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里,酒时经常抬头仰望天空。

    晚上裹着毛毯看星星,白天忙里偷闲带着墨镜也要看。

    她盯着天空发呆的时间越长,身边的人就越害怕。

    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酒时带着墨镜躺在沙坑里,望着白亮泛蓝的天空。

    百公里之外的能量防护网并未撤销,指挥官以防止异种反复为由,持续不断地维持着防护网的电量供给。

    地表的温度达到了一个令人不敢置信的数字,炎热让陆地上的人更换了装束,裹上了头纱。

    柏瑞安过来给她送物资,就看见她一副沉思哲学家的势头。

    一个响指在酒时上方响起。

    略显庞大的身影遮住了酒时的视线,也带走了热辣的光。

    “你这两天心不在焉的,想啥呢?”

    酒时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我在想要怎么当上指挥官。”

    声音随着风沙流走,剩下静默。

    柏瑞安:“好兄弟,你没事儿吧?”

    “啊?”酒时装傻充愣,“我刚才说话了吗?你喊我?”

    他铺了块隔热垫坐下,伸手摘去了酒时脸上那副装逼的墨镜:“你刚才可是有了当官的念头,而且是想要当一个非常大的官。”

    “你这是去哪儿受刺激了?都开始搞上进这一套了。”这可把柏瑞安吓坏了。

    “你听错了。”酒时卷起物资,嘴上什么也没露。

    “好吧。”

    她不愿意说,柏瑞安总不至于逼着她问。

    “休息够了,训练去了。”酒时拍拍身上的沙,给了他一个放心的拍肩安慰。

    柏瑞安追出去几步,冲着那道不回头的身影:“喂!指挥官将战区撤退的功劳全部算在了蓝祈头上,马上他就要成为黑甲队的一员了,我们队又少了一个人!”

    “加官进爵,那是好事,你该替他开心。”酒时没有回头,更快地走向训练区。

    加官进爵的不止蓝祈,还有在白塔最高职位上苦守了十五年的指挥官。

    白塔最近发生的事情“毫不费力”地传入了联邦城区。

    平定暴乱,镇守白塔,击退异种,在这期间,边缘城区居民伤亡微弱。

    无论哪一件事儿都是联邦的大喜事,所以,亲王决定授予指挥官终身荣誉勋章,并亲临白塔阅兵,好好见识一下他的英勇部队。

    这两天,陆地上到处都是教官的威吓声,他们尽情操练着一群听话乖顺的部下,激情满满,哪怕喊劈嗓子也在所不惜。

    五彩缤纷的精神体被圈在保护区,由向导精心安抚看护,一个个及精神抖擞,和它们的累到虚脱的主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指挥官大人发话了,亲王难得亲临白塔,这次阅兵,你们一定要好好表现!好好展示出白塔战士的精神面貌!”

    “是!”

    酒时练得很认真,每一个动作都堪比教科书,累到满脸通红,她也不吭一声,只是一味地发了狠地练。

    这下,除了柏瑞安,古洛依那几个迟钝的都发觉到她的异常。

    试问,一个向来嘻嘻哈哈的刺头学渣,忽然变得文静安分,还开始奋发图强,努力提升实力,这谁看了不觉得吓人啊。

    但一问她,她就又说说笑笑,变成了那个没心没肺的酒时。

    只有小憩入梦时,沙子听到了她藏在心底的答案:“指挥官到底要怎么才能当......”

    一次又一次,不同的地方,同样的呓语。

    **

    高强度的训练持续了一个礼拜,酒时忍不住了。

    她准备偷偷溜去净化台同郁闻安厮混一番,好好补偿练习损耗的体力。

    进入净化台的整个过程都很顺利。

    郁闻安坐在净化装置面前的台阶上,裙摆散落铺开,犹如一朵盛大的白色山茶。

    他手里拿着酒时给的口香糖,慢条斯理地剥开,又沿着折痕压上,一遍又一遍,完全没有意识到酒时的靠近。

    酒时点了点脚尖,犹豫着要如何开口才能不吓到他,但很快,郁闻安从他自己的世界里抽身,视线从脚尖移到她的脸上:

    “你来了。”春雪消融,万物复苏。

    酒时受用极了,不那么正经地挑眉:“嗯哼。”

    “看来这里的门禁对你形同虚设。”

    “那得感谢祭司大人愿意给我留门。”

    上次介绍废弃之塔的时候,郁闻安就将净化台的暗门告诉了她,据他介绍,那是连指挥官都不知道的地方,是只属于祭司的秘密。

    现在,她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还学会利用了。

    郁闻安又一次剥开口香糖的锡纸,这一次他递到嘴边,轻轻咬住桃粉色的糖片,缓缓送进唇瓣之间。

    蜜桃的香气残留在指尖,慢慢弥散在空气中。

    食指微微蜷缩,凑上鼻尖,郁闻安嗅着挥之不去的香气,舌尖抿出越来越多的甜。

    在甜味的入侵中,他耷下眼皮,慢慢绽开一抹浅浅的笑容:“那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这样,算是私会。”

    “难不成还是光明正大约会?”

    酒时摊开手,让他好好看看这个毫无人气儿的地方,不是私会谁来这么个阴飕飕的鬼地方。

    “未经允许,私下与祭司见面,应该有人告诉过你什么后果吧?”他又搬出条文规定,语气却同以往大相径庭。

    酒时居高临下地看着故意试探她的祭司,“应该有吧。”

    “那你还来。”

    他完全不具责备意味,半推半就地默许了那个不受框束的人。

    “祭司大人都已经暗示得那么明显了,我哪儿有不来的道理。”酒时弯下腰,冲着优雅清冷的祭司露出大白牙:“被抓到了,我一定会将你供出来的。”

    “所以责任在我?”

    “自然。”

    从他漫不经心提到暗道的时候,酒时就听明白了其中的暗示,郁闻安希望她某天能来这里找他。

    分明是他勾引在先,她一个低级哨兵,怎么可能经得住诱惑。

    “你本可以不来,但你还是来了,你是不是应该负点责任?”

    郁闻安从未主动过跨过这段关系的边界,疏导、亲吻、抑或是专属向导关系,他是那个抛出选项的人,但所有的选择权都在酒时手上,是她一次次将他拽出禁地,走向她的世界。

    走到今天这一步,她怎么能一点责任都没有呢。

    他一直仰着头,充满碎光的眼睛炙热、纯净,像是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第一次见到神明,愿意倾其所有,甚至献出一切。

    唯一的条件便是,神明豁免他的行为无罪。

    那双眼睛太干净了,干净到所有的情愫一览无遗,酒时有些害怕,她觉得郁闻安把他们的关系弄复杂了,她不喜欢,也不会处理。

    所以,她退了。

    酒时当着郁闻安的面,不自觉地远离了一步。

    那双眼睛里的热意逐渐冷却。

    “不是说好的......”

    她没有机会将话说出口,郁闻安就转移了话题,所有的情绪在他身上收敛的干干净净,他又变回了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祭司。

    仿佛刚才那个仰着头求她沉沦的人不是他。

    “怎么突然来找我?”

    酒时:“......”

    这就有些生硬了嗷。

    “白天训练有点累,就想着来见见你。”酒时小心翼翼地拎起台阶上的衣摆,坐在离他很近的位置。

    手里攥着的衣摆散发着他身上独有的焚香味,她心脏莫名跳得很快。

    她都说“累”了,他应该听得懂吧,所以快给她牵牵手,好好回回血。

    酒时将他的衣摆盖在膝盖上,慢慢抻平,以此掩盖自己紧张害羞的小情绪。

    等了半天,她也没有等到郁闻安的手。

    啥意思?

    不给摸?

    她心里急得呀,但又摸不准郁闻安的态度,两只手只能对着他的衣摆来回磨蹭。

    “那你早点回去休息,注意身体。”

    酒时:“?”

    不是?她冒着大风险溜进来就是为了听他一句“早点休息”?

    还是因为刚才她的反应不到位,他不高兴了?

    结合前后的态度对比,越想,酒时越觉得是第二种。

    有了前两次成功疏导的经验,她胆子也大了些,悄悄探出手从台阶上一路挪过去。

    快了,快了。

    酒时呼吸声变重,小拇指如愿触到了微凉的掌侧,她压抑着雀跃,慢慢攀上那只触感细腻的手。

    然后,他站起来了。

    站起来了?起来了?来了?

    酒时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后退的一步好像把她的后路堵死了。

    她的小雀跃顿时灰飞烟灭。

    郁闻安匆匆站下台阶,似乎有意规避她的对视:“你我见上一面也不容易,趁着你来,我正好有些情况得得告诉你。”

    不生气、不刻意、甚至有些沉重。

    酒时握着自己不安分的手,笑得命苦。

    这,这关系刚续上,又要分啊。

    “你说。”她已经做好了心塞的准备。

    “这个礼拜,白塔全面停摆,能源供应却始终没有停下,充当异种的燃料马上就要耗尽了,这件事情我还没有告诉指挥官。”

    她点头,频频点头,听一半发现人家谈的是正事,脑袋在半空画了个曲线,然后稳住姿势侧耳倾听。

    “但能源告罄是瞒不住的,现在指挥官风头正盛,又得亲王看重,按照他的性子,新的一轮异种捕捉计划已是板上钉钉,他们逃不掉,你也逃不掉。”

    酒时后腰靠在台阶边缘,两手潇洒地撑在身后:“这事儿我也想过,要是他一直拿着官帽把我往污染区赶,我该怎么办。”

    “但我转念一想,我只是个预备役,等这次亲王阅兵结束,学院那边一催,我们说不定就可以卷铺盖走人了,还能在学院继续苟活一阵。”

    “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你还是这样想吗?”

    修长紧致的腿往台阶上一杵,帅气的同时也有些不着调:“毕竟我是个贪生怕死的劣等哨兵嘛。”

    “但你不会走的。”

    郁闻安几乎是一阵见血地识破了她的花言巧语,酒时舌尖抵着尖牙,双手枕上后颈,对着那个犀利的人长叹了一口气:“我以为,我这个人设维系得相当好。”

    “无懈可击。”

    在贪生怕死这条赛道上,她目前还无人能及。

    得到了肯定的酒时:“?”

    “那你为什么这么笃定我不会走?”

    郁闻安终于舍得转身,笃定地看着她:“你会走,但你想带着所有人一起走。”

    “啧。”酒时忽然感觉牙疼地咧开嘴,挺腰直身,指着自己的脸:“我长得难道很面善吗?”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喜欢给她戴高帽。

    她看上去很像是济世救人的活菩萨吗?

    “你不会吗?”

    酒时:“......”

    郁闻安嘴皮子功夫确实变得厉害了许多,还知道把问题抛给她。

    “想多了,我只会救我自己。”酒时还真不是什么渡人渡己的活菩萨,“我可没本事带上所有人,毕竟不是人人都把性命看得很重要,我只管自己去找活下去的办法,有没有人愿意跟是他们的事情。”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生命至上主义,尊重一切生命求生的本能。

    人类想活,可以。

    异种想活,也可以。

    他们不该阻止任何生命求生的行为,也不该鼓舞任何驱使生命走向终结的行为。

    所以她想让那个挥霍生命的指挥官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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