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娘哎,快让师父看看,就不该让你们出去的,本以为进了大宗门不会出事,怎么还会闹出这么多来。”

    鹤薇捏着薛素笙的脸看来看去,看完又拉过江司年和魏贺转了几个圈,脸上还有余惊,天知道她收到从天玄门寄来的信的时候心跳都差点停了。

    “师父,我们没事,真的。”

    江司年尴尬地笑笑,鹤薇摆出一副明显不信的表情:“别跟我瞎扯,老娘清楚的很,我让老梅给你们开好了补药,给我老老实实喝一个月,还有,在年前都不许再下山,给我老实呆在门派里!”

    “一帮不省心的。”

    魏贺欲言又止,被鹤薇瞪了一眼,再不敢说话,薛素笙瞧他两心虚那样,心知肚明,恐怕路上客栈镜妖那事他们知情不报,不然就不止是年前不能下山的问题了。

    她老老实实低头挨训,老老实实去医馆喝药,这药里不知放了什么,苦的舌头都麻了。

    “好苦!”魏贺捂着嘴。

    “不许吐给我咽下去,就是要苦,苦才能让你们记住这次教训!”

    鹤薇叉着腰,两条眉毛竖起来,泼辣地蹬在门槛上。

    梅老头笑呵呵在一旁煎药,小药童吭哧吭哧搬来一堆药材,薛素笙摊开笑脸向梅老头撒娇,试图逃避苦药,那小老头却摇摇手,回头见鹤薇盯着她,只能瘪瘪嘴一口闷下去。

    看着他们把药都灌了,鹤薇才满意地点头走了,其余两人忙着找甜的东西,一溜烟跑没影了,薛素笙苦着一张脸,正要出门,一只布满沟壑的手伸到自己面前,掌心摊开——一块金黄的蜜饯端正对着她。

    “我就知道,还是你对我好!”

    她忙不迭把蜜饯送进口中,感动的要落泪,苦到发麻的舌头好不容易才得了甜头,竖起大拇指含糊道:“好甜。”

    “呵呵呵,笙笙喜欢就好。”

    梅老头捋了捋耳朵两旁的白色须须,薛素笙忽然想起梅三寒交代的,于是赶忙问他:“梅爷爷,你是不是还有个兄弟啊?”

    “哦,笙笙见到他了?”

    “他托我向你问个好呢,他很厉害,想必你也不差,你这么厉害怎么会跑到我们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来?”

    薛素笙一路上好奇了许久,梅三寒能当上女主的师父,那他兄弟梅老头肯定也不弱,虽然原著中并未提到这个人物,但薛素笙现在也并不怎么尊重原著,剧情都已经跑偏到爪哇国去了,发生什么都不奇怪了。

    “啊,说来话长喽,我只是突然想讨个清静,且我擅医,修仙一道并不如我那个兄弟强,来这里倒还自在些。”

    “老问我,笙笙啊,你和你那个小朋友相处怎么样了?”

    薛素笙没料到他把话题绕到萧慕身上,顿时哑了,能怎么样,突然发现他是敌方大将,还是原著里杀自己的人,还没来得及找他要个交代,人就先跑了。

    她张了张嘴,挠挠头,又抓抓脸,梅老头像是预料到她反应,呵呵一笑,淡然转身。

    “也许你与他多相处相处,会看到很多与表面不一样的情况呢。”

    薛素笙端起桌上的茶杯,一口闷下,想到那小子的棺材脸就气闷,茶水咕咚滑过喉咙,她摸摸鼻子,梦里那张形似的脸浮现出来:“梅爷爷,你,知道苍舒吗?”

    “……”

    梅老头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沉吟许久,最后叹了口气:“知道,怎么不知道,苍舒,妖族罗刹的首领,当世龙族消亡后最为强大的妖族。”

    “相传她半步造化,手下统领的罗刹个个善战凶残,连妖王也让她三分,后来与一人族修仙者相爱,诞下一子,只百年前,她一家子全遭灭了门,幼子不知所踪,连罗刹也渐渐绝了种。”

    “笙笙,许多事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真相往往是潜藏在最深的浪潮下的。”

    ……

    薛素笙慢慢走回房间,她也没想到,萧慕竟然已经被灭族了,苍舒和萧岚,失落的幼子是谁,根据梦里的碎片,已足够明了。

    这百年来他是怎么过的呢?

    整个世界就剩他一只妖,他会孤独吗?

    那具骸骨,薛素笙闭了闭眼回忆它,两只空洞的孔洞里是无尽的绝望和怨恨——是苍舒啊。

    母子再相见,自相残杀,这未免过于残忍。

    她的身体突然不知缘由地疲惫,日头像蜜蜂,环绕人嗡嗡蜇得人心烦耳鸣,应该尽快回房间蒙头睡上一觉。

    本来她是这么打算的。

    直到她在房门外捡到一个人。

    一个半死不活的十分眼熟的人。

    薛素笙心道一声“好家伙”,眼睛发直,房门外草地上靠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身上黑纹还未褪完,散落的乌发罩住脸,隐隐能见鬼面稳稳合在脸上,只露出一个凌厉的轮廓。

    就离谱,怎么到哪都能捡到他。

    都说小说第一定律,路边的男人不要捡,尤其是看起来血淋淋受了重伤的那种,轻则伤身虐心,重则全家灭门。

    薛素笙目不斜视地跨过他进了门,木门啪一声关上,一丝凉风卷过,枯叶落在萧慕身上,他依旧垂着头不动。

    半个时辰后,她还是开门,满面忧愁。

    不能见死不救,现代良好的教育让她无法袖手旁观,况且……

    他救了自己这么多次,就当还他的救命之恩吧,薛素笙咬着下唇,伸手小心地去抬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抬进房间。

    至少目前,她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了。

    好不容易把萧慕抬上床,蹭了一身血,薛素笙望着他一身沾血的衣裳和看着就可怕的伤口梗了一下,她不会医术,更不会处理伤口,为今之计只有——

    她叫了梅老头和师父过来。

    虽然捡男人,但绝不隐瞒,上报以后再做打算。

    鹤薇一个头两个大,以为终于能松口气放松下,谁知薛素笙跑着过来语出惊人,开口就是一句:“我在房门口捡了个男人。”打头,然后接着又是一句“他现在伤的很重,师父快来帮忙救人。”

    将将入口的好茶全都喷了出去,喂给了地板,她茫然片刻,反复在脑海里过了那几句话,便立即拍桌而起,抓起薛素笙去山上找了老梅急的御剑冲向薛素笙房间。

    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浓重血腥味,再仔细一看,这不是那个什么十二吗?再看他身上不要钱乱洒的血,眼前昏花一片。

    这是惹上什么了,这几年为什么总遇上乱七八糟的事,流年不利,流年不利。

    梅四英见状,嘶了一声,抖抖胡子上前按住他手腕把脉。

    “梅爷爷,他怎么样?”

    “腹部胸口多处有伤,后背旧伤未愈又撕裂,灵力使用过度。”

    他摇头唉声,薛素笙心一凉,难道没救了?

    “你也别着急,先去找些草药过来,我尽力试试。”

    梅四英拈拈胡须,薛素笙一听,振奋起来,急忙按他所说去找草药。

    忙忙碌碌一晚上,她的房间灯火明亮,天边翻起鱼肚白,渐渐聚了些橘黄橙红的云,看来今日要下雨。

    梅四英收拾东西出来,鹤薇坚决不让薛素笙再跟萧慕待在一个房间,薛素笙和她再三央求,还是梅老头拉拉她袖子:“唉,小孩家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这孩子心好,也别驳了她一番好意。”

    “可是……”

    “我会自己注意的,师父,真的,一有事就放信号!”

    “你这孩子,唉。”

    梅老头趁机给薛素笙使了个眼色,拉着鹤薇走了,鹤薇还在絮叨,走的一步三回头。

    薛素笙关上门,房间里血腥气已被浓浓的药草味代替,坐在床侧,药罐在火上煨着,噗通的泡泡涨起来,她时不时捏着蒲扇扇两下,一晚没睡,困意上涌,捏着扇子靠在床边就睡着了。

    就不该多事的,困死了,她半梦半醒间咂咂嘴,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

    萧慕在温暖的房间中醒来,满室药香,身上盖着棉的柔软锦被,残存小女儿家独有的一点清香,鬼面被摘下放在枕旁,他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幻境中,一点清光落在鼻尖,他撑着身子缓缓起来。

    薛素笙靠着床侧,一手撑住半边脸,蒲扇松松拽在手里,鬓角出了汗,濡湿了衣领,眼下有道淡淡的青黑,看起来守了一夜未睡。

    这样的宁静温暖,令人心生眷恋。

    像做了场美梦不愿苏醒,萧慕抱起手上的被褥,贴近脸蹭蹭,让柔软的清香包围着他,随后弯起指节,碰到那同样柔软的脸。

    指尖轻巧刮蹭过脸颊,感受到喷出的温热的鼻息,勾过那涡梨涡,些微绯色不消,像摸过烂熟的苹果。

    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循着本能会跑来这里,无极仙尊法力无边,和他对撞上他就没想过活着回来,关键时刻,他竟住了手,母亲的遗骨最终没保住,在巨力之下碎成了碎片。

    破碎的瞬间,萧慕听到她唤自己,那一声解脱般释然又安心的叹息,她留给自己最后的一句话:

    “活下去。”

    他趁机逃了,没有回魔域,放任本能带自己去最安全的地方——有她在的地方。

    在那场疯狂而可怕的杀戮之下,在压抑的血液间隙,他自深渊而来,窥见一只纯白的蝶在腥风血雨中顽强扑扇着翅膀,带着与这世界截然不同,格格不入的纯净。

    他像在暴风雨中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人,不论如何,都绝不会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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