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间里很安静,安静到明远深能听见方雅宁慌乱的、惊惧的细喘。

    他的手掌压在方雅宁的后腰上,能感觉到掌心下的人正在不自觉地颤栗地抖,像是受到伤害的小动物。

    明远深只觉得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阴鸷,但又怕吓着还没回过神来的方雅宁,咬了下后槽牙,尽量保持着声音的轻柔: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方雅宁头依旧埋在明远深怀里没抬,而且或许是紧张太过,唔了声,没说出话来。

    也是这会儿,对侧电梯和不远处办公室大门同时打开,着急赶来的裴安倬以及本来一脸阴郁,但在看见电梯附近站着的人后瞬间变得脸色苍白的袁城同时出现在明远深的视线里。

    走廊上灯光昏暗,但依旧不妨碍明远深看见后者下巴上刚刚止住血的伤口,以及略显凌乱的衣襟。

    明远深几乎顿时就对发生了什么心中有了大概,双眼不自觉微眯起来,透着一股骇人的狠厉。

    他将外套脱下披在方雅宁的肩膀上,随后带着一股阴冷的、如同阎罗般的气势径直朝袁城的方向走去。

    只是他刚走了两步,胳膊就被人从身后拽住,紧接着,是方雅宁带着颤的,怯生生的声音:

    “明远深。”

    这一声像是带着魔法将明远深禁锢在原地,让他心甘情愿地将所有其他想法都搁置在一边,只以方雅宁为先。

    他转过脸,眸色软下来:“没事,别怕。”

    方雅宁眼眸间泛着一片湿润的潮,咬了下嘴唇,没说话,拉着他衣袖的手也没松。

    明远深喉咙滚了下,一垂眼,恰好看见她手背上一条正往外冒着血珠的划痕。

    他眉间立刻蹙起来,两步又走回方雅宁边上,语气紧张:“手是怎么回事?痛不痛?”

    方雅宁还是没说话,只任由明远深将自己的手握住仔细地检查着。

    “先送她去医院吧。”

    一旁的裴安倬见状,走上前来:“伤口还是处理一下比较好。”

    方雅宁显然还没从紧张堂皇中回过神来,只侧目看了他一眼之后便重新地低下头去,倒是明远深,在听到这话之后凝着眸看过来,视线里含义明确。

    都是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精,再加上多年好友,裴安倬哪里可能不知道明远深这个眼神里的意思。

    他的面色也郑重起来,点点头:“交给我。”

    得了好友的保证,明远深这会儿也不想在这儿继续浪费时间,揽着方雅宁的肩膀走进电梯里。

    电梯门彻底关上之前,他再一次抬眼朝袁城的方向看去。

    后者面上已经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血色,整个人瘫软地依在墙根上,

    好像一坨烂泥。

    -

    外间雨势渐小,因为降温的关系,车子的空调开到一个适宜的温度,暖风和明远深身上特有的松木气息混合在一起,将方雅宁整个人包裹住。

    就像是某种特定的安全区,一点点地将她颤栗的神经拉回到正常的轨道上,只不过起伏过大的情绪还是让她头有些痛,太阳穴也跟着往外突突地顶着跳。

    她偏头看了下驾驶座上的明远深。

    他目光平时着前方,看起来实在专心致志地开车,但紧绷的下颌线以及在路边灯光照射下忽明忽暗的神情,还是透露了他某种异常的情绪。

    方雅宁咽了下嗓子,声音还带着些哑,但这会儿也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她微微分开唇,叫了声明远深的名字。

    他嗯了声,趁着车速放缓偏过头,眉眼间是一片关切,声音也像是在哄:

    “不舒服?”

    “忍一忍好不好?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

    方雅宁其实不是因为这个才叫明远深的,但等他真的说话之后,她却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些什么,只静静地看了会儿明远深的侧脸,才微微分开双唇:

    “明远深,我的伤口已经好了,我们就不去医院了吧。”

    说完,她还怕明远深不信,将受伤的手背往他边上凑了凑。

    说是伤口,只不过当时因为出了血所以看起来有些严重,但这会儿,等方雅宁用明远深车上的酒精棉片把周围的血污擦掉之后,才发现不过是一条算不上深的刮痕,而且这会儿已经有要凝结的趋势了。

    明远深偏过头看了眼,

    倒的确是不严重。

    “而且我也,不想去医院。”

    听方雅宁坚持,明远深也不用在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上让她不开心,于是点点头,然后控制车子在前方的路口转弯,朝远离医院的方向驶去。

    车子开出去没一会儿,明远深的电话就响了。

    他的手机连着车上的蓝牙,方雅宁一抬眼就能看见来电人的名字。

    是夏念竹打来的电话。

    电光火石间,方雅宁才一个激灵地想起,

    他们两今天本来是要到家里去吃饭的。

    果然,明远深那边一把电话接起,夏念竹询问他们还有多久能到的声音就从音响里传了出来。

    方雅宁喉头梗了一下,刚准备拿出手机来看路程时间,就听到边上明远深语气平淡地:

    “出了点事,我们今天不过去了。”

    方雅宁一下愣住,视线转过去,呆呆地看着明远深的侧脸。

    “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电话那头的夏念竹显然也一下没反应过来:“很严重吗?需不需要帮忙?”

    夏念竹的声音后,隐隐约约地还能听到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似乎也是在问明远深到哪了。

    “没什么大事,”

    明远深缓缓地吸了口气,声音没什么起伏:“你们吃吧,家庭聚餐的事改天再约。”

    夏念竹对自己儿子也是有一定了解的,听到这话也没再多问,应了声好之后便挂断电话。

    “嘟”地一声,车子里又陷入一片安静之中。

    方雅宁抿了抿唇,心中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很想说自己没事,不用为了自己的事情取消早就已经定好的家庭聚餐,但话到了嘴边,却最终转变成一抹算不上悠长的吐息。

    的确,以自己今天的情况,实在不是一个适合的,和明远深家人见面的时机。

    不过即使这么想,在听到明远深没有丝毫犹豫地说出拒绝的话时,她心里还是有些不那么好受。

    所以,是生气了吗?

    方雅宁抬起眼,飞快地扫了下明远深的侧脸,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可以被解读的情绪。

    然而明远深依旧是那样,目光平视前方,面容平静,只眉宇间微微蹙着,在车窗外灯影交错间带着几分冷意。

    方雅宁抿抿唇,一时也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索性窝在副驾驶座位上,垂眼看着自己手背上那段浅色的刮痕。

    “怎么弄得?”

    明远深似乎是在她低头的时候往这边看了眼,问道。

    “订书机,”

    方雅宁也没打算瞒着,用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挲了下那道痕迹:“估计是我砸他的时候握得太紧了,被订书针勾住划到的。”

    只不过当时太过紧张,即使划到也感觉不到疼痛。

    方雅宁说完这话,就听到边上明远深似乎是很长地吸了口气,不是那种正常的呼吸,而更像是为了压制心中的某种情绪似的。

    不等她转脸去看,明远深就先一步将车子变道,等熄火停稳之后,他才转过头看向方雅宁。

    车头前正好是盏路灯,光源透过车窗洒在明远深的脸上,将他眼眸里的情绪映照得愈发深邃。

    方雅宁在他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她几乎是一下怔住了,视线一动不敢动地看回去,目光好像变成了某种传播情感的介质,将明远深眼底的情绪渡进她身体里。

    他不是生气,而是担心、是忧虑,是后怕。

    而刚才的平静,不过是为了掩饰这些复杂情感带来的焦虑不安罢了。

    方雅宁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一下被明远深拉住似的,紧紧地缩了一下,随即又缓缓舒展开来。

    这一个小时,她的情绪好像做了过山车似的,惊惧、堂皇、紧张、无助,然而这些所有东西,都在看见明远深那双满是自己身影的瞳孔时,化作一缕难以言喻的安心。

    她眨了下眼睛,眼眶里不知道藏了多久的潮湿,终于化作委屈和害怕的泪水,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也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饶是当下她的处理已经足够冷静,也的确避免了伤害的蔓延,但那一瞬间造成神经上的紧绷和颤栗,却是一时半刻难以消散的。

    而眼泪,便是此时发泄情绪最好的做法。

    明远深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动作轻柔地将她脸颊上的泪水拭去,指腹的温度透过肌肤,传递出一种无声的安慰。

    泪水模糊了方雅宁的视线,一片氤氲中,她看见明远深朝自己靠过来。

    随后,是一个将她整个人包裹住的温热怀抱。

    明远深的手掌轻抚着她的脊背,节奏缓慢而有力,是无声的安慰。

    方雅宁头抵着他的肩,任凭泪水从眼眶中流淌下来,直到打湿明远深的衣襟。

    因为她知道他不会介意,

    她也知道,这是他专门为自己准备的,

    庇护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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