后她发起了烧，他又照顾她，好容易她今日恢复的差不多了，匆匆撤军堆积起的那些军务又亟待他去处理。再加上今日又拔营出发，颇是忙碌，一早上连她都没见几面、连话都没说上几句，又哪里有时间传唤医官。
楼月带着恼意盯着吴覆，却见他一点都没有悔过的意思，想着自己发烧这一两日他衣不解带地照顾，最后轻叹口气，“药箱呢？我给你换药吧。”
吴覆像是就在等她这句话，立刻就命马车旁守卫的亲卫去取药箱，片刻后药箱奉上，楼月接过药箱，跪坐在马车里，取出止血伤药与绷带，理清在一边放好。
抬眼，见吴覆已脱了上身的衣服，衣裳堆积在他劲瘦的腰间，他身上肌肉纹理流畅而鲜明。
楼月耳尖微赤，别开眼睛不去看，她觉得吴覆是故意的。
她只说，“你把衣服穿上。”左肩受伤，那露出左肩就好了嘛，露出整个上半身做什么？
吴覆看了她一眼，目光明显在她泛红的耳尖多停留了一瞬，像是想到了那日将她薄薄耳廓的滋味，眉眼更泛起了轻笑，但却没有戳穿，只是重新将衣服穿起，这次只露了左边臂膀。
一回生二回熟，楼月这次有经验了，像之前一样将他旧的绷带解开，将伤口擦拭干净后重新上药，然后将干净的绷带缠起。他恢复力很是强悍，伤口已在慢慢愈合了。
“好了。”她道。
收拾好了药箱，楼月抬眼，却见吴覆已穿好了衣服，整个人向后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右掌成拳，指节凸起，按在眉间。
他神色透出浓浓的倦意，楼月不由得问，“你没睡好吗？”
吴覆听她说话，便睁开了眼睛，看着她低声“嗯”了一声。
他这两天根本没有睡多久。
他整日整夜坐在她的榻边，静静看她的睡颜。怕她病情反复，身体又不舒服。又怕一个错眼，她就会忽然消失不见。更怕这一切只是他的一个梦。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他的视线不能离开她。
此刻在这小小的马车中，她就跪坐在旁边，他才有种安心的感觉，连日连轴转的疲倦顿时涌了上来。
他将一双长腿伸直了，想要在她身边躺下，只是后背要躺下的时候，却被放在一旁的食盒硌了一下。
吴覆伸手将食盒挪开，只是掂了掂重量，却皱起了眉，“你没有吃东西吗？”
“是不是不合胃口？”他又问。
军中条件有限，能吃饱就行，指望食物丰盛是不可能的，且吴覆对吃穿住这种身外享受也一向不在意，所以他向来也是大锅饭做什么就吃什么，并没有单独的小灶。
想来她吃不惯。
楼月不意他竟注意到这种细节：“不是，是我没有胃口。”
一早上在校场看到那血淋淋的人头，面前就算是山珍海味，楼月都一点吃不下的。再加上她高烧刚退，确实没有胃口。因此早上林山送来的食盒她根本没有打开过。
吴覆却起身欺近了，盯着她的脸色细看，“病还没好透，是不是？”不然为什么没有胃口。
她发烧期间，昏昏沉沉地睡着，被他抱着喂汤药、喂些清粥，着实没吃多少东西。今日好不容易精神恢复了，怎么能不吃东西？
吴覆立刻道：“我这就传太医过来诊脉。”
见他就要叫亲卫去传太医，楼月连忙制止了，“不是，你不必传太医过来。我只是没有胃口而已，不要大费周章。”
她想，军中刑罚严苛，今早那颗人头说不定是因为触犯了什么军纪被斩首示众，以儆效尤。她自己偶然望见，心理承受能力不强，以至于脑子里一直忘不了那一幕，谁都怪不得。
只是这原因却也不好向吴覆说，那人被问斩，说不定是什么军中机密，她若去问，倒像她刺探军情一样。她如今本就身份尴尬。
吴覆见她这样，皱起眉来细细看她，见她神色微动，像是在隐瞒什么，越发觉得其中有隐情。
他忽然一言不发地出了马车，片刻后再回来时，重新在她身边落座，俯身望她，声音沉沉，眉眼间有安抚之意，“吓到了？”
他方才去向亲卫问了一下她早上做了什么，亲卫说她外出散步走到了校场，吴覆顿时明白过来——她想来是被那血淋淋的一幕吓到了，因此没了胃口。
吴覆有心想安抚她，俯身看着她，不由自主地抬手去抚摸她的脸颊，因常年握刀，他的指腹有一层茧，触到她时，她避了一下。
她的脸有些冰凉。
楼月忙避开他的指腹，想了想，还是想问：“那个人……是你下令问斩的吗？”
她横跨了七年的时间，在她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地将少年时的吴覆与如今对比，
少年的吴覆，是沉默而弱势的，需要她照顾与保护。而今的吴覆，却已经十分强大，他是威严冷肃、权掌生死的一国之君，下令处死谁，谁顷刻不得活。于是总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他是犯了什么错吗？”楼月道，又觉得自己这话好像是在打探，忙又说：“算了，你们军中的事情，我不该问的。”
却听吴覆低声向她解释：“他口出妄言，扰乱军心，故被我处死，以儆效尤。”
他又说，“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都会告诉你的。”
他不会再欺瞒她任何事情了，七年前的欺瞒结果太过惨痛，他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听到吴覆这近似许诺的话，楼月抬眼看了看他，见他神情很是郑重。他的神情给了她好奇心滋长的空间，于是，楼月便又问：“什么妄言？很严重吗？”
吴覆向后一靠，闭目，神色中显出厌烦，“左不过是关于原州城下忽然撤军的那些话，大军撤离，最要紧的是军心稳定，那人到处散播妄言，哼。”
楼月听了，却忍不住想：吴军本可以将原州城攻克的，但是……但是吴覆却放弃了。她按了按眉心，实在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也实在难以想象，吴覆竟会为她放弃这样重要的一座城池。
“我……”楼月开口，“……是我对不起你。”
“不要说对不起！”吴覆忽然睁眼，目中竟有寒意，“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
吴覆问：“她怎么样了？”
林山骑马，落后吴覆半骑，回禀道：“楼姑娘在马车中休息，并无异样。”
说来，为什么那女子明明自称贾阿真，怎么现在君上又叫她楼月了？难道贾阿真是假名？林山虽不解，但不过名字而已，很快就改口了。
吴覆点了点头，又问：“她上午可吃了？吃了什么？坐马车可有不适？”
林山挠了挠自己粗犷的脸，君上问这么细吗？他性子粗豪，哪里关心这种婆婆妈妈的细节？他还以为只要人没跑没伤没病就行了。只好拼凑着答道：“食盒已送去了马车上……看着人还挺好的。”反正没缺胳膊少腿的，就是挺好的。
吴覆无奈地拧起眉来。
……
独自坐在马车中，在辚辚的声音中，楼月精神不济，又有些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忽觉马车一沉，半寐中楼月被惊醒，就见有人从外掀开了马车的帘子，下一刻，她便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
是吴覆。
吴覆定定地看了她几息，而后才进入了马车中。
这马车并不大，偏吴覆身量高大，存在感极强，他一进来，立刻占据了这马车的一大半，楼月不由得蜷了蜷腿，尽量让自己不要碰到他。
吴覆察觉到她的动作，眼眸稍暗，却并不如她所愿地与她泾渭分明，而是刻意靠了过来，二人衣衫相触。
吴覆伸手过来，碰了碰她的额头，楼月还没来得及偏头将他手躲开，他就收回了手，捏着手掌，道，“还好，没有再烧起来。”
又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楼月：“没什么。”
吴覆：“早上的汤药喝了吗？”
楼月：“喝了。”
之后沉寂无话。吴覆素来寡言，问过了那几句后，见她没有说话的心思，便只是向后靠着马车壁静静地看着她。
楼月被他沉默地盯着，有心想忽视他的目光，闭目继续睡去。但他目光如有重量，实在存在感太强，盯得她浑身哪里都不自在。
最终，她只好睁开了眼，自己找话题破开了沉默，“你、你的伤今天恢复的怎么样了？早上换药了吗？”
却见吴覆抬手按了按左肩，皱了皱眉，慢慢开口，“没有。好像伤口……又裂开了。”
他话音一落，刚才还有些逃避的楼月立刻望了过来，盯着他的左肩，“伤口又裂开了？”
她语气有些急切，也有些恼意，“你明知自己受伤，怎么还不让医官勤换药？”
吴覆见她这样，神色间竟隐隐柔和了起来，最后只是回答了两个字：“忘了。”
他先是只顾着疾驰去接她，然后她发起了烧，他又照顾她，好容易她今日恢复的差不多了，匆匆撤军堆积起的那些军务又亟待他去处理。再加上今日又拔营出发，颇是忙碌，一早上连她都没见几面、连话都没说上几句，又哪里有时间传唤医官。
楼月带着恼意盯着吴覆，却见他一点都没有悔过的意思，想着自己发烧这一两日他衣不解带地照顾，最后轻叹口气，“药箱呢？我给你换药吧。”
吴覆像是就在等她这句话，立刻就命马车旁守卫的亲卫去取药箱，片刻后药箱奉上，楼月接过药箱，跪坐在马车里，取出止血伤药与绷带，理清在一边放好。
抬眼，见吴覆已脱了上身的衣服，衣裳堆积在他劲瘦的腰间，他身上肌肉纹理流畅而鲜明。
楼月耳尖微赤，别开眼睛不去看，她觉得吴覆是故意的。
她只说，“你把衣服穿上。”左肩受伤，那露出左肩就好了嘛，露出整个上半身做什么？
吴覆看了她一眼，目光明显在她泛红的耳尖多停留了一瞬，像是想到了那日将她薄薄耳廓的滋味，眉眼更泛起了轻笑，但却没有戳穿，只是重新将衣服穿起，这次只露了左边臂膀。
一回生二回熟，楼月这次有经验了，像之前一样将他旧的绷带解开，将伤口擦拭干净后重新上药，然后将干净的绷带缠起。他恢复力很是强悍，伤口已在慢慢愈合了。
“好了。”她道。
收拾好了药箱，楼月抬眼，却见吴覆已穿好了衣服，整个人向后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右掌成拳，指节凸起，按在眉间。
他神色透出浓浓的倦意，楼月不由得问，“你没睡好吗？”
吴覆听她说话，便睁开了眼睛，看着她低声“嗯”了一声。
他这两天根本没有睡多久。
他整日整夜坐在她的榻边，静静看她的睡颜。怕她病情反复，身体又不舒服。又怕一个错眼，她就会忽然消失不见。更怕这一切只是他的一个梦。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他的视线不能离开她。
此刻在这小小的马车中，她就跪坐在旁边，他才有种安心的感觉，连日连轴转的疲倦顿时涌了上来。
他将一双长腿伸直了，想要在她身边躺下，只是后背要躺下的时候，却被放在一旁的食盒硌了一下。
吴覆伸手将食盒挪开，只是掂了掂重量，却皱起了眉，“你没有吃东西吗？”
“是不是不合胃口？”他又问。
军中条件有限，能吃饱就行，指望食物丰盛是不可能的，且吴覆对吃穿住这种身外享受也一向不在意，所以他向来也是大锅饭做什么就吃什么，并没有单独的小灶。
想来她吃不惯。
楼月不意他竟注意到这种细节：“不是，是我没有胃口。”
一早上在校场看到那血淋淋的人头，面前就算是山珍海味，楼月都一点吃不下的。再加上她高烧刚退，确实没有胃口。因此早上林山送来的食盒她根本没有打开过。
吴覆却起身欺近了，盯着她的脸色细看，“病还没好透，是不是？”不然为什么没有胃口。
她发烧期间，昏昏沉沉地睡着，被他抱着喂汤药、喂些清粥，着实没吃多少东西。今日好不容易精神恢复了，怎么能不吃东西？
吴覆立刻道：“我这就传太医过来诊脉。”
见他就要叫亲卫去传太医，楼月连忙制止了，“不是，你不必传太医过来。我只是没有胃口而已，不要大费周章。”
她想，军中刑罚严苛，今早那颗人头说不定是因为触犯了什么军纪被斩首示众，以儆效尤。她自己偶然望见，心理承受能力不强，以至于脑子里一直忘不了那一幕，谁都怪不得。
只是这原因却也不好向吴覆说，那人被问斩，说不定是什么军中机密，她若去问，倒像她刺探军情一样。她如今本就身份尴尬。
吴覆见她这样，皱起眉来细细看她，见她神色微动，像是在隐瞒什么，越发觉得其中有隐情。
他忽然一言不发地出了马车，片刻后再回来时，重新在她身边落座，俯身望她，声音沉沉，眉眼间有安抚之意，“吓到了？”
他方才去向亲卫问了一下她早上做了什么，亲卫说她外出散步走到了校场，吴覆顿时明白过来——她想来是被那血淋淋的一幕吓到了，因此没了胃口。
吴覆有心想安抚她，俯身看着她，不由自主地抬手去抚摸她的脸颊，因常年握刀，他的指腹有一层茧，触到她时，她避了一下。
她的脸有些冰凉。
楼月忙避开他的指腹，想了想，还是想问：“那个人……是你下令问斩的吗？”
她横跨了七年的时间，在她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地将少年时的吴覆与如今对比，
少年的吴覆，是沉默而弱势的，需要她照顾与保护。而今的吴覆，却已经十分强大，他是威严冷肃、权掌生死的一国之君，下令处死谁，谁顷刻不得活。于是总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他是犯了什么错吗？”楼月道，又觉得自己这话好像是在打探，忙又说：“算了，你们军中的事情，我不该问的。”
却听吴覆低声向她解释：“他口出妄言，扰乱军心，故被我处死，以儆效尤。”
他又说，“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都会告诉你的。”
他不会再欺瞒她任何事情了，七年前的欺瞒结果太过惨痛，他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听到吴覆这近似许诺的话，楼月抬眼看了看他，见他神情很是郑重。他的神情给了她好奇心滋长的空间，于是，楼月便又问：“什么妄言？很严重吗？”
吴覆向后一靠，闭目，神色中显出厌烦，“左不过是关于原州城下忽然撤军的那些话，大军撤离，最要紧的是军心稳定，那人到处散播妄言，哼。”
楼月听了，却忍不住想：吴军本可以将原州城攻克的，但是……但是吴覆却放弃了。她按了按眉心，实在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也实在难以想象，吴覆竟会为她放弃这样重要的一座城池。
“我……”楼月开口，“……是我对不起你。”
“不要说对不起！”吴覆忽然睁眼，目中竟有寒意，“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