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出租的第一天,辽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堵车,虽然已经在昨天详细看过地图,但是辽城的路况,比想象中复杂,尤其是老城区,岔路多,小路也多,忙了一天,没挣到什么钱。到了饭点,在出租车司机集中吃饭的地方,他也不敢下车,他怕被别人发现自己的残疾,到时候再砸了饭碗。那天,他一天都没有吃饭。

    晚上,穿了一天的假肢,残肢捂得很不舒服,他终于累的有点坚持不住,回家休息。把车停在僻静的角落,他像个小偷,从后备箱取出自己的拐杖,撑着力气爬上五楼。回家脱了假肢就发现,绷带套上带着汗和血,斑斑驳驳的汗渍掺着血水,有些惨不忍睹。

    他知道,残肢需要消毒,如果感染了就麻烦了,可是等他找药的时候,发现家里根本没有碘伏,需要下楼去买。无奈,他只能撑着拐杖,拖着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出去买药。

    新搬过来,还不熟悉周边,他就撑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找药店,他在盘踞在巷子尽头的药店里,他买到了碘伏、棉签、绷带,胶布。

    走在回家的路上,七马路一派生活的景象,下班的归人、窗中映出的灯火、还有飘出的炸带鱼的香气……只是,一切都与他无光,陪伴着他的只有一根拐杖、一个廉价的胶皮假肢和无时无刻不在的幻肢痛。

    等陈铭生撑着拐杖走到二楼和三楼交界的地方,他的残肢实在是磨得太疼了,他把拐杖靠在墙边上,脱下假肢,提在手上,继续上楼。

    等爬到三楼,走廊的感应灯突然亮了,三楼的老奶奶推开门,把垃圾放在门口,正在这时,看到了拎着假肢走路的陈铭生,突然失声叫了出来。

    “大妈,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假肢,吓到您了吧。”

    大妈刚刚想发作,看到他空荡荡的裤腿,没有说什么,悻悻地关上了门。

    陈铭生害怕再吓到邻居,只能尽量走快一些。回到家,他反手按亮了家里的白炽灯,空荡荡地黑暗,被一豆灯光刺破,他脱掉了工作的制服,坐在床上给自己上药。蘸着碘酒的棉签,涂过血肉模糊的皮肤,疼痛随着动作,像涨潮的浪,一波一波地袭来。

    等涂过药,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一天没吃过东西了,撑着拐杖,蹒跚地来到厨房,放菜的筐子里只有一个坏了的西红柿,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他弯腰打开橱柜,取出一小封挂面,然后把西红柿坏掉的地方削下来,切成小块,不出一会儿,一碗西红柿面就做好了。面碗太烫,他的腿跛得厉害,端了两次都端不出去,他索性不端了,拿出筷子,弓着腰就着橱柜呼噜呼噜地吃面。

    吃完面,简单洗漱,他就躺在床上睡着了。迷迷糊糊的,做起了梦。梦中,白吉那一伙人就在面前,他流畅灵活的一个过肩摔,把白吉制服。

    警局,审讯室,白吉就要全撂了,正交代到最核心的地方……他居然想上厕所。陈铭生分不清梦和现实,他着急忙慌地坐起来,蹬上左脚的拖鞋,站起来,就在准备迈右腿的时候,他突然失去重心,重重的倒下去。那一刻,他完全醒了,他明白了刚刚是一场梦,没有警局、没有审讯室。而他,早已失去了右腿。

    摔倒在所难免,右腿残肢狠狠地磕在水泥地上,皮肤伴着骨头的疼痛,让他全身战栗。摔倒的动作还碰洒了床头柜上的碘酒,棕色的液体,洒在出车的制服上。药洒完了,衣服脏了。

    他趴在地上,挣扎了好久,站不起来,黑暗中,他去摸床边上的拐杖,怎么都摸不到。窗外的月光冷冷地泻在卧室里,借着月光,他狼狈地像拐杖的方向爬过去,颤抖着起身,然后,撑着拐杖去厕所。

    上过厕所,他打开灯,就着自来水洗被碘酒弄脏的制服,可是衣服上的碘酒黄黄的,用肥皂怎么搓都搓不掉。一瞬间,巨大的失落瞬间将他吞噬,他崩溃了,他把手中的肥皂重重地摔在洗手间的水泥地上,然后把腋下的拐杖狠狠地扔出去。

    一声巨响,回荡在客厅,汹涌的眼泪瞬间决堤,他扶着洗手池无声地痛哭,那个素来被称作“爷们儿”的人,此刻竟被泪水模糊了视线。以往面对枪林弹雨,他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可现在,那泪水毫无征兆地滚落,像是滂沱的雨,冲破了堤岸。

    他紧咬着牙,试图压抑抽噎,可喉咙里还是忍不住发出沉闷的呜咽。泪水滑过他粗糙的脸颊,淌过一道道伤疤。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挣扎。这泪水里藏着的,是他心底最深的痛楚。

    孤独、痛苦、委屈、无奈像密不透风的墙,挡住了所有的快乐和温暖。他想挣扎,却怎么都出不来,那些被他压抑了很久很久的情感,在此刻爆发。

    但是,生活却不得不继续,因为,他知道,生活不会因为苦难停止,他只能咬牙向前。

    第二天,他擦干泪水依然准时出车,他撑着拐杖来到出租车边上,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把拐杖放到后备箱,然后,点火,发车。

    生活总是在不经意之间给你很多痛苦,却又在转角处给你柳暗花明的春天。

    那天,他居然很有运气的跑了一趟机场,来回都拉到了客人,收工的时候,他看了看口袋里的钱,皱皱巴巴的零钱,加在一起居然赚了100多,他开心的笑了,然后告诉自己:日子,没有那么难。

    慢慢地,辽城,他跑得越来越熟,他习惯了这种生活,也习惯了充实的孤独。中午,他喜欢避开饭点,去难吃又便宜的小馆子吃饭,不会被同行认出来,又实惠。残肢终于在反复摩擦后,磨出了茧子,不再那么容易破了,爬五楼也不再是横在他面前的坎。那天,当他拎着一袋50斤的米一口气爬到四楼的时候,他在空荡荡地走廊笑得像个孩子。

    社区的小李还是每周都会过来,但是他发现,陈铭生需要帮助的越来越少,小小的屋子,被收拾的干净、井井有条。他会很细致的打理自己的生活,过得虽然清苦,但是从不邋遢。

    杨昭温热的呼吸,打断了那段回忆,在陈铭生的心中,那些不为人知的苦痛,都像是在为他们的遇见伏笔。

    他展现在杨昭面前的,只剩下一个痞痞的微笑。

    “几点了?”杨昭轻声问。

    陈铭生摸过手机看了一眼,“六点十七,起来收拾收拾,还有约要赴。”

    文磊选了一个具有很浓地傣族风情的餐馆,餐厅外观以竹木结构为主,造型别致,尖顶和斜檐的设计,仿佛是傣族竹楼的微缩。走进餐厅,头顶的竹编吊灯散发着柔和的暖光,餐厅里摆放着古朴的木质桌椅,桌上铺着具有傣族特色的印花桌布,色彩斑斓。

    杨昭换了一件淡绿色的碎花连衣长裙,挽着陈铭生的胳膊,远远地,就看到文磊坐在邻水的一张桌子边,跟他们招手,远远地,他们看见文磊的身边跟着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移步靠近,文磊给大家介绍,“生哥、嫂子,这是我女朋友——阿依,小学音乐老师,她是傣族的。”

    然后他转身对女朋友说:“这是我经常跟你提的生哥,这是嫂子。”

    阿依穿着颇具傣族特色的长裙子,浅浅一笑,露出两个小小的甜甜的梨涡,“生哥好、嫂子好。”

    四人落座,文磊点了很多傣味的特色菜,香茅草烤鱼、柠檬手撕鸡、五色糯米饭……阿依给杨昭和生哥介绍傣味特色的调料和蘸水,糯糯嗓音带着傣族热带雨林的味道,饭吃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又跑过去给大家拿饮料。

    穿着碎花布鞋的两只脚迈着小碎步往前跑,文磊忍不住招呼,“不急慢点跑。”阿依回头一笑,浅浅的梨涡浮现在圆圆的腮帮子上,很甜。裹在条纹长裙中丰满的身材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文磊抬头问:“生哥、嫂子,怎么样?”

    杨昭笑了,“小家碧玉的,挺不错的。”

    文磊抬头,静静等陈铭生的意见,陈铭生放下筷子,“你小子,对人家姑娘好点,咱们找对象不容易……”

    过了一会儿,阿依端了两杯装的满满的泡鲁达,然后放在杨昭和陈铭生的面前,“生哥嫂子,你们尝尝,这是来我们芒市必吃的泡鲁达,很好吃,一定要尝一尝。”

    文磊侧过身,准备让阿依进去坐着,她笑了一下,还有两杯,等我去端,文磊笑着站起来,“我来吧……”

    阿依看着杨昭和陈铭生,用眼神示意他们尝一尝。杨昭端起泡鲁达,透过透明的玻璃杯,能清晰看到各种食材层次分明地堆叠其中。底部是乳白色的椰奶,西米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小珍珠在其中若隐若现。往上是黑紫色的紫米,与白色的椰丝相互交织,色彩对比强烈。而金黄色的面包干则骄傲地浮在最上层,,再点缀上一些新鲜的水果块——橙色的芒果、黄色的木瓜,整杯泡鲁达看起来色彩斑斓,令人垂涎欲滴。

    杨昭用勺子舀了一口,椰奶醇厚的口感伴着水果和西米的味道而来,“很好吃,谢谢你的招待。”听到赞美,阿依舒了一口气,莞尔一笑,两个小小的梨涡再一次漾在脸上。

    陈铭生不是很喜欢吃甜食,吃了一半,他就放在一边,阿依赶忙问:“生哥吃不习惯吗?”

    陈铭生笑了,“不是,我不太喜欢吃甜的。”

    阿依沉思了一下,“嗯?没听文磊提起过……”

    陈铭生有些敏感,“文磊,经常提起我?”

    “嗯,其实,生哥你一直是文磊的偶像,他经常说,你很勇敢、很睿智,在很多方面,让他仰望……”

    陈铭生听到这突然的夸赞,一时不好意思,脸红到耳朵根,“没有没有,我就是个普通人,文磊是我们队里的高材生,技术骨干,这小伙子,前途无量啊……”

    这时候,文磊端着两杯泡鲁达过来,听到了最后两句话,“生哥,你在夸我吗?”

    陈铭生:“……”

    “生哥,你夸我,你脸红什么?”

    陈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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