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正逢县城半年一度的圩日。

    江衔月一早就收拾好了这段时间绣好的绣品,随三奶奶一道往村口走。

    她准备去县城卖绣品,顺便置办些东西。

    其实江家坳所在的杏花里就有卖杂货的人家,时不时也有货郎到村里来,白石桥那边也有许多铺子,逢三逢五逢八的圩日还有许多小摊,卖的东西也很齐全。

    只是江衔月要卖大件绣品,还是去县城的绣庄才能卖得上价。

    而且三月十五,十月十五是清源县唯二的两次大圩,离得远的、近的,甚至家住外县的都会来凑个热闹,买卖各色东西的人很多,景象远非平日可比。

    “你年纪也不小了,你爹托了我和你大伯母,说要给你相看人家,你怎么想的?”

    三奶奶看着江衔月长大的,怜惜她年幼失恃,也知道她不是扭捏的人,一向有什么教什么。

    说亲的事也没有打算避着她,这个事她一早就留意着,只是一直没遇上什么合适的人选。

    江衔月呆了呆,这个她真不知道,她现在还不满十五岁吧,不过既然三奶奶问了,她也不扭捏。

    “只要人好,家里和睦,旁的都不打紧。”

    “你这丫头,还是年轻不知事,这可不是什么都不打紧的。总得长得俊,有个谋生门路吧,要不然巧妇伴拙夫,就算你想安稳,他也总要给你找事呢。”

    三奶奶打趣道,可话里也隐含着她多年来积累的生活智慧。

    “你想想你娘,多贤惠伶俐的一个人,长得好,心地好,还能干,屋里屋外的事就没有她拿不下的,结果遇上你爹这么个不惜福的,就是去了也放心不下你们兄妹俩。都说你爹实在,可他就是太实在了,才会……”

    三奶奶向来心直口快,但谈论的到底是江衔月的亲生父亲,她不好再说下去,转而说起别的。

    “女儿家找夫婿还是要找个立得住能拿事的,不能一味地贪他老实,要知道,老实人坏起事来,那才恶心人呢……”

    虽然说的是她爹,可江衔月还是忍不住两眼放光地看向三奶奶……真是高手在身边啊。

    她挽着三奶奶的手臂,笑着道:“所以要您老人家多操心嘛。当初我娘还感叹,说谁让咱们是亲一家子呢,若是远一点,她就是求也要求您做我祖婆婆……您看我伯母、婶娘和嫂子,哪个不是随了您的和气,到了您跟前儿,她也就不用为我愁了。”

    “你这个机灵鬼,好话都让你说了。”三奶奶点了点江衔月的额头,脸上笑开了花。

    “不过这个事也急不来,横竖你八月里才及笄,我慢慢给你寻摸,定给你寻个如意的。走吧,你四哥在村口等着呢,今儿个人肯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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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涛提前给她们留了位置,见她们过来,远远就喊道:“奶,月儿,快来,咱们走啦!”

    “月儿怎么不坐自家的车呀?我刚看见你爹过去了呢。”有好事的妇人掩着唇,笑嘻嘻问。

    “他还要去卖货,我跟三奶奶一起,我爹放心。”江衔月笑道。

    “是呀,我身边也没个孙女儿,就喜欢月儿黏着我。”三奶奶扯着江衔月的手,回问那妇人,“倒是大柱家的,你怎么没让闺女来接你一段呢,离得又不远!”

    “呵呵,哪能总占女婿家便宜呢。”那妇人讨了个没趣儿,干脆用手绢掩住嘴,闭口不言。

    倒是有不少人看见了前几天钟家带着厚礼上门的事,又知道老虎就是钟家一个小伙子打的,趁三奶奶规整东西的工夫,逮住江衔月问个不停。

    “月儿知道他是怎么打下老虎的吗?”

    “他是哪的人啊,多大年纪,长得俊不俊?”

    “听说他昏倒在山上,还是你把人找着的,是不是真的?”

    “他在哪昏倒的啊?你怎么一个人就往山上去了?”

    “……”

    江衔月不胜其烦,笑道:“人是我大伯二伯他们带回来的,也是他们照料的,婶子要是想知道,不如去问他们。”

    坐在车辕上的江涛也听见了,“婶子们问我也行啊,你们是不是也感激他帮咱们村除了个大祸害,想要谢谢他啊,回头遇上了我给你们介绍。”

    “呵呵,我就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婶子们听到谢字,都不敢再多说,蔫蔫地住了嘴。

    倒是周围的气氛起来了,大家开始由窃窃私语变成高谈阔论。

    谁家女儿孝顺啦,谁家媳妇儿不受待见啦,哪个汉子偷寡妇啦,兴致上来,连平时不爱说话的内向小媳妇儿和文静小娘子也时不时附和几句。

    说到尽兴处,少不得还要为别人家的事拌两句嘴。

    果然人堆儿里少不了八卦和是非。

    到了城门口,众人各自下车,约好了下晌回去的时间后便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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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圩市开在南街市,江涛见识过往年人挤人的盛况,再加上三月三已经在白石桥逛了个够,是以今天并不打算拉着牛车去那边凑热闹。

    江衔月也不去那边,她要去西街卖绣品。

    三奶奶要去城东的铁铺买东西,不放心江衔月一个人,指派江涛同她一起。

    清源县比较好的绣庄、布庄、绸缎庄都在西街市。

    这里的商铺做大户人家的生意多,所以门面都布置得很有排面,街道也都铺了青砖和石板,平展宽阔,干净整洁。

    江涛牵着牛立在路口,说什么也不往前走。

    “你快去,我就在这儿等你。那石板铺的路,咱的牛要是拉了,铲都铲不起来,那不糟了。”

    他常在路上跑,对这些事是有经验的,显然这样的事儿不是没发生过,只是他不好意思明说,只不停地催促着江衔月。

    江衔月憋着笑,她也听三奶奶和大堂嫂说过四哥遇到的糗事,便不再勉强,“那四哥你等我,一会儿我请你吃好吃的。”

    “去吧去吧。”江涛摆了摆手,见江衔月进了店铺,才把手伸进口袋里,摸自己的私房钱。

    他这段时间可是没少存钱呢,一会儿带着妹妹卖包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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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小娘子!您可有些日子没来了!快进来,快进来!您坐着稍等会儿,我们娘子刚去了后院,我这就去叫人。”

    江衔月常来此处,绣庄的伙计已经认得她了,热情地招呼着。

    “劳烦小申哥了。”

    “不劳烦,不劳烦,小娘子客气什么。”

    “江小娘子来了,那幅鹿鹤同春可是绣好了?”通往后间的帘子掀开,露出一张巧笑嫣然的鹅蛋脸来。

    老板娘美目流转,声音清亮,语气亲切,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江衔月不是第一次跟她打交道,对她很是佩服,所以答话的时候也不拘谨,“绣好了,正要给娘子过目,请您看看拿不拿得出手。”

    她说着,将随身携带的包裹解开,拿出那幅鹿鹤同春的绣品给张娘子看。

    “小娘子绣的,必定是拿得出手的。”

    话虽这么说,张娘子还是仔细看了。

    县北边的吴老爷六月大寿,他家孙子想讨个巧,年前就来绣庄寻摸合适的绣品,她本来是想让自家绣娘绣一幅的。

    可吴公子是出了名的挑剔,她又怕绣娘绣出来的他不满意。

    还是这位江小娘子出了主意,说给外面的绣娘派活儿时,也让她们绣贺寿图,双管齐下,总能挑出一幅满意的。

    就算有多的,贺寿图一向为时下所喜,不怕卖不出去。

    不过她最看好的还是眼前这位小娘子,虽然年龄小,但绣艺精湛,比之经年以刺绣为生的绣娘也不差什么。

    最重要的是构图上往往有奇思妙想,令人耳目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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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绣品很大,张娘子帮忙抻着另一头儿对着门外的日头仔细地看。

    云间鹤唳,林深鹿鸣,古朴悠然,闲适自在。没有大红大紫、陆离斑驳的喧嚣热闹,自有超然物外、游离世间的恬淡安然……远远看去,不像绣品,倒像画作。若无边沿,便像是遗落在人间的仙境,让观者沉浸其中。

    站在门外的吴公子一眼就瞧上了。

    这哪里是绣品啊,这分明就是一幅隐世之作嘛。

    这画风、这意境、这笔触,不就是他祖父最爱的调调嘛。

    见张娘子一边赞叹点头,一边就要将绣品收起来,吴公子赶忙出声:“张娘子,张娘子,就这幅了,你开个价吧。”

    张娘子刚刚看得入了神,没注意吴公子走进来,这会儿听他问起来,倒有些尴尬。

    江衔月见状,微微一笑,露出脸上浅浅的酒窝。

    “张姐姐,我还要去旁边布庄买些东西,除了这个,还有一幅插屏,绣的是蜀地的食铁兽,都先放您这儿,我去买了东西就来。”

    说着,也不等张娘子挽留,径自出了门,往旁边布庄去了。

    张娘子脸上的笑更真诚了,目送江衔月出了门,才请吴公子去楼上谈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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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衔月确实要买布。

    张娘子是个实诚的生意人,为人精明但不失厚道。

    她头一回卖绣品的时候才十岁,好多人看她脸嫩就糊弄她,张娘子却始终待人以诚,还细细给她讲解其中的门道。

    从那时起,她的绣品小到帕子荷包,大到屏风长卷,都是在张娘子这里卖的。

    他们一向合作愉快,若是真的当面说了价,任谁心里都会有个疙瘩,干脆避开,肯定亏不了。

    江衔月去了绸缎庄,挑着几种素色绫绢、丝绸、软缎,各买了六尺,这是刺绣用的。

    又思量着,过些日子天气热了,给三奶奶和大伯父大伯母做件夏衣也好,便又去布庄捡着几样颜色素淡、轻薄透气的细棉布和葛布,各裁了些。

    一会儿工夫,几两银子就出去了。

    钱真是不经花啊,江衔月感叹着,拿上伙计包好的一大包尺头,估摸着张娘子那边应该谈好了,慢悠悠踱步过去。

    “小娘子过来了,我家娘子正要我去请您呢。”

    小申哥笑得灿烂,看来吴公子给的价钱不低。

    江衔月应了一声,张娘子见她过来,笑逐颜开,拉着她的手去了后院。

    “妹子,这回可真是托了你的福了,鹿鹤同春和那幅插屏,吴公子都要了。这回赶了个巧儿,你信得过姐姐,姐姐也不占你便宜,只收个中人的钱,鹿鹤同春八十两,那幅小的吴公子也喜欢,出了二十两,说若还有这样新鲜有趣的,还给他留着。我再饶你些各色针线,你看如何?”

    价钱确实比以往高了一些,江衔月笑着点头,“那就多谢张姐姐照顾了。”

    “客气什么,只要以后你有绣品还往我这儿送就行,这本来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难得的是买的卖的心里都高兴敞亮,你说是不是?”

    张娘子笑道,一边指使伙计拿出各色丝线给江衔月挑,一边问江衔月:“妹子,你要银票还是银子?”

    江衔月要银子,若非有特殊情况,她都只要银子。

    毕竟圆滚滚的小银锭比轻飘飘既怕水又怕火的银票可爱多了,虽说重了点,可她一点也不嫌弃。

    她收了银子,放进包裹里,去外面和江涛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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