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钟五犹豫的空隙,远处就传来一声尖利的呼声,“不要过来啊!救命!”

    钟五和江衔月对视一眼,疾步朝刚才的地方走去,只来得及看见一片灰白色裙角消失在竹海里。

    一旁的地上躺着一个人,一条蛇嘶嘶叫着,往竹林深处游去,眨眼间便不见踪影。

    江衔月还没看清地上是什么人,就被钟五遮住了眼睛,带着到了几步之外。

    她睫毛轻轻颤了颤,扫得钟五手心痒痒的,他轻声道:“你站这儿别动啊,别看他。”见江衔月点头,他才松开手,走上前去查看。

    地上的人衣衫不整,脸色发青,一件灰扑扑的外衫松松搭在身上,堪堪遮住要害。他赤裸在外的右手臂上还有两个又窄又深的伤口,应该是被刚游走的蛇咬伤的。

    钟五稍微给他整理了下衣裳,顺手扯过散落在一边的腰带,将他右上臂死死勒住,然后用力挤压伤口,待挤出来的血是鲜红色才住手,又检查了一下,见没有暴露的地方了,才喊江衔月过来。

    “这是谁?”

    钟五脸色不大好看,“郑金柱,郑石柱的弟弟,四嫂的堂弟。”

    江衔月皱眉,“他不是已经跟胜大嫂家的芳儿定亲了吗?”

    她听陆氏说过,张氏很满意那家姑娘,还说成婚前要给他们小两口盖一处砖瓦房当婚房,听说婚期就定在腊月里,怎么石柱还……

    胜大嫂和全二嫂虽是妯娌,但比起爱装神弄鬼、求仙拜佛的全二嫂,胜大嫂在村里的风评简直好太多了。

    她闺女董芳儿更是芳草滩一枝花,长得漂亮,性情好,干活也麻利。听说之前还跟钟五议过亲呢,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成。

    收稻的时节,江衔月去打谷场送饭那几回,还听到了不少关于这事儿的风言风语。她也见过芳儿,个子高挑,骨肉匀停,刚刚跑走的那个人身材偏瘦,显然不可能是她。

    钟五明白江衔月的未尽之语,他很诧异,也很嫌弃,“谁知道他们怎么回事?”

    虽然对郑金柱的人品不能苟同,但人都不省人事了,他也不能见死不救,只能将人背在背上,对江衔月道:“背篓先放在这儿,回头我再来拿,咱们先回去。”

    到了家门口,来不及跟陆氏交代太多,钟五就套了车送人去医馆。

    江衔月隐去那女子的痕迹将事情跟陆氏说了一遍。

    陆氏愣怔一下,“你说你们到的时候就金柱一个人躺在竹林里?”

    江衔月一听,觉得婆婆肯定是知道点什么,也就不再隐瞒,“我们过去的时候,有个人已经走了,我们就看到一片衣角,也不知道是谁。”

    陆氏叹了口气,“唉,这孩子,真是不长记性。”

    郑金柱的事,她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大胜家的之前亲自上门说亲,直把老五看成了囊中之物,话里没个顾忌,结果老五不愿意,想都没想直接就给拒了,大胜家的脸上挂不住,虽没说什么,到底没有好声气。

    当时郑婆子也正给金柱说亲,刚好就看上了芳儿,不仅聘金也许得高,还说只要成婚,就给小两口新建一处砖瓦房,让他俩过自己的小日子。

    大胜家的那会儿自觉损了脸面,急着找补,看郑金柱长得不错,家里也宽裕,就将闺女定给了郑家。

    本来各自嫁娶,这事儿也就了了,可是有一回家里的鸡找不见了,她就往后山西边的竹林里去找,谁知道鸡没找到,反倒看见了一对野鸳鸯,她老脸羞得呀,赶紧跑远了。

    但这事她也不好跟大胜家的说,要是别人看见了提个醒也是好意,但之前大胜家的上门提亲他们没应,大胜家的后来见了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上回她见着大胜家的刚问了两句,就被打断了,大胜家的不信不说,还当她是故意捣乱看笑话的,可这事不说又害怕害了芳儿,犹犹豫豫的,耽误了这么些时间。

    谁知这都快成婚了,这金柱还是死性不改,也不知道被蛇咬这一回,能不能让他长长记性。

    张氏也是,偏心得没边儿,石柱和金柱兄弟俩,一个被偏得无法无天,一个被当头牛使唤,这上哪说理去啊。

    陆氏嘀咕着,又想村里谁跟大胜家的走得近,人正直,嘴又紧,得找她做个说客,跟胜大嫂漏点音才好。否则,芳儿的终身要真是耽误在这儿,她只怕要日日难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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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边,钟五通知了郑家,将人送去医馆,就打算拉着牛车离开,谁知道张氏却扯着缰绳死活不放手。

    “五郎,我儿还没醒呢,你这会儿走了,我们怎么办?”

    钟五宽慰道:“婶子,大夫说金柱已经没有大碍,等他醒来就好。我家里还有事,就不在这儿陪着了。”

    张氏不依,“我儿昏倒的时候只有你在,我不管,你得留在这等他醒了再说。”

    钟五皱眉,“婶子,金柱是被蛇咬的,又不是被我咬的,我既不是凶手,也不会治病,你拦着我也没用。”

    郑石柱在一旁拉着张氏,听见这些话,头都抬不起来。钟五哥昨天救了他,今天又救了他弟弟,她娘连一句谢也没有,现在还赖上人家了。

    张氏不听他的道理,“我儿要是一直不醒,你走了,我找谁去啊。我儿就是醒了,他刚受了伤,身子弱着呢,我们可怎么回去!”

    她叫嚷着死活不放人走。“五郎,别的不说,你四嫂可是我侄女儿,就看这个,你也不能把我们撇在这儿啊,你要是就这么走了,我可不依。”

    张氏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等闲人插不进话,而且她心里还有点别的怀疑。

    她今儿早上才给了金娃子一串钱呢,刚刚她可看了,金娃子身上一文钱都不见了,谁知道是不是钟家老五拿走了。

    钟五都要被气笑了。

    眼看自家娘越说越不像话,郑石柱赶紧拽着人往后撤,“娘,你胡说什么呢!钟五哥愿意把金柱背回来就再仗义不过了,你还想怎么样。”

    更别说钟五哥只是他堂姐的大伯子,今儿个就算他堂姐的丈夫钟四哥来,能把人送到医馆就已经是亲戚间的情分,也没有从头陪到尾的道理。

    好不容易掰开张氏拉着缰绳的手,郑石柱汗颜道:“钟五哥,今天真是多谢你!这都快晌午了,你赶快回吧,等金柱好些,我们再上门去道谢。”

    钟五点点头,牵着牛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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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值七夕,路边卖各种小玩意儿的摊贩多得很,其中一个摊子上摆着各种塑土人偶,做工比往年见过的都要精致一些,颜色也漂亮鲜艳。

    钟五想着江衔月肯定会喜欢这个,就上前去挑了两个——一个留着寿桃头,穿着红肚兜,抱着大鲤鱼的男娃娃,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荷叶裙,手持红莲花的女娃娃。

    两个娃娃看着都十分讨喜,他付了钱,爱惜地摸了摸。

    “呦,五郎也想要娃娃了。”旁边传来一道黏糊糊油腻腻的声音。

    钟五听得皱眉,这声调活像是被谁掐着脖子似的,扭扭捏捏的不利落,让人起鸡皮疙瘩。

    来人挡着钟五的路,细长的五指叉开,伸向他手里的泥娃娃。

    钟五看清来人,皱了皱眉,退后几步,错开那人伸过来的手,将娃娃揣进了自己怀里。

    一低头,却看见那人裙角上沾染的土渍,他眼角缩了缩。

    从白石桥到芳草滩,他们这一带土壤一般都是红色的,只有他们后山下的那片竹林,不知是什么缘故,土壤颜色很深,是偏黑的棕色。

    来人还不知道自己暴露了,依旧自说自话,“五郎也要回芳草滩啊,能不能捎我一段?”

    “本是家中婆婆想着过节,使唤我来割些肉,哪知肉铺生意太好,我去的时候,人家已经卖完了!”她解释道。

    钟五摇头,“不大方便。前头医馆里郑家二婶子在,晚点也要回芳草滩的,李嫂子不如跟他们一起回,两厢便宜。”说着,就要绕开人走。

    那人急了,拦在前头一叠声道:“怎么,五郎也看不起我是个寡妇?说起来,我还比你小两岁呢!”

    钟五不吭声,暗道无亲无故的,你跟我比个什么劲儿,眉头皱得越发深了。

    那女子捋了捋垂在一侧的头发,苦笑一声,“只是我命不好,没遇上你这样的体贴人儿。”

    这话有几分露骨,不止钟五,连那摊贩的媳妇儿都看不过眼了。

    摊贩媳妇儿上下打量了这女子一番,奇道:“既是寡妇,应当知道寡妇门前是非多的道理,避嫌都来不及,怎么还有上赶着找可怜的!”

    拦路的女子脸唰的红了,“我们同乡同里的,不劳动婶子告诉我们避讳。”她冷声道,又义正辞严道:“五郎向来是个仁义的,我知道这个,才肯问问,他既不愿意捎这一段,跟我直说就是,我也不是死皮赖脸的人。婶子何必说这话!”

    摊贩见她话说得有些风骨,到底生出几分怜悯,忖着自家媳妇儿的肚量,跟着劝道:“人小哥儿不是说了,他孤身一人不便,那医馆既里有相熟的婶子,你不若去找那婶子同行,多方便,何必在这儿怄着!”

    这话在理,钟五冲小贩点点头,也道:“今天确实不便,请李嫂子让让路吧!我家里的还等我回家吃饭!”

    他本都打算回头,凑合着走商铺后头小径,见那女子让路,才驾车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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