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夷宁静静地听着,在脑中盘算着几人的年纪。

    这钱夫人刚满十九,廖霜许是相差不了几岁,但这钱鸿志可就不同了,听闻今年已是二六,这钱闻礼如今不过四岁,这么算来,廖霜刚满十五,便诞下钱闻礼。

    邓夷宁好奇问道:“对了钱夫人,方才说闻礼幼时与你很是亲近,可为何如今成了这副模样?”

    钱夫人想了想,似是从未思索过这个问题,良久才回答她:“小宁姐姐倒是提醒我了,应是平廿二十二年年初,钱老祖见我身子不好,许久怀不上子嗣,便带着闻礼一起去了青禁台,说是那里有位医术高明的高僧。可老祖并不知晓,我怀不上孩子,是因为我与钱少根本没有夫妻之实。似乎就是那日,老祖带着闻礼回来后就对我忽冷忽热,说什么都不听。”

    “那如今与钱公子……”

    钱夫人摇了摇头:“他不愿碰我,我也知他在琼醉阁有个女子,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两人越走越慢,落在了队尾。

    邓夷宁试探一问:“敢问廖霜为何会嫁给钱公子?”

    “小霜也是无奈,我出生低微,父母双亡,小霜不同,她家中以前是做蚕丝生意的,与徐家有过合作,小霜对徐二少一见钟情,之后两人一起长大,也称得上是青梅竹马。原本廖徐两家商量着,等小霜及笄便让二人成婚,可廖家的生意出了问题,一夜之间倒了台。小霜去求徐夫人帮一帮家里,得到的却是一顿羞辱,这徐二少也避着小霜。”

    “后来小霜搭上了张夫人,说是张夫人愿意帮助廖家,条件是给张珣远做妾。可不知怎的,这小霜跟钱少过了一夜,还有了身孕,只是生闻礼时,小霜没了半条命,这月子还没出,人就没了。”

    钱夫人生意越说越小,带着颤抖,眼眶也红了几分。邓夷宁不知怎么宽慰她,只拍了拍她的肩头。

    “钱夫人,或许廖姑娘也不愿见到你这般模样。”

    钱夫人抹了抹泪,哽咽道:“姐姐若是不嫌弃,唤我虞颖妹妹,可好?”

    “虞颖。”邓夷宁嘀咕着,笑道,“你的名字?真好听,那以后我便唤你颖妹妹了。”

    虞颖听她这般唤,心中涌出一抹酸楚:“许久无人这么叫我了。”

    两人已然落在队尾,前头众夫人有说有笑,未曾察觉两人的举动。张夫人原本也在笑着,忽然想起什么,想回头与邓夷宁说两句话,却发现她与钱夫人不知何时落在了队伍的最尾,她抬手招呼道:“小宁,快些前来,跟上。”

    邓夷宁听见她的声音,微微抬眸,见张夫人正朝着她招手,挽着虞颖加快了步子,走到了前头去。

    “方才见你们走得慢,倒是吓了一跳,生怕妹妹迷了路。”张夫人笑着打趣道。

    虞颖柔声道:“姐姐这府邸可真是宽阔,莫说小宁姐姐,连我这般来过两次的人,若是不留神,也要兜兜转转一阵子。”

    张夫人闻言,轻轻一叹,略带几分自矜道:“倒也不是我这宅院宽阔,只是这院子讲究格局,曲径通幽,初来乍到,确实难免要走几遭才摸清。”

    说话间,众人已行至一处颇为雅致的庭院,院中小桥流水,池中浮叶飘荡,石拱桥横亘其中,将两座院落隔而不断。邓夷宁目光一转,远远望去,便见池塘另一侧的院落中,一群男子聚在一处,或立或坐,谈笑间透着几分随性与松快。

    “此处乃是女眷设宴之地,彼岸是男子聚宴的院子,虽说互不打扰,可抬眼便能瞧见。”

    虞颖跟着邓夷宁站在一侧,按照两人的地位,只能落座末尾。邓夷宁这几日奔波劳累,今日又这么走了一遭,双腿早就酸软无力,可周围的夫人们都还未坐下,她也只能撑在石桩上,借力缓缓双腿。

    邓夷宁呼了口气,往远处瞧去,正要收回视线,目光却在池塘对岸停住。

    钱鸿志着一身深靛色锦袍,腰间似是挂着一方白玉,白色折扇摇摇晃晃。他身侧站着张珣远,一袭栗色织金长袍,面带浅笑,比钱鸿志多了分风流倜傥。

    而二人之侧,一道身形尤其引人注目,邓夷宁从夫人们的口中得知,此人便是会试榜首,陆英。

    陆英一身翠白圆领袍,大袖刺着竹叶暗纹,腰间系着一条银灰色宽带,简单利落。五官俊朗,眉目深邃凌厉,略显高挑的身形在众人中颇为显眼。

    邓夷宁的视线落在陆英身上,不由得多停留了片刻,恰在此时,陆英忽然转头,正与她的目光撞上。

    他眉头微挑,淡声开口:“来了个生面孔。”

    身侧几人闻言,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无人认得邓夷宁。钱鸿志摇了摇折扇,轻声笑道:“这是哪家小娘子,生的如此俊俏。”

    张珣远目光掠过邓夷宁得肩颈线,点评道:“这肩膀太瘦,少了点风韵。”

    钱鸿志略微颔首,表示认同,淡淡道:“倒是算不上瘦,只是个头高了些,女儿家还是该小巧玲珑些才惹人怜爱。”

    一旁有公子闻言,笑着附和:“钱公子这话不错,这女儿家就是要揽在怀里才知,小巧玲珑的手感才不错。”

    张珣远笑着转向陆英,故意问道:“陆公子觉得呢?”

    陆英未曾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对岸的女子。她倚在石柱边,身姿不算端正,谈吐间偶尔露出笑容。分明只是安静的模样,却让人移不开目光。良久,他才微微一笑。

    “风韵自生,何须挑剔?”

    此言一出,四周之人皆有些诧异,钱鸿志轻轻吹了声口哨,调笑道:“陆公子竟难得夸了人,若是你家小娘子听见了,可不得掀起一阵风波?”

    陆英不知可否,只端起酒杯轻轻一抿,目光仍落在对岸那道身影上。

    邓夷宁并未注意到对岸投来的视线,她转过身,张夫人已招呼着众人:“好了好了,都别站着了,快些入座吧。”

    虞颖落在末尾,邓夷宁被张夫人招呼着去了前头。众人纷纷落座,张夫人端起酒杯,高声道:“今日承蒙诸位赏脸,得以聚在张府,实属荣幸。天气渐寒,借今日夕光,愿在座诸位夫人家事美满,姑娘安好顺遂。”

    前头为首的夫人举杯笑道:“那便共饮此杯,愿张夫人福泽绵长,也愿今日秋宴宾主尽欢。”

    邓夷宁端起酒杯,轻轻饮了一口。

    张夫人唤来侍女,上了一道到精致的菜肴,女子宴席虽不及男子那便酒肉丰盛,但胜在讲究。

    一道翠绿豆腐羹端上,汤色莹润碧绿,犹如翡翠晶莹剔透,张夫人开口介绍:“这道翠绿豆腐羹,用的是熬了足足两个时辰的鸡汤作为汤底,再将嫩豆腐研磨细碎,加以熬制,搭配翠绿的青豆,才得这般色泽和口感,各位可要好生尝尝。”

    几位夫人举筷品尝,纷纷点头称赞:“果然细腻绵软,入口即化。”

    张夫人满意地点点头,笑道:“菜品都是常见的,但做法不同,口感也不同,若是不符各位夫人的意思,还望各位夫人海涵。”

    众人皆笑着附和,宴席气氛虽不算热烈,但也算和乐。邓夷宁坐于侧席,她话不多,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抿口清酒,说来着酒倒是符合她的口味。

    宴席过半,忽然背后传来一阵喧哗。

    夫人们纷纷抬头望去,只见本该在另一处院落里饮酒作乐的男子们,正朝着这边走来,为首的正是陆英。

    张夫人皱着眉,似乎对此举颇为不满。

    “陆公子这是作何?”张夫人起身下了座。

    陆英走到她面前站立,唇角含笑:“张夫人这宴席设得倒是清净,可惜将男女隔得如此之远,未免无趣了些。”

    钱鸿志摇着折扇,懒洋洋地笑道:“正是,酒过三巡,咱们这医院子都快听厌了那些诗书言谈,倒不如过来听听夫人们得闲话,正巧我与娘子许久未见,也得好生叙叙旧。”言罢,钱鸿志一屁股歪坐在虞颖身旁,不顾四周的目光将她揽在怀里,抬手抹了抹虞颖的脸。

    张夫人表情僵了僵:“诸位兴致盎然,妾身自是不会拦着,可这女子之席未设男子之位。钱公子这么做,让这些个还未成婚的公子如何是好?”

    陆英抬眼扫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邓夷宁身上。他端着酒杯,眼神带着些审视,亦带着些许兴味。他唇角上扬,随意地问道:“张夫人,这位娘子倒是面生,可知是哪家千金?”

    邓夷宁夹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并未领会陆英的话。张夫人微微一愣,觉得陆英是对她起了心思,笑道:“这位是贺宁贺姑娘,几日前在寺庙遇见的,一见如故。贺姑娘初到遂农,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今日便想着带上她来见见世面。”

    陆英闻言,若有所思地盯着邓夷宁,目光深邃:“贺姑娘,在下陆英,幸会,可否请贺姑娘喝一杯?”

    邓夷宁低头一笑,顺着场面作态。她抬眸对上陆英的视线,眨了眨眼,似是有些犹豫,半晌才缓缓起身,带着几分羞怯地轻声道:“陆公子幸会,只是方才张夫人所说有误,小女并非一人。只是家中夫君不常出门,让张夫人以为我已成婚是搪塞之言。是小女让张夫人误会了,还望张夫人谅解。”

    陆英握着酒杯的手抖了一下,眸子一垂,转而看向张夫人。

    张夫人尴尬地笑了两声,落在邓夷宁身上的目光不算和善。

    “对不住对不住,瞧我这记性,贺娘子去庙里就是为了给夫君求学的。”张夫人强笑着举杯掩饰自己的失态,旋即转开话题,“难得今日众位相聚,不若饮一杯,共贺秋宴之乐。”

    众人见状,无一人敢附和,还是张珣远出来打了场面。

    “娘,方才在那头我们喝了不少,您也要少喝,这酒凉,当心坏了身子。”

    张夫人收回视线,神色不变,只是缓缓饮了一口酒。陆英握着杯盏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淡淡掠过邓夷宁。后者仍旧垂着眸子,面色毫无波澜。

    一旁瞧热闹的钱鸿志将虞颖搂的更紧,不顾旁人的眼光,在虞颖脸上亲了好几口,一副恩爱作态的模样。他的手不断地在虞颖手背上摩挲,嗓音带笑:“张夫人,为何这豆腐羹我们男子没有?如此美味之品,何不共赏?”

    “这豆腐羹清淡无味,我是想着公子们饮酒作乐,便配了些鸡鸭鱼肉,陆少若是喜欢,那便差人给大家都尝尝。”

    说话间,下人已经摆好了新的席位,那些未婚的男子也纷纷落坐,只剩陆英一人站在邓夷宁面前。

    张夫人见此状况,伸手一把捞过邓夷宁,带着责骂的语调:“陆少喜好这位置便送给陆少,你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

    “陆少莫要生气,这娘子是乡下来的,初来乍到,没见过世面。”张夫人转头又笑了笑,谄媚极了,说完,便把邓夷宁往边上一推,示意让她去末尾落座。

    只是陆英手更快,一把拉住邓夷宁的手臂,笑道:“不知贺姑娘是否介意与在下共品一席?”

    话音落下,席间短暂一静,张夫人表情一僵,不知如何作答。

    邓夷宁倒是毫无波澜,早在西戎时,她便操就了一口方言,用方言杂着大宣话,她笃定陆英听不懂。

    “吾弄嫁给扫痞子嘞,生是怕给陆公子惹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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