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阳城东南五里,东湖寺。

    一位年轻和尚向刘今钰行礼,接着轻声细语地说道,“施主,请随贫僧来。”

    刘今钰回礼道,“劳烦一麟法师。”心里却冷笑道,“这高氏架子真大,让老子等了快两个时辰。”

    一麟颔首,转身向厢房外走去,刘今钰跟了上去。

    一麟和尚走得很慢,刘今钰也只能放慢步伐,她无聊间观看起东湖寺的装潢。

    这座小寺不算奢华,但干净整洁,处处精致,显然下了功夫,也少不了钱。

    他们走到东湖寺东北方位的别院。

    别院外的甬道里有十几个校尉,他们在校尉警惕又好奇的目光中走到别院门口,那里站着个穿绸缎的面白无须的老男人。

    看到他们走近,老男人发出尖细的声音,“有劳法师,这位姑娘交给我罢。”

    一麟行礼告退,刘今钰仍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老男人。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太监。

    太监冷哼一声,“姑娘,看甚么哩?”

    刘今钰笑道,“我看廖公公慈眉善目,与庙里的佛像有七分像,一时失礼看呆了,请廖公公见谅。”

    她一面说着,一面上前用身体遮挡旁人视线,将某样东西塞进廖宝手里。

    廖宝娴熟地将手收入袖中,掂量了下手中物品的重量,顿时喜笑颜开,“姑娘开玩笑,我这等残缺之人,哪能长得跟佛爷像,姑娘再莫这样说了。”

    他让开身子,做出领路的姿态,“姑娘请跟我来,我家淑人在偏房等你。”

    别院里别有一番风景。

    一座小花园被人打理得井井有条,假山边梅花怒放,小溪畔水仙招摇,还有一座凉亭,一处小桥,称得上精致典雅。

    院中几个做事的健妇和侍女看着他们走到高氏所在的偏房。

    进门前,廖宝对刘今钰嘱咐道,“姑娘,说话小心,再莫像方才那般唐突。还有,称呼淑人就叫淑人,莫叫夫人。”

    刘今钰点头表示明白。

    何起蛟与她说过这事。

    按礼制,奉国将军正妻称淑人。但私底下,“淑人”会被越级称为“夫人”,许多“淑人”会默认这种僭越的行为。

    只是,高氏不是这样的人。

    尽管朱定焫身为宗理,地位不同于一般奉国将军,邵阳县没谁能压朱定焫一头。

    廖宝敲了敲门,恭恭敬敬地说明来意,里面传来一个老妪的声音,让他们进去。

    廖宝推开门,刘今钰看到一个坐在交椅上闭目养神的中年妇女。

    妇人穿得素雅,手里拿着一串佛珠,身旁站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妇,带着点不屑和不以为然地扫视刘今钰。

    刘今钰嘴角抽了抽,她看不惯这种狗眼看人低之人。

    廖宝迈过门槛,停在门口,看着刘今钰,眼珠子不停往里动。

    刘今钰明白过来,跨步进去,并向高氏行礼,廖宝则将转身关门,才关上便听见老妇女的诘问。

    “你是甚么身份,这般不晓礼,在夫人面前都不跪!”

    廖宝身子一哆嗦,转过身去定睛一看,刘今钰非但没跪,还挺直身体,毫不遮掩地打量主位上的高氏。

    廖宝大惊失色,一面告罪,一面上前作势要将刘今钰的腰压弯,要将她的双腿压倒。

    “刘今钰!淑人面前,岂能放肆!”

    然而刘今钰高大健壮,哪是一个老太监能撼动的?

    她轻轻一挣扎,廖宝便倒退几步,险些摔倒。

    老妇女又怒又惊,指着刘今钰骂道,“贼妇!贼妇!”

    刘今钰平静回道,“这便是江川王府的待客之道么?”

    老妇女呵斥道,“你一个贼妇?真当自己上得台面?”

    刘今钰微微一笑,“我上不上得台面,要看台面好大。”

    老妇人一时没明白刘今钰的意思,愣在原地,倒是满脸怒火和惊恐的廖宝声音颤抖。

    “刘今钰,你好大胆子!真以为我江川王府好欺负?你对淑人不敬,便是把你打杀,也没人敢说半句不对!”

    “我还是那句话,这便是江川王府的待客之道么?”刘今钰对廖宝的威胁不以为然,“若是如此,我现下便走。”

    老妇人脸都红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未免……”

    “赐座。”

    一道无甚奇特的声音打断老妇人。

    但就是这道声音,让怒气冲天的老妇女顿时哑火。

    门边的廖宝颇感疑惑,但他不但不敢有任何质疑,还立即麻利搬来椅子,让刘今钰坐下。

    刘今钰笑道,“多谢淑人。”

    高氏睁开眼睛,轻轻放下佛珠,打量刘今钰许久,才缓缓说道,“难怪……难怪说出‘我是男人’那番高论。天下有你这等奇女子,倒是令人……唏嘘。”

    刘今钰道,“淑人谬赞。”

    高氏轻笑一声,老妇人则是低着头,撇了撇嘴,不知是不赞同高氏对刘今钰的评价,还是不满刘今钰的回应。

    沉思片刻,高氏说道,“你们下去。”

    廖宝惊诧地抬起头,老妇人反应更大,焦急的神色似乎是想要劝说。

    却不想高氏平淡的一个眼神看去,老妇人立即面色苍白地缩回身子,说了声告退,便同廖宝离开了。

    等待片刻,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高氏才道,“你且说你的法子。殿下如何能如愿袭那郡……”

    高氏看着她说道,“你若是寻我开心,廖宝那话便不会是假的。”

    刘今钰知道高氏说的是廖宝所言的“打死”那句,但她并无异常神色,只笑道,“简单,只两个字,银子。”

    高氏没说话,静静看着她。

    “大王殿下流落民间,受尽欺辱贫困之苦,定然想要报复回来,是以会比寻常富贵子弟更爱金银。报复一事,江川王府不能插手,所以只能在送银子上下功夫。”刘今钰道。

    高氏皱眉,脸上显露出些许嫌恶,“这便是你的法子?你何必来见我,你多花些心思做出玻璃镜来,何愁没有银……”

    高氏的话戛然而止,她眼中冒出火气,“你在怀疑王府?”

    刘今钰笑道,“不敢。”

    那些假冒校尉之人,既然敢喝毒药自裁,为何会答应放走杨文煊?

    或许是中了计,真信了她的鬼话。

    但恐怕更可能的是,他们背后之人下了死命令,哪怕抓不到人,也不准杀人。

    这般听话,这般决绝的人,不是王府校尉能比的。

    但他们与王府没干系?

    刘今钰不信。

    她只是没证据,不代表她不能唯心地怀疑王府,她又不是要告王府。

    何况,若无王府无关,如何解释那些人对她与王府的约定那般清楚?又如何解释,王府对追查假校尉之事,雷声大雨点小?

    大同社这头肥羊,一半都是王府的,朱定焫和高氏为何能容忍外人来抢?

    高氏对她不敬的反应,对自己上当受骗的淡定,让她更加肯定——

    高氏,是在心虚。

    刘今钰微微一笑,“王府甚么都不用做,等上一年,便有几千上万两银子入账。这等美事,何必拱手让人?

    “淑人定然知晓,如今这银子,不好赚呐!”

    朱定焫到底不是郡王,邵阳县城又是府城,还有分守道坐镇,他不敢向民间索求太过。

    为讨好前两任岷王,他们几乎掏空江川王府的家底,下面的将军中尉时常抱怨。

    再掏出几千两乃至几万两去巴结新岷王,只为了他朱定焫的郡王之位,只怕江川一系的宗室就要造反了。

    高氏似怒非怒,似笑非笑,握着扶手的手时紧时松。

    “你且下去。很快,你便会知晓谜底。”

    ……

    廖宝将她送出别院,路上压低声音说着抱怨的话,明里暗里都在怪罪她方才的逾矩举动,但又不敢说的太过,毕竟高氏似乎用得到刘今钰。

    刘今钰不是来结仇的,对高氏的态度不过是回击和试探。在此基础上,她并不介意“适当”地“与人和善”。

    所以她对廖宝的指责一概不反驳,离开时又给廖宝塞银子。廖宝神情稍稍缓和,但最后并未收下银子。

    刘今钰自然也不会硬塞。

    廖宝将她送到她最开始歇息的厢房门口便返回别院。

    她推开门,没想到一麟和尚在这等她。

    一麟喊了声佛号,声音平静又有些疏远地说道,“女施主,寒冬时节天黑早,可在敝寺歇息一夜,明日再回城。”

    刘今钰只当他客气,回礼道,“岂敢叨扰贵寺,我看天色不算晚,天黑前能回城。”

    一麟微微点头,“女施主趁早走罢,贫僧送你出寺。”

    她本想拒绝,又想到东湖寺葬着历代江川府王妃及支子,几乎成为王府家寺,少有外人,自己在寺中走动可能引起麻烦,便回道,“有劳法师。”

    一麟送她出寺,嘱咐她小心,她道了声谢,转身刚要迈步,却见一人直挺挺地站在台阶下。

    那人慢了几拍,一麟和尚开门时没反应,关门时却抬起头往上边看,脸上好似覆上了一层白霜。

    “何狗吏!”刘今钰惊呼出声,连忙跑下来,“不是叫你回城了么?你莫告诉我,你在这里等了两个时辰?”

    何起蛟面部有些僵硬地笑了笑。

    “我……怕你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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