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起。
午后下了场雨，空气中泛着些许泥土腥气。
方雅宁站在路边。
她今天穿的是双新鞋，没试过，从宿舍走到学校大门这么一小段路程，右脚就已经磨出一片红来。
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换双合脚的鞋子的时候，有辆车子开过来，停在路边上。
驾驶座车窗降下来，坐在里面的人是明斯淮，
也是她只见过三次面的，结婚对象。
“走？”
明斯淮问她。
方雅宁点头说行，走到另一侧拉门上车。
车门刚关上，明斯淮就开口道：“我和家里人说下午是和你一起出去逛街了，待会儿她们如果问起来，别说漏嘴。”
“别说逛街了，说看电影吧。”
方雅宁面色如常，语气坦然：“逛街一下午却什么东西都没给长辈们买，有点假。”
明斯淮闻言眉眼轻挑了下，片刻，点点头：“行，那就说看电影。”
说完，他又补了句：“如果到时候问看的什么的话，你来回答。”
这次方雅宁没再多说什么，应了声好便将头偏向一边，看向窗外不断倒退的街景。
她和明斯淮之间没感情，是纯粹的商业联姻。
前段时间方家的生意出了点儿问题，本来是想找明家投资，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聊着聊着，那边竟突然提出让年龄相仿的明斯淮和方雅宁结婚。
其实无论是按照公司发展还是现有体量，方家是怎么都够不到明家的，但明斯淮的姑姑似乎对方雅宁特别满意，非要让她进门给自己当侄媳妇。
方卓敖为了早点拿到明家的投资，也主张让两人尽快结婚。
方雅宁得知后，和明斯淮见了两面，考虑了三天，然后点头同意。
今天是定下婚事之后，两家人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
下了车之后明斯淮就一直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一直等走到包厢门口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朝方雅宁身上看了看，然后抬起胳膊，伸出手。
是要牵手的意思。
方雅宁蹙了下眉，盯着明斯淮那只手看了好一会儿才长叹一口气，抬手和他掌心相贴。
这也是商量好的，
至少要在家里人面前，把表面这层的事情做好。
他两到的有些晚，进门的时候四位长辈正相谈甚欢。
明斯淮小时候父母离婚，他算是跟着爸爸和姑姑一起生活。只不过他父亲不怎么着调，很多事情都是姑姑明嘉一手操办。
当然，也包括这次的婚事。
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提到过，就是因为自己姑姑觉得方雅宁这个人不错，他才愿意点头结婚的。
由此可见，明嘉在明斯淮家的分量有多重。
也因为这个，方雅宁心里一直好奇，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和明嘉见过面，对方怎么就一口认定自己这个人不错呢？
总不至于是方卓敖和江言秋在她面前夸的吧？
明斯淮大概是下午没吃东西，这会儿饿得不行，瞅准了个谈话聊天的空儿硬是插了句嘴，问什么时候上菜。
明嘉啊了下：“忘记和你说了，老爷子待会儿也过来。”
“太爷爷？他从老宅过来吗？”
明斯淮一愣，反手就想去拿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想要遮住他里面那件花里胡哨的衬衫。
“没看主位空着呢吗？除了你太爷爷，谁还能坐？”
明嘉轻笑了声：“你太爷爷说了，你是小辈儿里唯一一个结婚的，他怎么着都要是在婚礼之前先和重孙媳妇见上一面的。”
“说来惭愧，”
边上的方卓敖闻言开口道：“于情于理，都应该是雅宁这个小辈上门拜访才对。”
“不碍事，”
明嘉笑笑：“也是老爷子自己说想要出来走走的。”
方雅宁见话题没继续往自己这边引，也就没吭声，安静地坐在边上喝水。
倒是边上的明斯淮一看就很紧张，收拾完衣服不够，还想站起来走到镜子边上整理整理头发。
只不过他刚站起身，包厢大门就被人从外侧敲响，紧接着，合页转动。
包厢里的众人随即起身望向门口。
方雅宁也莫名地有点紧张，
眼睫跟着呼吸的节奏很轻地颤了两下。
下一秒，大门打开。
门口站着的，并不是方才几位长辈口中的明家老爷子，而是个，
男人。
方雅宁先是望见他深邃的、没什么情绪的眉眼，紧接着，是鼻尖萦绕的一股淡雅木质香气。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还是明嘉率先开口，意外道：
“远深？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男人的嗓音低沉：“爷爷临出门前咳嗽了两声，医生说最好还是别吹风，所以他安排我过来，寥表心意。”
他说完，没给明嘉丝毫反应的时间，视线在众人脸上扫过一圈后便直白地落在方雅宁脸上：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应该就是方小姐，”
“方小姐你好，我是明远深。”
惊讶归惊讶，基础的社交礼貌方雅宁还是懂的。
她定了定心神，迈步上前，回握住明远深伸出的手掌，然而刚开口说了句你好，声音就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面前这位。
掌心相贴的地方传来一阵干燥又熨帖的热气，顺着皮肤滚进她的血液里。
气氛在沉默中变得有些尴尬。
好在明斯淮终于神经在线，小步上前，凑到她耳边轻声提醒：
“叫小叔。”
小叔。
方雅宁在心中默念了遍，然后抬眼看向男人，双唇微启：
“你好，”
“小叔。”
两人隔得近，方雅宁能清楚地看见他的眼睛，内里是一片浓郁的黑，给人一种很专注认真的错觉。
片刻，明远深将手抽回去，微微颔首，算是对她问好的回应。
众人随即各自落座。
明远深被明嘉引导着坐在主位上，方雅宁的位置正好在他对面。
大概是在高位待久了，明远深的眼帘总是半垂着，将眼底的情绪掩了个七七八八，只偶尔旁边的人说到些可听的事情才会将眼皮往上抬一抬。
整个人都泛着冷淡疏远的感觉，没什么温度。
“所以你最近就是因为婚礼的事情才没怎么到公司去上班？”
明远深抿了口茶，声音明明轻飘飘的，但就是让听者无端打了个冷颤。
明斯淮面上猛地一白，挺直脊背，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最后还是明嘉把话头接过去：
“毕竟这两个孩子认识没多久，我就给爷爷说了声，先给斯淮放了一个月的假，让他两培养培养感情，这不，今天下午他两就约会去了。”
方雅宁无端被当了挡箭牌，不由得在心里冷笑了声。
“约会？”
明斯淮似乎对这个话题挺感兴趣的，放下茶杯，眼帘缓缓掀起：“去做什么了？”
“看电影！”
算是考前压中了题，明斯淮倒是回答的快：“我们去看电影了。”
“什么电影？”
到这儿就是方雅宁的回答轮次了，她面不改色地：
“那部最近刚上映没多久的恐怖片。”
这电影上周她刚看过，虽说刚看到一半就承受不住离了场，但如果问起剧情，也能说个大概。
好在明远深似乎并没有想要继续追问下去的意思，转而和方卓敖开始聊起最近的某个经济政策。
方雅宁的手机震了两下，是边上明斯淮发来的消息：
“多亏你准备周全。”
她朝明斯淮很轻地点了下头，没回。
刚才在车上对口供的时候，她也只是想着稍微多点儿真实性，谁能想到还真有人无聊到追问电影内容。
这位小叔，这么闲？
方雅宁这么想着，不自觉抬眼朝对面那人看去。
也是巧，视线抬起来的瞬间，明远深的目光也正好从她脸上略过。
算是猝不及防的对视，短暂一瞬，然后双方都平静地错开目光。
方雅宁垂下眼睛，拿筷子戳了戳餐盘里的西蓝花。
接下来方雅宁就都没怎么说话，只专心吃饭。
吃的是粤菜，菜品清淡，并不太符合她的口味，但她又不想被人看出来，便每道菜都吃了一两口。
等吃了六七分饱之后就找了个借口，起身离开包厢往卫生间去。
方雅宁打开水龙头，先是洗了手，本来还想取些水往额头上拍拍，结果刚沾到脸，就想起自己今天为了吃饭时化了妆，又赶忙撤手。
动作之间，有几滴水溅出来，在白色衬衫上晕出一小片并不明显的印迹。
她在洗手台前面站了会儿，等水渍不那么明显之后才推门出去。
走廊的另一边是用纱帘隔开的小露台，路过的时候能听到里面压着嗓子的说话声，
有些耳熟。
方雅宁的身形微顿。
她身后跟着个微醺的陌生人，也没多想，见她脚步停下张嘴便是一句：
“您不走的话，烦请借过。”
这一声没压着音量，里面讲电话的声音瞬间停止，紧接着，纱帘掀开。
是明远深站在里面。
他手上还拿着手机，目光居高临下，略带审视地落在方雅宁身上。
实在太像偷听被抓现行了。
方雅宁抿了下唇，将急促的心跳和呼吸压在喉间：
“小叔。”
空气安静了几秒。
片刻，她听到明远深平静的，没有一丝一毫起伏的声音：
“婚事未定，”
“方小姐倒也不用这么着急，叫我小叔。”
午后下了场雨，空气中泛着些许泥土腥气。
方雅宁站在路边。
她今天穿的是双新鞋，没试过，从宿舍走到学校大门这么一小段路程，右脚就已经磨出一片红来。
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换双合脚的鞋子的时候，有辆车子开过来，停在路边上。
驾驶座车窗降下来，坐在里面的人是明斯淮，
也是她只见过三次面的，结婚对象。
“走？”
明斯淮问她。
方雅宁点头说行，走到另一侧拉门上车。
车门刚关上，明斯淮就开口道：“我和家里人说下午是和你一起出去逛街了，待会儿她们如果问起来，别说漏嘴。”
“别说逛街了，说看电影吧。”
方雅宁面色如常，语气坦然：“逛街一下午却什么东西都没给长辈们买，有点假。”
明斯淮闻言眉眼轻挑了下，片刻，点点头：“行，那就说看电影。”
说完，他又补了句：“如果到时候问看的什么的话，你来回答。”
这次方雅宁没再多说什么，应了声好便将头偏向一边，看向窗外不断倒退的街景。
她和明斯淮之间没感情，是纯粹的商业联姻。
前段时间方家的生意出了点儿问题，本来是想找明家投资，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聊着聊着，那边竟突然提出让年龄相仿的明斯淮和方雅宁结婚。
其实无论是按照公司发展还是现有体量，方家是怎么都够不到明家的，但明斯淮的姑姑似乎对方雅宁特别满意，非要让她进门给自己当侄媳妇。
方卓敖为了早点拿到明家的投资，也主张让两人尽快结婚。
方雅宁得知后，和明斯淮见了两面，考虑了三天，然后点头同意。
今天是定下婚事之后，两家人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
下了车之后明斯淮就一直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一直等走到包厢门口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朝方雅宁身上看了看，然后抬起胳膊，伸出手。
是要牵手的意思。
方雅宁蹙了下眉，盯着明斯淮那只手看了好一会儿才长叹一口气，抬手和他掌心相贴。
这也是商量好的，
至少要在家里人面前，把表面这层的事情做好。
他两到的有些晚，进门的时候四位长辈正相谈甚欢。
明斯淮小时候父母离婚，他算是跟着爸爸和姑姑一起生活。只不过他父亲不怎么着调，很多事情都是姑姑明嘉一手操办。
当然，也包括这次的婚事。
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提到过，就是因为自己姑姑觉得方雅宁这个人不错，他才愿意点头结婚的。
由此可见，明嘉在明斯淮家的分量有多重。
也因为这个，方雅宁心里一直好奇，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和明嘉见过面，对方怎么就一口认定自己这个人不错呢？
总不至于是方卓敖和江言秋在她面前夸的吧？
明斯淮大概是下午没吃东西，这会儿饿得不行，瞅准了个谈话聊天的空儿硬是插了句嘴，问什么时候上菜。
明嘉啊了下：“忘记和你说了，老爷子待会儿也过来。”
“太爷爷？他从老宅过来吗？”
明斯淮一愣，反手就想去拿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想要遮住他里面那件花里胡哨的衬衫。
“没看主位空着呢吗？除了你太爷爷，谁还能坐？”
明嘉轻笑了声：“你太爷爷说了，你是小辈儿里唯一一个结婚的，他怎么着都要是在婚礼之前先和重孙媳妇见上一面的。”
“说来惭愧，”
边上的方卓敖闻言开口道：“于情于理，都应该是雅宁这个小辈上门拜访才对。”
“不碍事，”
明嘉笑笑：“也是老爷子自己说想要出来走走的。”
方雅宁见话题没继续往自己这边引，也就没吭声，安静地坐在边上喝水。
倒是边上的明斯淮一看就很紧张，收拾完衣服不够，还想站起来走到镜子边上整理整理头发。
只不过他刚站起身，包厢大门就被人从外侧敲响，紧接着，合页转动。
包厢里的众人随即起身望向门口。
方雅宁也莫名地有点紧张，
眼睫跟着呼吸的节奏很轻地颤了两下。
下一秒，大门打开。
门口站着的，并不是方才几位长辈口中的明家老爷子，而是个，
男人。
方雅宁先是望见他深邃的、没什么情绪的眉眼，紧接着，是鼻尖萦绕的一股淡雅木质香气。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还是明嘉率先开口，意外道：
“远深？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男人的嗓音低沉：“爷爷临出门前咳嗽了两声，医生说最好还是别吹风，所以他安排我过来，寥表心意。”
他说完，没给明嘉丝毫反应的时间，视线在众人脸上扫过一圈后便直白地落在方雅宁脸上：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应该就是方小姐，”
“方小姐你好，我是明远深。”
惊讶归惊讶，基础的社交礼貌方雅宁还是懂的。
她定了定心神，迈步上前，回握住明远深伸出的手掌，然而刚开口说了句你好，声音就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面前这位。
掌心相贴的地方传来一阵干燥又熨帖的热气，顺着皮肤滚进她的血液里。
气氛在沉默中变得有些尴尬。
好在明斯淮终于神经在线，小步上前，凑到她耳边轻声提醒：
“叫小叔。”
小叔。
方雅宁在心中默念了遍，然后抬眼看向男人，双唇微启：
“你好，”
“小叔。”
两人隔得近，方雅宁能清楚地看见他的眼睛，内里是一片浓郁的黑，给人一种很专注认真的错觉。
片刻，明远深将手抽回去，微微颔首，算是对她问好的回应。
众人随即各自落座。
明远深被明嘉引导着坐在主位上，方雅宁的位置正好在他对面。
大概是在高位待久了，明远深的眼帘总是半垂着，将眼底的情绪掩了个七七八八，只偶尔旁边的人说到些可听的事情才会将眼皮往上抬一抬。
整个人都泛着冷淡疏远的感觉，没什么温度。
“所以你最近就是因为婚礼的事情才没怎么到公司去上班？”
明远深抿了口茶，声音明明轻飘飘的，但就是让听者无端打了个冷颤。
明斯淮面上猛地一白，挺直脊背，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最后还是明嘉把话头接过去：
“毕竟这两个孩子认识没多久，我就给爷爷说了声，先给斯淮放了一个月的假，让他两培养培养感情，这不，今天下午他两就约会去了。”
方雅宁无端被当了挡箭牌，不由得在心里冷笑了声。
“约会？”
明斯淮似乎对这个话题挺感兴趣的，放下茶杯，眼帘缓缓掀起：“去做什么了？”
“看电影！”
算是考前压中了题，明斯淮倒是回答的快：“我们去看电影了。”
“什么电影？”
到这儿就是方雅宁的回答轮次了，她面不改色地：
“那部最近刚上映没多久的恐怖片。”
这电影上周她刚看过，虽说刚看到一半就承受不住离了场，但如果问起剧情，也能说个大概。
好在明远深似乎并没有想要继续追问下去的意思，转而和方卓敖开始聊起最近的某个经济政策。
方雅宁的手机震了两下，是边上明斯淮发来的消息：
“多亏你准备周全。”
她朝明斯淮很轻地点了下头，没回。
刚才在车上对口供的时候，她也只是想着稍微多点儿真实性，谁能想到还真有人无聊到追问电影内容。
这位小叔，这么闲？
方雅宁这么想着，不自觉抬眼朝对面那人看去。
也是巧，视线抬起来的瞬间，明远深的目光也正好从她脸上略过。
算是猝不及防的对视，短暂一瞬，然后双方都平静地错开目光。
方雅宁垂下眼睛，拿筷子戳了戳餐盘里的西蓝花。
接下来方雅宁就都没怎么说话，只专心吃饭。
吃的是粤菜，菜品清淡，并不太符合她的口味，但她又不想被人看出来，便每道菜都吃了一两口。
等吃了六七分饱之后就找了个借口，起身离开包厢往卫生间去。
方雅宁打开水龙头，先是洗了手，本来还想取些水往额头上拍拍，结果刚沾到脸，就想起自己今天为了吃饭时化了妆，又赶忙撤手。
动作之间，有几滴水溅出来，在白色衬衫上晕出一小片并不明显的印迹。
她在洗手台前面站了会儿，等水渍不那么明显之后才推门出去。
走廊的另一边是用纱帘隔开的小露台，路过的时候能听到里面压着嗓子的说话声，
有些耳熟。
方雅宁的身形微顿。
她身后跟着个微醺的陌生人，也没多想，见她脚步停下张嘴便是一句：
“您不走的话，烦请借过。”
这一声没压着音量，里面讲电话的声音瞬间停止，紧接着，纱帘掀开。
是明远深站在里面。
他手上还拿着手机，目光居高临下，略带审视地落在方雅宁身上。
实在太像偷听被抓现行了。
方雅宁抿了下唇，将急促的心跳和呼吸压在喉间：
“小叔。”
空气安静了几秒。
片刻，她听到明远深平静的，没有一丝一毫起伏的声音：
“婚事未定，”
“方小姐倒也不用这么着急，叫我小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