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招待所,南南已经睡着了,杨昭靠在床上,借着台灯的光看书。看到陈铭生进门,笑着问:“今天晚上气氛很嗨?”

    “还行吧。”陈铭生淡淡一笑。

    他坐在沙发上,没动身子,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从口袋里拿出烟,开始撕包装袋上面的塑料纸。

    就是这一声叹气,虽然小到几乎听不见,杨昭还是立马捕捉到了。她抬头看向陈铭生,陈铭生坐在背光的沙发上,他的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黑暗中,他的身影显得有些落寞……

    他从烟盒里面拿了一根烟,蓦地,他看到了睡着的南南,他侧过脸跟杨昭说:“我去走廊抽根烟。”

    杨昭点点头,他看到那个黑暗中的身影,他转身,把烟放进自己的裤兜,迈步向前,他抬腿的步伐带着明显的生硬和踉跄。

    陈铭生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上点燃了烟,烟雾缭绕中,他还在想着老徐说的话,对于他们缉毒警察来说,期盼相聚,又害怕相聚,盼着见到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又害怕下一次,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烟雾缭绕中,他耳边传来很熟悉的声音,“有心事?”

    陈铭生侧过身,看到穿着睡衣的杨昭。她抱着胳膊,脚上踩着宾馆的拖鞋。头发随意地垂在身前。

    “刚刚跟文磊他们吃饭,才知道,队里的小伙子,牺牲了三个……”话还没说完,他就红了眼圈。

    杨昭一怔,她收起自己的情绪,转而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她带着淡淡地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却触摸到那眼神背后难掩的悲戚。

    她把手伸进陈铭生的裤兜里,摸出烟,陪他点了一根。

    映着招待所走廊的窗户,芒市夜风徐徐,吹散了他们指尖香烟的蓝色烟火,也缭乱了杨昭的头发,夜里,风有些凉,她背过身打了一个喷嚏。

    陈铭生看到,把自己身上的薄衬衫脱下来披在杨昭的身上。衬衫上的酒气、汗液和着烟草的味道一下把杨昭紧紧包围,透过味道,她能感觉到陈铭生内心的碰撞和割裂。她伸出胳膊,揽住陈铭生的腰。

    感受到杨昭的温度,陈铭生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突然回到了家里,他暗灭了烟头,伸手把杨昭拢到怀里,强大的力量,带着一丝蛮横。

    杨昭一哆嗦,燃尽的烟头掉在走廊的瓷砖地板上,霎时带着火星的烟草肆意飞溅……

    陈明生不由分说,用带着酒精和烟草的吻把杨昭覆盖,他的吻,带着很浓的情绪,失落、委屈、痛楚、迷茫……他的舌头撬开了杨昭的嘴唇,然后横冲直撞,就像他的内心一样的波涛汹涌。

    杨昭读懂了那个吻中,是他一次又一次撕破喉咙的呐喊,她分明听到,陈铭生震碎喉咙的吼声“为什么???”

    杨昭却是不疾不徐,她的嘴唇柔软而潮湿,脉脉柔情的吻,像柔和的清风,像盛放的烟火,像永恒的阳光,她用爱和温度抚慰他伤痕累累却又皲裂破碎的心灵。

    陈铭生感受着杨昭拥抱的力量和温度,他感觉到那柔软胸脯下滚烫的心,那颗心正透过她的皮肤,把力量和温暖,持续地,注入到他的体内。

    他能听到杨昭的用身体书写的回答,“因为有意义,因为责任,因为大爱。”

    很多人都说自己是硬汉,是铁血盾牌,可是掩藏在黑暗中的破碎,分明是杨昭一针一线缝补的,从来都是这样,陪他熬过一次次病痛,一次次苦闷,从成长路上的原生家庭的伤口到生死攸关的瞬间,杨昭从来都是这样,在哪些无人知晓的晚上默默缝补,又重新还他一个完整的自己。

    这次,也是一样,很多很多的情绪,在这个激吻之下,慢慢瓦解,又慢慢回到平静。

    芒市的月光,静静地泻在两人的身上,像一汪碧水,潋滟激荡。

    良久,杨昭松开了陈铭生的胳膊,陈铭生看到,她的目光就像这月,皎洁而又清冷,但他懂得,清冷月光下燃烧的烈焰和爱的澎湃。

    “陈铭生,你今天晚上喝了多少啤酒?”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杨昭面前晃了晃。

    “一箱?”

    “一直喝。”陈铭生笑了,痞痞的,“看不出来吧,也不会醉。”

    杨昭笑开了,“显摆。”

    陈铭生也笑开了,俯身,在她的额前,轻轻地吻了一下,“回去吧,明天还要去陵园。”

    杨昭准备伸手拉陈铭生回房间,她却看到陈铭生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餐巾纸,“怎么了?”

    陈铭生弯腰,裹起来掉在地上的烟头,“烟头要收拾了。”

    杨昭笑了,他静静地看着陈铭生把走廊吸烟的痕迹抹去。

    然后他们一起回到房间。

    回到房间,陈铭生坐在沙发上脱假肢,杨昭把肘拐递过去,“你去冲个澡,解解乏。”

    “嗯。”陈铭生笑了。

    陈铭生撑着拐杖站起来,杨昭却先他一步进了浴室,陈铭生看到,杨昭蹲在地上铺塑料的防滑垫,“浴室的地板很滑,你不要穿一次性拖鞋了。”

    杨昭说着,把干净的衣服放在门口,“你要是喝多了头晕,就坐马桶上洗吧。”

    “我像喝多的样子吗?”陈铭生乐了,“啤酒没事,我就随便冲一下。”

    “嗯,有事喊我。”

    等陈铭生冲完澡回来,夜已经深了,陈铭生的脑子里却依然浮现着很多人的面孔,爸爸、严队、虎子、小梁、昊坤……

    从小到大,妈妈对爸爸的思念,严队的那些话语,还有战友们一起斗嘴、一起玩笑,一起充分陷阵,往事就像走马灯,一帧一帧,借着酒精的作用,那么真实,又那么虚幻。

    隔着门,他听到妈妈的房间传来脚步声,他猜到,今夜,妈妈跟他一样无眠。

    等到窗帘边上的光线开始微微明亮,他听到,妈妈已经起床准备了,他揉了揉太阳穴,也坐起身。

    芒市的八月,带着雨林特有的湿热,一大早,陈铭生就开车带着一家人往陵园走。一路上陈铭生的妈妈沉默不语,她静静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没有说话。

    在停车场停好车,从包里取出他的肘拐。他去陵园门口的花店,买花。

    花店里,工作人员忙着修建成捆的菊花,他选了两扎菊花。

    “需要包装成两束吗?”

    他摇摇头,“散着就行。”

    芒市今天天气不错,阳光照在地上,天上万里无云,陈铭生一手拄着肘拐,一手领着南南,杨昭抱着花,扶着陈铭生的妈妈。

    越靠近陵园,陈铭生的妈妈反而越紧张,那一刻,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是“近乡情更怯。”陈铭生拉住了妈妈的手,他感觉到,那只手冰凉没有温度,甚至还有些微微颤抖。

    陈铭生拍了拍妈妈的肩膀,“爸爸一直在等您,我陪您一起。”

    妈妈点点头,原本紧张的脸色微微舒缓。

    陵园的台阶路,一眼看不到头,一行人走得很慢,陈铭生边走边跟妈妈说:“我爸和警队牺牲的警察,都在陵园的最上面,下面是老百姓的墓地。”

    陈铭生的妈妈点点头,“像你爸的风格,为人民奉献一辈子了,走到最后一刻,也忘不掉。”

    去陵园的小路又陡又长,南南拉着爸爸的手,看他走得有些吃力,“爸爸,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爸爸还行,南南累了吗?”

    南南摇摇头,“不累,我可以自己上。”

    陈铭生欣慰地笑了,换做平时,南南一定哼哼唧唧地要爸爸抱抱,而今天,自己很努力地走了那么长的路。有的时候,他觉得,南南就是一个小大人了。

    路上,陈铭生的妈妈有点走不动,休息了两次,才终于爬到陵园的山上。陈铭生跟妈妈说,“妈,在这边。”

    沿着墓地主路边上的小径,找到了爸爸的墓碑,红色的花岗岩,上面镌刻着一枚红色的五角星,配上隶书的汉字“光明永存”显得庄重朴素,陈铭生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和呼吸,但是杨昭听出来,他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爸,我们来了,我把妈妈带来了。”

    陈铭生的妈妈看到墓碑,压抑多年的情绪,终于控制不住地释放,她感觉膝盖有些软,陈铭生和杨昭一左一右地拉住了她,豆大的泪珠划过她布满皱纹地面颊,她想要说话,却一直发不出来声音。

    良久,她的情绪才稳住,她从包里颤颤巍巍地拿出一块抹布,仔仔细细地擦拭墓碑的每一个角落。

    陈铭生抱起来南南,拉了拉杨昭的袖子,让他们单独待一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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