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框停滞几秒,龙佳昱本想多问几句,但卢超群的i8车灯已经照进了玄关,她要出门了。

    “我先去隔壁小区喝酒,晚上回来再说吧。”

    “好,到时候需要我去接你,就发信息。”在明尼苏达时习惯了对考不过路考的龙佳昱说这句话,说完才意识到隔壁小区,那必然是有人邀请,大抵也是有人接送的。

    不过周可盈无暇过问她行踪的具体细节,被正在上演狗血家庭伦理剧占据了大脑。

    隔着大洋彼岸,无法对北京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作出准确而客观的评估,不过习惯于分析题目的思维模式,还是给她列出两种可能性。

    其一便是根据网上的资料,还有妈妈无比平稳的态度,这个病并没有那么严重,那么舅舅和表哥,多少有点居心叵测。

    但这也有一点说不通,如果他们真有这种心思,表哥怎么会堂而皇之地告诉他?她再次翻出那条逻辑混乱的信息,想到另一种更坏的可能。

    那就是这个病其实很严重,严重到目前妈妈手上各类医院药店机构,现在是管不动了,需要交给其他亲戚。

    爸妈十多年前离婚后,妈妈一直单独在商场打拼,她宁可挤掉约会的时间,接连放弃不少条件上乘的追求者,也不愿意耽误经营事业。

    若非不得已,绝不可能像周维信息中那样,主动交予他人。

    周可盈像个无头苍蝇,在各大网络平台看了无数病例,终于得出结论,不幸中的万幸,没有生命危险,且大部分恢复期并不长。她坐得僵直的后背终于瘫在电脑椅上,心情渐渐恢复平静。只是表哥从小和她玩到大,前些年他读书时,她还没少看到过女生写给他的情书。

    难道钱真的会让所有关系面目全非?

    也不是不可能,不然十多年前爸爸那堆亲戚,也不会撺掇爸爸和还在医院挣工资,且背景不够雄厚升职空间有限的妈妈离婚。

    远在大洋彼岸,时常会把国内的事抛在脑后,可此时愤怒与不屑切实地蔓延在每一个细胞。

    爸爸十几年前有想过,昨天会发来那样卑微的信息吗?

    她决定起身下楼抽根烟,百叶窗没拉,余光瞥见自己毫不友善的表情借由台灯光线映在窗户上。她猛然想起安舒白天那句话,你这发型真酷,像某部动漫里的乐队主唱。

    她小学时看过那部动漫,安舒着实记性不大好,发色和发型其实都记错了。被周可盈戳穿后,他只好承认初中那会儿忙着在班里争第一,还要兼顾在校外学英语,只看了两集,后面都没时间再看了。

    忘了,还没通知原计划里的安舒。

    “我家里出了点事,所以改签后天的机票,不能一起走啦。”随着烟香烟燃起,客厅的空气中多了股烟草混杂了蓝莓香精的味道,这让她沉静,感受多余的内容在她心中奔腾,却一句也没说。

    安舒早就在书桌前坐定,看到刚才得知的半截消息有了定论,此时并不意外,淡定地回复两条回家路上就已经构思好的话:

    “好,家里的事情要紧。”

    “后天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吧。”

    这人还挺守承诺的,说是以后需要搬东西可以用他的车,就主动提出了。

    在对话框里打出时间后,愣了半晌,又删掉重新打:“没关系,机票是上午的,那个时间你在上课呢。我问问然姐就好。”

    安舒无奈,今天是偶然情况,后天的课板上钉钉要上了,陈微然那门课一周只去两次,其余部分全部是线上进行,比他清闲得多。

    他别无选择,只好以一句不咸不淡的“好的”结束对话。

    周可盈果然没回复,想必她眼下有棘手的问题,不可能与他闲聊,他却没能再继续复习。

    于是纠结再三,他又把对话捡起来了:“或许还有什么我能帮到忙的吗?”

    这个问法不错,没有过于试探隐私,心里那点他自己也理不清的意思,也能传达到位。

    然而他紧握着手机,见周可盈的对话框“正在输入”好一阵,最终变回了他备注的ID“小周总”,并没有等来下文。

    在学校里的朋友之间,互相称“总”似乎是个很普遍的现象,大部分带了点戏谑和玩笑,毕竟大家还是拿家里钱消遣的学生而已,毕业后胸无大志一事无成的比比皆是。

    可那天听到然姐梁老师他们这样喊,安舒心里觉得,她就是这个小周总,至少以后一定会是。

    他不担心周可盈结束对话,但一直盯着手机等消息,看起来不太聪明,他刻意抬起头,看向卧室窗外的一片迷蒙。阿灵顿的夜间总会起雾,今晚和昨晚一样。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往常不会在意这些,这两天总能察觉到这些细微的变化。

    周可盈正在属于年轻人的膨胀分享欲,和应该临危不乱的自我鼓励之间来回摇摆。

    于情于理就算要分享怒气,或是找另一个倾听者梳理目前的情况,也应该去找隔壁两个女生。可此时送上门来的新朋友,好像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算了,她不是那么矫情的人,也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她把心一横,选择了后者。

    “没事。”

    可别人送来关心,这样说又显得冷冰冰的。在这个心情像眼前烟灰缸里的垃圾一样混乱的当口,她却首先顾及了另一个人的感受。

    “家家有堆狗血的瓜而已。”她又补了一句。

    另一个人回得倒快:“我不是来吃瓜的,小周总。我也算是有类似经历。如果你想听,或许可以给你一点启发。”

    她不由联想到他的父亲,虽然不觉得那和狗血能扯上什么关系,但也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共同点,“我妈生病了,需要动手术。”

    安舒心里一紧,难怪要火急火燎回去,这话和她的上文前言不搭后语,但很显然,这或许是更严重的核心问题。

    “什么情况?严重吗?我妈认识些专家,需要帮忙看看吗?”

    周可盈愣住了,也对,刚认识两天的朋友,不会知道她妈每天在专家堆里转悠,礼貌地告诉他已经看过了,手术过后恢复好,应该问题不大。

    安舒却忽然问起她明天什么安排。

    她摸不清对方什么意图,“暂时没安排。”

    “要不要带你去买点保健品。我们附近有家专卖店,或者去Costco都可以,阿姨术后恢复,或许能用得到。”

    被各种情绪冲昏了头脑,周可盈经他提醒,才想到这更有实际意义的事情。美国的食品安全不敢恭维,药品检测确实相对严格,周文韬和医药打交道,也是这样和她说的。

    “好啊好啊,你把地址发我就好。我明天去看看。”

    “明天下了课我来接你吧?我刚好也要买一些给我妈妈。”

    周可盈答应了,也对,明天他要上课,现在不宜拉着他聊到后半夜。

    “那就明天见,你早点休息吧。”

    安舒约好了下次见,后面这句“逐客令”,都让他没什么失落。

    一个暑假期间都能早上九点去买咖啡的同学,一定拥有无比健康的作息,他早上碰到她的时候,就坚定地这样认为。于是也道了晚安,依照她的提议,放弃了熬夜复习,直奔浴室洗澡睡觉。

    周可盈没上楼,因为想留在客厅再抽两根烟,顺便研究下要买哪些保健品。

    窗外一道白灯闪过,透过窗户直冲眼前,她第一反应是卢超群送龙佳昱回家,于是踩上拖鞋就去开门。

    然而眼前是那辆风尘仆仆的白色野马,下车的人是T恤短裤的魏深。

    二人对视的时候,脸上都挂了藏不住的尴尬,她率先解释:“我以为是佳昱。”

    魏深停住正在关车门的手,问道:“佳昱不在吗?”

    她只好替她解释,“刚刚在隔壁。”

    和魏深同时望向陈微然家的时候,很不巧,楼上楼下的灯都是黑的。

    今天也真是见鬼,她看了看手机,十一点不到,然姐什么时候这么早就要睡觉?

    “哦,可能是去找她的新同学了,叫什么雅心的。”她临时想到了黄雅心。不得不说,黄雅心是个好用的挡箭牌,也许应该收回那些莫须有的成见,这个名字也一听就是女生,既不会刻意地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也能让魏深不必多想,“她们下午也一直在一起的,有什么课的事在聊。”

    “黄雅心?”魏深试探地问。

    周可盈眨眨眼,这就是地方小的劣势吗?继续佯装平静地问道:“你认识啊?”

    “算是吧。”

    周可盈松了口气,退回到客厅,给要进门的魏深让了路,手中则快速发起信息。

    魏深进了门,见她站在门口,才猜到她的行为。

    “哎”了一声想阻止她,这样显得太刻意,好像一进家门找不到她,多么着急一样。

    但已经来不及了,没等他说出后半句,已经把“什么时候回来”几个字,发到了龙佳昱手机上。

    随后周可盈转述了龙佳昱的回复:“她说很快就回来。”

    魏深扬扬眉,坐到沙发上:“好的。”

    周可盈看出端倪,心中暗笑,顺手帮他补了一句,“我去接你吧?魏深回来了,你是不是不好坐别的男生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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