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筹交错之间,年夜饭很快过去,晚上一家人一边看春晚一边包饺子。

    杨昭的姑姑擀饺子皮,一家人围坐在餐桌边上,一边包一边唠嗑。慢慢地就发现,姑姑一个人擀饺子皮,赶不上大家包的速度,经常是皮还没擀出来,饺子已经包完了。

    杨昭的妈妈从厨房又拿了一根擀面杖,准备开工,擀了一个皮,姑姑就发现了不足,“弟妹,你这个皮擀得不行,要中间厚,四周薄,这样包的饺子才不容易破。”

    杨昭的妈妈停下了手中的活,陈铭生正好从厨房倒水出来,听到了长辈们的对话,陈铭生移步靠近,“阿姨,我会擀皮,我来擀吧。”

    陈铭生去洗了个手,回来很熟练地拿着擀面杖,他先把切好的面剂子按压一下,让它基本成型,然后右手掌心推着擀面杖,左手熟练地转动面剂子,一个中间厚,四周薄的面皮立刻成型。

    杨昭的姑姑一看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小陈这个面皮擀的好,一看就是经常吃面的。”

    杨母对着沙发上看电视的杨昭说:“小昭啊,你去厨房给小陈拿个围裙。”

    杨昭跑到厨房,拿了一个围裙,走过来,面对着面,她先把围裙上的带子套在陈铭生的头上,再转过身,给陈铭生系带字后面的带子,陈铭生举着沾满面的手,笑着回头小声说:“你要不要来试试包饺子,很简单的。”

    “嗯,其实我想擀皮,我怕你累了,你在厨房忙一下午了,又站着擀皮。”

    “没事,我不累。”

    然后他很宠爱的用沾满了面的手点了点杨昭的鼻子,杨昭的鼻子上,留下一个圆溜溜的白色面粉痕迹,陈铭生看着那个淡淡地痕迹,歪着头笑。

    杨昭气得用手背蹭了一下鼻间,然后气呼呼的说,“你就逞强吧,晚上累的走不动,别让我拉你啊。”

    然后她气鼓鼓的走回沙发上,一边剥坚果,一边看电视,可是自从陈铭生去擀饺子之后,杨昭就再也没有看电视的心情了,她一直偷偷地看着那个擀饺子皮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余光之中,他看到陈铭生放下擀面杖,用手背轻轻蹭了蹭右大腿,杨昭知道,那里就是他右腿剩下的那一段残肢。

    那一刻,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把剥了一半的坚果放在茶几上,站起来走向餐桌,对着忙碌的人群说:“我来擀吧!”

    大家同时一愣,然后又都笑了。

    杨母说:“小昭,你还是算了,擀面杖都不知道怎么拿,你想的话,我们先教你包。”

    陈铭生懂得杨昭的担心,他拉着杨昭的手,“走,先去洗个手。”

    水池边上,杨昭一脸担心,“陈铭生,你今天站几个小时了?腿难受了吧。”

    “没事,今天过年。”陈铭生弓着腰,隔着裤子,他调整了一下假肢的接受腔。等他抬起头的时候,迎上杨昭的一脸愁容,“休息吧,我很担心,你知道吗?陈铭生。”

    “我知道。”陈铭生看着杨昭,他很认真地说:“杨昭,你知道吗?我有多久没有这样过个年了,虽然累,但是我很享受,所以,你别担心。”

    陈铭生在杨昭紧蹙的眉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笑一笑,一起享受我们的除夕。”然后他打开了水龙头,帮杨昭洗手,他骨节分明的手按动洗手液的盖子,一块淡绿色的带着薄荷味的洗手液留在他的掌心。

    陈铭生把泡沫搓开,再把杨昭两只粉嫩白皙的手放到自己的掌心搓。洗去泡沫,他们的手上留着一样的薄荷香味。

    陈铭生拉着杨昭的手,“走吧,我们一起包饺子。”

    杨昭第一次包饺子,包的一般般,勉强不会破,和陈铭生一起,她也沉浸在新年的气氛中。

    敲了12点的钟声,丁酉鸡年终于来了,杨锦天带小朋友们放了12点的爆竹,全家一起吃了新年的饺子,然后热闹散去,大家开始一波一波的离开。

    杨父送爷爷回去,杨昭和陈铭生作为半个主人,一直送完所有的客人离开才开始收拾。临走的时候,杨锦天已经开始跟小伙伴们游戏,他不跟姐姐回去了。

    临出发的时候,杨母在门口一直叮嘱着两个人,“下雪了,开车慢点,路上滑,小陈慢点走。”

    推开家门,室外的空气中带着浓浓的炮竹的味道,远处散开的烟花,一朵一朵的,装点着城市的夜空。雪花翩跹而下,在路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

    杨昭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紧紧拉着陈铭生的手,他能感觉到,站了一天的陈铭生,步子有点打飘。

    刚刚走出杨昭家的小院,陈铭生就脚下一滑,杨昭用力稳着平衡,两个人才没有一起滑倒,定睛一看,是踩到了一片积雪下的树叶。

    “这样不行,到时候一起摔了,肘拐在包里吧,你拿出来,我慢慢走。”

    “不行,这样,你把胳膊搭在我肩上,我给你当拐杖。”杨昭把雨伞收了,塞进包里,“走吧,一起。再难的路,我们不都一起走过来了吗?”

    小区里,路灯的光,映着飞雪中两个人的身影,他们在雪中,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很艰难,却又如此的坚定。

    等走到车边上,陈铭生看着杨昭,风雪把她的鼻尖和脸颊冻的通红,她鼻尖呼出的白汽,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吐出,然后又冉冉飞散在除夕冰天雪地的夜晚。

    陈铭生站在车边上,爱怜地拨弄着杨昭头发上落下的雪花。

    杨昭抬眸,他先看到一双饱含着爱的双眸,如三月的春水,澄澈明净,然后她发现,积雪落在陈铭生的头上就像霜花染白了他的头发。

    杨昭突然笑了,像孩子般的无邪,“陈铭生,我们不打伞,就这样一路走到了白头。”

    陈铭生愣了一下,然后看着杨昭被雪花装点的斑白的头发,他笑了,“下不下雪,我都会陪你到白头。”

    发动汽车,杨昭在雪天很谨慎地驾驶,车还没开出小区,陈铭生就靠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睡着了,夜空中依然不时暂放朵朵烟花,陈铭生没有被吵醒,他睡得很熟。

    汽车缓缓行驶在辽城的街道上,街道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路面有些打滑,杨昭把车开的很慢,等到了华肯金座,已经是夜里两点半了。

    杨昭停好车,看向睡着的陈铭生,远处,一声划破苍穹的鞭炮声,惊醒了陈铭生,他轻轻地捏了捏眉心,然后皱着眉头睁开眼睛。

    “到家了?”

    “嗯。”

    杨昭拉好手刹,从后座上拿包,她绕到副驾驶的位置,打开了陈铭生的车门。陈铭生侧过身,准备抬右腿下车,可能是今天太累了,他扶着车门,有些机械的转身,右手搬了一下自己的假肢,才迈过车门的那个小小的坎。

    杨昭直接拉过陈铭生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继续让陈铭生把自己当做拐杖。

    回到家,两人简单的洗漱,躺在床上,今天晚上,他们没有拉窗帘,他们依偎在一起,看着遥远的夜空明明不时绽放的烟火,一明一暗,璀璨炫目。

    杨昭很自然地枕着陈铭生的肩膀,陈铭生的手顺势揉着杨昭的头发,他们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和心跳。

    “陈铭生,你不困吗?”

    “我路上睡一觉了,你忘记了?”

    杨昭没有回答他的话,继续问:“今天在我们家过年,你感觉怎么样?”

    陈铭生笑了,“感觉特别好。”

    “真的吗?不是哄我?”

    “当然不是,你知道吗?我今天才知道,过年可以这么热闹,这么快乐,我好像从来没有这样过过年……”

    “嗯?”

    陈铭生对着窗外的夜色,苦涩的笑了,“对于我们家来说,别人的团圆时刻好像是我们家的最难熬的时候。小时候的除夕,我们会给爸爸留一个座位,年夜饭,会很丰盛,可是吃着吃着,我妈妈就会开始流泪,她会给爸爸碗里夹菜,会跟爸爸说很多很多话,可是他碗里的饭,从来都没有动过。”

    “只有你们两个人一起过年吗?过年不应该一家人一起吗?”

    “开始会去姥姥家,可是我妈融入不进去,没有人愿意在这个喜庆的日子,看一张哭丧的脸,所以,我们就不回去了,就我们两个人过……”陈铭生突然沉默了,然后他继续开口,“其实我们家的年应该是三个人一起过,因为我爸爸的遗照就挂在客厅里,我妈不会觉得我爸已经牺牲了,她觉得我爸一直都在。我妈会对着那张遗照,说很多很多的话,说完之后,再跟我说,那些话多到我已经不记得除夕吃过什么菜,怎么过的节,只记得那些话,一遍一遍的,多少年了,还在我耳边,一直说。”

    杨昭一骨碌转过身,她趴在床上,在黑暗中看着陈铭生,陈铭生赤裸着上身,他枕在自己的右手上,那双深邃的眼睛看向天花板,漆黑的瞳孔,在夜色中,深沉的更加看不见底。

    “陈铭生,你怎么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些?”

    “因为太过沉重,我自己都不愿意回忆……”陈铭生重新把杨昭揽入怀里,“杨昭,你知道吗?过年过节,对我们这样的家庭,很残忍。对因为缉毒牺牲的家庭,更残忍。我们家已经这样了,所以,当我去缉毒的时候,我就更有勇气,我知道,我不能让其他的家庭,因为毒品再承受这样的伤痛。这是我的使命,也是我的意义,这是我爸爸用生命告诉我的道理,虽然我没见过他,但是,他告诉我的道理,我都懂。”

    杨昭紧贴着陈铭生的胸膛,她能感受到,那颗胸膛中跳动的心脏,带着一腔洒不尽的热血,滚烫而又炽热。

    “为缉毒,我虽然没有流尽最后一滴血,也算是做过贡献,可能我再面对春节,我的心态会发生变化。所以,这次去你们家过年,我算是第一次,享受了一下新年。原来跟家人一起等待新的一年是这样的感觉。”

    杨昭听了这些话,她心里很酸,她紧紧地抱住陈铭生,良久,她继续开口:

    “陈铭生,你妈妈还好吗?”

    陈铭生的语气很沉重,“年前我跟老家的亲戚通电话,我妈妈在西宁的养老院,精神状态不太好,一时糊涂一时清醒,除了我爸爸,其他什么都不太记得了…”

    “明年春天,我们去西宁把你妈妈接过来吧,她太苦了。”杨昭的语气很平常,却也透着一起理性中的温暖。

    陈铭生顿了一下,陈铭生试探性地问:“她曾经这样对你,你不记恨她吗?”

    杨昭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说:“不记恨,我理解她。我们都深爱过同样有信仰的人,我理解,真的!陈铭生,我其实很佩服她,如果上一次,你死了,我可能没有勇气活下去…但是,你妈妈可以,她可以这么坚定,承受离愁,承受苦难,最后,她把自己熬成了这个样子…她甚至忘记了自己,都没有忘记你爸爸!”

    杨昭情绪很激动,她稳了稳自己的情绪,接着说:“我们把她接过来吧,治治看,如果能治好,最好;治不好,就留在我们身边,我们也能多去看看她,你说呢?”

    陈铭生没有说话,黑暗中,他的眼睛里,早已擎满了泪,他紧紧地搂住杨昭,紧紧地,他想把这个女孩,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在感慨,原来这个尘世间,也会有这么清澈而纯粹的爱。他怀里的这个女孩,她透明的心灵和会流泪的眼睛,她的点点滴滴,无不让他倾倒,让他爱的疯狂。

    良久,他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很沉稳地说:“好!等春天天气暖和了,我们一起回青海。”

    “嗯。”

    远处,城市的夜空依旧绽放着点点烟火,像湖面的涟漪,又像时光的褶皱。这就是生活,即使有过最黑暗的日子,也总会有不期而遇的美好,而杨昭,就是他生活中的美好。陈铭生看着远方的烟火,虽然疲惫,但是没有睡意,他不知不觉中,发现自己那些内心深处很深很深的伤痛,正在被杨昭一点一点治愈。

    “杨昭。”陈铭生低低地呼唤她的名字,旁边倚靠着自己,温暖又柔软的身体,早已没有回应,陈铭生低头一看,杨昭像一个小猫一样,蜷在他的身边,睡着了。

    他深深地吻了一下杨昭的头发,说了一句,“谢谢你。”

    杨昭感觉到动作,她的嗓子里发出了一声糯糯的“嗯?”然后紧紧地搂着陈铭生的胳膊,安安稳稳地睡去,陈铭生笑了,他转过身抱紧杨昭,一同进入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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