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漂浮在一场没有尽头的长梦里,信标室的一切都随之远去,只将衡念一个人留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

    在确认使用技能之后,荧蓝的光辉浸透了她的双眼,奇异的眩晕过后,衡念并没有如同之前一样出现在信标室内,反而如同一叶扁舟,在记忆与信息的大海中胡乱的碰撞。

    首先,她被一个小小的孩子握在手中,稚嫩柔软的皮肤握住了她的……叶柄。

    嗯?

    她是一颗银杏树,本身如同一池灿烂的金光,一阵风卷起,细碎的金叶在风里飘荡,一部分的她直愣愣地从树枝上坠落,落在了那个孩子的手中。

    孩子蓝莹莹的眼睛像是玻璃珠,衡念一时之间分不清到底是孩子的眼睛和天空哪个更蓝。

    孩子嘻嘻哈哈地将她的叶柄握在手中,呼啦啦地边跑边叫。

    “别乱跑,锦钰。”温吞的男声在孩子的身后响起,他语气带笑,温润如美玉。

    衡念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真的有种“每一个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人都会在任何一个随机的关键节点出现,然后开始疯狂的影响她的人生”的感觉。

    不过此时她不能动不能说话,只能老实地当一棵树,又或者一片叶子,金灿灿的,像她自己的眼睛。

    “爸爸,你看!”女孩笑着将手中握住的叶子递给男人,脸上很快绽放出如花般的笑容,“妈妈要回来了,我们把这个送给她吧,她一定会喜欢的!”

    陌生的男人长相同样清秀,他蹲下身,宠爱地摸了摸女孩的发顶,接过衡念。

    他笑眯眯地说:“好呀,用这个给妈妈做个书签吧?她最喜欢看书,如果有你亲手做的书签,她肯定会很开心的。”

    “那就好!”刘锦钰的眼睛一亮,那些翻滚着的不安悉数退去,再无阴霾。

    她转身继续快乐的跑动着,黑发扎成小辫子,随着她的动作一跳一跳的。男人站起身,远远望着刘锦钰的背影,眼神无来由地沉寂了下来。

    复杂的情绪在他的眼中翻滚,平静的海面之下是不见底的深渊。

    一部分的衡念被他攥在手中,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指甲直接陷入手心,撕裂了表层的皮肤。

    他在担心什么,甚至这种担心足以冲淡见到许久不见的妻子的喜悦。

    ……

    很快,那一部分的衡念就被夹在了一本书里。两侧黑漆漆的字落在雪白的纸张上,将她压在其中,根本动弹不得。

    而她在被放入这本书之前,终于看到了情报部副部长刘季的面容。

    她苍白、阴郁,黑不见底的眼睛里有些难以言明的疯狂。

    刘季的表情格外的温柔,她小心翼翼地将这篇薄薄的树叶夹在一本《鳞翅目昆虫图鉴大全》里,珍而重之地又将这本书放入沉重的红木书架里。

    这本书也很熟悉。如果衡念没记错,沈瓷羽的家里也有一本。

    衡念的视线再次被黑暗笼罩,只是这次,油墨的香气总萦绕在她的鼻尖。

    ……

    大部分的她仍然伫立在街心公园的正中央,白天总有小群的鸟儿落在她的枝桠之间,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

    公园里人来人往,而刘锦钰的父亲每天都会牵着刘锦钰的小手,带着她在这个公园里散步。

    只是,衡念看得出来,他越来越焦虑。

    街心公园的地理位置很好,它坐落在整个城市的中央,而衡念这颗千年的银杏树刚好坐落在街心公园的门外,这就直接导致了基本上是个柳泉人都或多或少的会路过这里。

    她茂密的树冠之下被安排了一把漂亮的木制长椅,金属的扶手上雕刻着复杂的蛇形花纹,是有些少见的审美。

    正值金秋,衡念身上的金叶总会随着风吹过而掉落,铺就一片温暖的金色海洋。

    每当有人拾起她的一片叶子,一部分的衡念就会和那片叶子一起,跟着哪个拾起她的人一起,在对方的人生中短暂的停留。

    一片叶子被卷着高飞,悄悄落入女人的背包中,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和这个一身职业套裙的精英女士一起到了她的办公室里。

    成熟的女人坐在办公室里签下一份份文档,虽然对方眉头紧锁,但年轻的眼睛中全是不可忽视的野心,她接起电话,活力满满的声音在衡念的耳边响起。

    “爸?怎么了?”

    “不忙,还好吧最近,你收到消息了吗?明早来我公司的开业典礼啊,千万别忘了!”

    “对,最后还是叫众生娱乐了,我觉得这名挺好的,那风水师说不行我还就不信了。”

    “嗯,这名我也喜欢,我才不想管他,他说和公司财运相克,我看他到挺想是个江湖骗子!”

    ……

    “你要学医?”少年人窝在衡念树干下的长椅上,一边和他长得又八分相似的少女懒洋洋地,她随手捞起地面的落叶,攒了慢慢一大捧,随后立刻劈头盖脸地向少年扔去。

    看着少年狼狈又恼怒地瞪着她,少女这才哈哈大笑,她浮夸地开口:“不好吗?治病救人,多么伟大的职业!”

    “说实话。”

    “……奶奶的事,如果我能早点发现,或者,如果我能治病救人,她是不是不会有事?”

    少年语气也低落了下来:“如果我那天回去的早一点,奶奶她……她也不会有事。”

    “你怪我吧。”他盯着少女,翡翠或是祖母绿般的眼睛里有泪花闪动,“都是我的错!”

    “……不能怪我们任何一个人,清子。”

    “我好想她。”少女抬头,无数的金黄遮蔽了她的视线,层层叠叠的金黄之后,是刺眼的阳光,她眼睛一热,泪水也落了下来,“我好想她啊。我还没学会怎么编小蟋蟀和狗尾巴草狐狸呢,我还说要带她去看海、去看雪山……”

    而少年只是沉默着,泪珠从他的眼角滚落,一滴滴,落在满地的金黄中。

    低低的啜泣声在树下响起,很快消散在微冷的秋风中。

    ……

    又有一部分的她落入河流,顺着河水一路飘下,尽然在不知不觉来到了衡念的老家。

    她挂在一只炸鳞的、快要死去的鱼的鳞片上,就这样又被带入了一户人家中。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男人骂骂咧咧,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些什么。

    被指责的女孩一言不发,她面容漂亮非凡,眼睛却冷得如同寒水,手中用刀刮去鱼鳞的动作却从没停下。

    衡念顺着水流被冲入水池,和一滩腥臭的鱼鳞堆在一起。

    “你妈也是个没用的,生了你这么个废物,上学读书,也不看看隔壁的陈翠翠,早早去打工,给她爹妈每月孝敬不少。”

    “怎么不说话?装哑巴是吗?”

    男人本想抬手扇她一巴掌,却在看到她手中的菜刀和那双不带感情的眼睛时冷静了几分。

    他犹豫片刻,小腿上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他明智地止住了话头。

    “高中读完你就找个人嫁了吧,春来,爸这也是为了你好!”

    春来握紧菜刀的刀柄,第无数次希望自己可以再勇敢一些,直接杀了这个聒噪的男人。

    她沉默片刻,打开水龙头,在哗啦啦的流水声里,她背对男人,落下了一滴带着绝望的泪水。

    妈妈,我好想你。

    泪水落在衡念那已经蔫吧的叶面上,烫得吓人。

    而魏春来再次睁开眼时,她已经不再迷茫。

    如果……那么杀了他,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水流带着衡念进入下水道,这部分的她很快不再传来回应。

    ……

    刘月衔有时会推着她的母亲来这里散步。

    她的母亲已经是个脸上生满皱纹的、慈祥的老太太了。不知是诅咒还是什么的,她的母亲也同样不良于行,坐在轮椅上,刘月衔推着她,两人一起在街心公园里散步。

    老太太乐呵呵地说:“我家月衔小时候,特别喜欢来这里玩。”

    而每当她说出这样的话语时,刘月衔都会紧蹙眉头,有些伤感地回应几句。

    “我家月衔,最喜欢我包的包子你知道不小姑娘!”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回来,姑娘,你说上大学累不累啊?”

    “她前几天放寒假回来,我一看都瘦了好多啊,脸都有点凹陷了,是不是学业压力太大了?”

    “月衔,我的宝贝,如果可以,我真想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她……”

    “诶对了,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啊?我好像又忘记了,这样好没礼貌。”

    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讲着念着,她盯着身为银杏树的衡念,眼中全是怀念,而她身后的刘月衔,总是温柔又坚定地回复着她。

    阿尔兹海默症,刘月衔的母亲,被困在了一段永远无法清醒的回忆里。而刘月衔,则永远的被留在了那段循环往复的回忆之外,孤独地等待着……永远不会到来的康复之日。

    ……

    “我要当科学家!”

    “哇呜,好经典的职业啊!”

    “你等着,我一定要和我爸爸一样,他好像就是个科学家呢。”

    ……

    “离婚协议,快点签了,孩子归我。”

    “这会开始掉鳄鱼的眼泪了?出轨的人是你,毁了这个家的人也是你!陈莉不是在等你离婚吗,你该不会想着家里有我,外面又养朵解语花吧?没这么好的事,我告诉你姓李的,快签字!。”

    “……”

    “快点滚,以后不要出现在我和瓷羽面前,知道吗?”

    ……

    “好想辞职啊……每天忙的和陀螺一样……”

    “我爸他……不在了……”

    “林如玉!你就嫁……嫁给我吧!我这辈子,就想和你过!”

    “分手,不要多说了。为什么?不爱了很难理解吗?”

    “……我……我好像喜欢上……隔壁班的陈冬礼了,你说也怎么办啊?”

    “医生说,说是绝症,怎么办啊,我还不想死。”

    “你快尝尝,我烤的面包好不好吃,这是我自己改良的方子呢。”

    “孩子名字想好了吗?”

    “救命啊,有个鸟它在我家窗外建巢!”

    “……”

    “……”

    衡念是颗巨大的银杏树,枝繁叶茂,鸟和虫在她的身上安家,时间倍速进展,浮光掠影似在她的意识略过,只有朝升夕落的太阳始终与她一起。

    那些众生芸芸落在她的眼中,声音传入她的耳中,久而久之,她甚至有些习惯这样的生活了。

    直到,那片被夹在《鳞翅目昆虫图鉴大全》再次重见天日时,她好像才再次清醒,从他人的悲欢离合里抽身而出,又投身于另一场,他人的悲欢。

    只是此时,房间中的气氛十分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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