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恐惧从何而来?来自痛苦,来自未知,又或者……来自罪孽与愧疚?

    眼见着,被自己亲手杀害的人化为厉鬼,穿着那身他们所熟悉的大红嫁衣,缓缓飘近,村民们仿佛被掐住了脖子,集体失声。

    竭力张到最大的嘴里,只剩下从气管发出的“嗬嗬”气音:

    “饶过我,饶过我……”

    “当年我们苦苦哀求的时候,你们饶过我们了吗?!”

    滔天盛怒一经点燃,渴望复仇的心便如燎原烈火,刹那间席卷四野。新娘鬼张开利爪,龇出尖牙,带着满腔的怨怒,向那些害她们沦落至此的村民们冲去。

    真新娘鬼的残魂还要投胎转世,犯不得杀孽,照片里复刻的这些新娘鬼则不同。

    她们要复仇!

    要痛痛快快地复仇!

    新娘鬼挥动猩红的长指甲,刺进仇人的血肉,大红的嫁衣染上斑斑血迹,被夜风掀动,血河一样奔涌,把围堵在门前的村民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

    村民们在前面逃,新娘鬼在后面追。不消片刻,这群村民已无心保障婚礼进行,自发地四散开来,给齐檎丹让出了一条可逃生的路。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齐檎丹扭头就跑。不曾想,一只手臂却从背后猝然伸.出,狠狠勒住了她的脖颈。

    是陈氏族长!

    他竟然那么快,就从屋里赶了过来。

    脖颈上的手臂不断绞紧,脖动脉被严重压迫,阻塞切断了大脑的供氧通道。齐檎丹喘不上气,无法呼吸,不过一会儿,她便感觉头颅胀痛欲裂,眼前一阵阵泛黑。

    不行……再这样下去,她会晕过去的。

    求生欲让齐檎丹下意识挣扎,试图将勒在颈部的手臂掰开,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这个锁喉的姿势,太难挣脱。

    仅剩的氧气迅速消耗,眼前的万物已开始模糊,齐檎丹却仍强撑着,睁大爬满血丝的眼睛,梗着一口气,不肯晕倒屈服。

    她不能在这里失去意识。

    她要撑住。

    她要等,等梁安颜那边的结果,等她们计划之内的一线微茫的希望。

    .

    梁安颜确实被毫发无损地送出了古厝。毕竟是向信仰的漫天神佛发誓,陈氏族长没有食言的勇气。

    送她出古厝的,是加入陈家村阵营的那三个考察员。

    那两男一女看着梁安颜,洋洋自得地嘲笑:“就算那个叫齐檎丹的,拿命换你从这里出去了,又怎么样?出不了副本,你还是得在这里困到死。”

    兜兜转转演了这么一出,不过是荒唐可笑的无用功。

    他们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

    然而,梁安颜并没有像他们预料之中的那样,流露出绝望或者愧疚:“即便我被困死在这里出不去,站在这里笑话我的你们,又比我好了多少呢?”

    “我们和你才不一样。”考察员里面的那个高中女生,叉着腰反驳:“我们已经完成阵营任务,马上就可以走了。”

    “那你们为什么还没有离开?”

    梁安颜笑着,揭开他们的伤疤:“是不想出副本,还是出不去?”

    “我们……”那高中女生张了张嘴,正欲反驳,却被边上一直沉默的矮小男人一把推开。

    这个矮个子的男人,是所有考察员里面,进入副本的次数最多的,这次阵营任务成功这么久,系统却一直没有如约发放出副本的奖励,他心里早开始犯嘀咕了。他皱着眉,拔高了声调:“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还知道,你们没忍住诱惑,吃下了族长给的鱼,知道吃完这个鱼以后,你们全都会受到族长的控制。”梁安颜按照分开前,齐檎丹给她的说辞,一字一句往下背。

    还没背完,对面那三个考察员的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

    矮个男人没忍住,骂了句粗话:

    “妈的,被这老阴逼给坑了。”

    谁能想到,族长对他们的控制,居然还能把不让他们出副本包括在内?

    “族长那边要是不让我们走,我们就永远都出不去。”矮个男人看着其貌不扬,却是这三个考察员里的核心。他先是想了下陈氏族长放他们走的概率,又大概估算了一下,现在折回去杀陈氏族长的胜率,眉头忍不住越皱越紧。

    梁安颜看出他们的困局,微笑着撩了下卷发:“现在我们有同一个敌人了,对吗?”

    “你有什么办法?”矮个男人问。

    “陪我去陈家村的宗祠。宗祠前有个池子,里面有能制约族长的东西。”梁安颜说了,也不怕他们不信,因为对这三个考察员来说,已经没有比信任她更好的选择了。

    为了保障婚礼的进行,青壮年村民们基本都留在族长的古厝里了,村里仅剩的几个人也被梁安颜用“天女散花”的撒钱技能引开。

    他们一路畅通无阻,顺利来到宗祠前。

    宗祠大门紧锁,连前面的池子也被栅栏围着。

    梁安颜费了好些力气,才在三个考察员的帮助下翻进栅栏,看见那个锁着林盼娣尸骨的水池。

    月光下,池水泛着诡异的绿光,从水里延伸.出来连接岸边的铁链上,贴满新旧不一的黄符,梁安颜不用想,都知道铁链底下是什么。

    梁安颜三步并作两步奔向水池,怎料,离水池还有一定距离时,两只苍老粗壮的臂膊却骤然伸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这是村中禁地,你不能进去。”把守宗祠的老人脸色铁青,丝毫不肯对她通融。

    老人也是陈家村的一份子。

    他是虐待新娘鬼这件事情的获利者,维护这套规矩的心非常坚决。因此,和考察员们站在绝对的对立面。

    可,梁安颜既没有时间跟老人沟通,也来不及使用技能了。不远处的族长古厝里,不断有人在往外跑。新娘鬼的哭声与村民惊恐的尖叫,混合成震天动地的噪音。梁安颜意识到,齐檎丹已然行动。

    然而,齐檎丹为什么还没有出来?有事耽搁,还是……遇到了危险?

    梁安颜心脏猛然挛缩了一下。

    她再也等不下去了。

    梁安颜抬头看了眼,因为被老人拦路而无法通行的前方,从系统背包中取出齐檎丹寄给她的夫人妈神像,突然兵行险招。

    她抓起神像,抡起手臂,向水池的方向大力扔去。

    “进池子里,进池子里,进池子里……”梁安颜焦急地盯着夫人妈神像,不断祈祷。

    可惜,天不遂人愿。

    被扔出的夫人妈神像偏离理想轨道,在半空中划过一条抛物线后,只落在旁边的荒草堆上。

    此时,夫人妈神像距离池子边缘,还有相当一段距离,而看守这里的老人已沉着脸,向神像伸.出手去。哪怕神像的滚动尚未停下,一切也似乎已成定局。

    梁安颜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宗祠前的池水陡然沸腾了起来,冒泡翻滚。一道金光,唰然从池底穿出,将岸边的夫人妈神像猛地勾了下去。

    林盼娣的尸骨与储存她灵魂的夫人妈像,在水下相遇,以女鬼的身份被封印已久的魂灵,终于重获成神的契机。

    夫人妈神像被激活了!

    刹那间,池水干涸,山摇地动。

    水池后方的宗祠被震得坍塌,束缚尸首的锁链自动断裂……夫人妈神像感应到齐檎丹深陷危机,倏然化作一道流光,向齐檎丹所在的族长古厝径直飞去。

    诸般异象,看得守宗祠的老人呆若木鸡。

    恰恰在这时,另外三个考察员也陆续翻进了栅栏里。

    梁安颜赶紧招呼他们过来干活:“快!抓紧时间打捞林盼娣的尸体,破坏这个阵法!破坏得越彻底越好!”

    这个阵法长久以来,一直在给陈氏族长提供青春和生命力,只有把阵法彻底破坏掉,作恶多端的族长才可能真正被杀死,永无翻身余地。

    .

    齐檎丹即将被勒得失去意识的那一刹那,夫人妈神像的光芒,骤地降临在了她身上。

    一层金色的流光在她身上迅速展开,将陈氏族长弹开了足有半尺远。

    【夫人妈神像生效中】

    【保护罩剩余时长:1:00】

    一分钟时间的绝对保护,很足够了。

    齐檎丹捂着受伤的咽喉,从地上艰难站起。她看了一眼被弹飞在地,动弹不得的陈氏族长,从系统背包中调出相机,拎着相机的肩带,拿在手上。

    这个十万火急的时候,她难不成还要拍照?陈氏族长不由得想。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擦去嘴角的血,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想趁着齐檎丹拍照的机会逃走。

    怎料,被齐檎丹一脚踹翻。

    齐檎丹早看穿了族长的想法,她左手拿着相机,右手捏着相机的带子,有意无意地摩.挲把.玩:“没事的,不拍你。虽然你的窘状很引人发笑,但现在,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由于喉部受伤,她声音沙哑低沉。

    却带着尖锐的危险感。

    下一刻,相机结实坚韧的肩带,猛然被绕上陈氏族长的脖颈,长蛇一样恶狠狠地绞缩收紧:

    “这件更重要的事情,就是杀你!”

    当手边利器、钝器通通没有的情况下,相机的肩带,是齐檎丹最容易获得的武器。

    身为女性,齐檎丹的力量略微逊色,在绞杀的情况下不占优势。于是她把相机肩带的另一端,缠.绕在屋内的柱子上进行借力,将勒在陈氏族长脖子上的肩带一次又一次收紧。

    【保护罩剩余时长:0:50】

    肩带收紧时的威力,非比寻常。

    压迫动脉,挤扁气管,裂损局部软骨,勒爆皮下毛细血管……

    陈氏族长在痛苦与恐惧的双重刺激下,胡乱蹬动着双.腿,在每一个挣扎的间隙,语无伦次地威胁:“你不能杀我!杀了我,你就是杀人犯,就算出了村,也会被……判死刑的!”

    “可笑,杀人如麻的凶手死到临头,竟然还会寄希望于法律?”

    齐檎丹没忍住,勾了一下唇角。

    随即,她松开肩带。

    陈氏族长脖子上的压力一轻,误以为自己的威胁奏了效,把后背靠在柱子上呛咳喘.息:“跟我斗,你还是太嫩……”

    话音未落,陈氏族长整个人便被薅着头发拎了起来。齐檎丹面无表情地走到他身边,右脚扯着他头发,左脚踹上他后腰,将陈氏族长的身体强行扭转了一个方向,逼他面朝着囚禁新娘鬼魂的房间,双膝跪地。

    而后,拽着他的脑袋,向地面狠狠磕了下去。

    “砰,砰,砰——”

    三个响头,个个清脆响亮。

    没过一会儿,陈氏族长养尊处优的额头就磕破了。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鲜血随着额头的每一次磕碰,浸染上红砖地面,又在抬头时被带起,飞溅在齐檎丹脸上。

    待到三个响头磕罢,齐檎丹的侧脸上,已溅满滴滴点点的殷红。齐檎丹钳制着逼陈氏族长的下巴,逼他抬头上望,染血的容颜艳丽得诡异恣肆,好似从地狱里爬上来复仇的艳鬼:

    “给我睁开眼睛,好好看清楚,是谁要杀你?你又都对不起谁?”

    【保护罩剩余时长:0:10】

    陈氏族长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感觉被摇匀的脑液还在头颅里晃荡。

    不知是否因为在地上磕花了眼,他竟然看见——一个接着一个的鬼魂,从齐檎丹飘扬的红嫁衣后飞出,密密麻麻,不计其数。这些鬼魂里,有啼哭不止的婴灵,也有面无表情的新娘。

    每一个,都是被陈氏族长和他族人杀害的冤魂。

    由于杀的人太多,陈氏族长已经认不出她们的面貌,只看见无数鬼魂高高地飘在上空,以冰冷淡漠的目光,居高临下地往下俯瞰。

    屋内无风,她们的衣裙却无风自动。不似鬼魂,倒似漫天主掌善恶裁决的神灵。

    这场景,过分离奇怪诞。

    族长分不清这是真实,还是濒死者的幻觉。

    “鬼!有鬼啊!!”陈氏族长惊惧地躲闪着视线里的鬼影,缩着脖子,抖若筛糠。然而,这些鬼影仿佛无处不在,无论他怎么躲藏,总都会精准地回到他眼前。

    到处都是鬼,哪里都是鬼。屋檐下,房梁上,大门外……

    群鬼云集,只因鬼在人心。

    【保护罩剩余时长:0:01】

    齐檎丹手头的照片,还剩下最后一张。

    她瞟了眼被绑住的陈氏族长,又看向照片上神情痛苦的穆青青鬼魂,最终将照片往前方飞掷而出。

    【是否使用S级照片道具“新娘鬼的挣扎”?】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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