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兴元年,圣人即位,朝堂之上的势力格局大变,宫中亦是如此。圣后将大批前朝女官遣放出宫,又破格提拔了诸多女官。

    那一年,万司言获圣后青眼,被提拔为尚宫局尚宫,掌导引中宫,协助圣后管理宫中事务、六局文书。

    其后万尚宫将纪莘从女史破格升为典簿,又举荐侄女万琳入宫为典言,纪莘和万琳由此结识,很快成为了好友。

    论出身,论性情,论对人对事的看法,她们两个明明处处都不一样,当年为何那么快地便成了好友呢?

    纪莘突然间有些想不起了。

    不远处的万琳并未注意到有人在看她,同身边的人说完话后便转身返回皇城,反倒是之前一直认真和万琳说话的那人看到了纪莘和陈氿,向两人走来。

    桓晋走到近前,叉手对二人道:“二位新婚,我尚未来得及道一声恭喜,不想竟在此处遇到了。”

    纪莘立刻叉手回礼,陈氿的动作却比纪莘慢了一瞬。

    陈氿在回想桓晋走来时的神情,尽管桓晋掩饰得很好,但陈氿还是注意到了桓晋眼中一闪即逝的,炽热又隐秘的光芒。

    此前陈氿未与纪莘在一起时,他虽因桓晋而吃味,但其实理智上他知道纪莘与桓晋之间并没有什么,桓晋看纪莘的眼神也一向清白。

    可是,方才那一瞬间的眼神分明不清白,这是怎么回事,桓晋为何变了?

    “二位为何在此?”桓晋问道。

    陈氿收回思绪,回道:“我和纪莘入宫拜见圣后,刚从宫中出来,没想到便遇到了校书郎。”

    “纪,莘?”

    桓晋慢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纪莘的名字,纪莘听得一阵心虚,她在桓晋面前换过好几个名字,此前还编过许多谎话,眼下真是无从解释。

    纪莘只觉得尴尬,陈氿却从桓晋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别的意味,好似纪莘的名字对桓晋十分重要,值得他藏在舌尖反复摩挲。

    嗤,这个桓晋,真是恶心、肉麻!

    陈氿向前半步,挡住桓晋看向纪莘的视线,问道:“校书郎为何在此,方才我见校书郎与一名女官叙话,那女官是何人,校书郎与她关系不错?”

    桓晋察觉到陈氿动作中的占有欲,收敛目光,只看向陈氿回道:“世子方才看到的是尚宫局万典言,我与她不算熟识,只是在公事上有些往来,所以偶尔有些交流。”

    “原来如此,我方才觉着校书郎与万典言看起来甚是般配,原来是我多想了。”

    “世子说笑了。”桓晋岔开话题道,“我与逢安约在茶楼见面,二位若是得空,不妨一起?”

    袁适?他不是疯了吗?

    纪莘听到桓晋提起袁适,轻轻拉了拉陈氿背在身后的手,回桓晋道:“多谢校书郎相邀,我们正好有空。”

    此前有传闻说袁适陷入疯魔,今日亲眼得见,纪莘方知这传闻完全不可信。

    袁适清减了许多,眉宇间也多了几分憔悴和落寞,但神智清明,毫无疯魔之态。

    袁适言行举止正常,陈氿也已派人私下警告过袁夫人,如此纪茹应当安全无虞了吧。

    纪莘终于放了心,神情自然地淡笑行礼,“袁郎君。”

    袁适觉得陈氿和纪莘面熟,略略回想便想起了二人曾是私宅下人,眼神不禁黯淡了一瞬,而后转为疑惑,“二位是?”

    “逢安,”桓晋向袁适介绍道,“你有段日子未曾出门,所以不知,这位是宣国公府世子,这位是世子夫人,也是奇真轶报的探官。”

    桓晋话音一落,在座的另外三人都很是错愕,纪莘问道:“校书郎是如何得知我是奇真轶报的探官的?”

    桓晋嘴角微微上扬,缓缓道:“那日夫人在秾翠阁遇到书商童四,二话不说地便追去书肆寻人,那时我不明就里,不解夫人为何注意到童四,但没过几日奇真轶报便报道了江文彦买凶杀妻,而与江文彦串通的正是童四,所以也就不难猜了。”

    “如此说来,”袁适接道,“二位此前假造姓名、身份,入我私宅做下人,是在为小报打探消息?”

    “是,此前多有隐瞒,还望袁郎君和校书郎恕罪。”纪莘回道。

    纪莘虽承认了探官的身份,却没再解释为何进入袁适私宅,不是纪莘不想解释,只是若再提起在袁适私宅时的事,免不得会讲到纪茹,而她万万不想让袁适再想起纪茹,是以实在是多说无益。

    袁适没再追问,只苦涩地一笑,陈氿为了转移话题,也存了几分私心,于是又将话头绕回到了万琳身上,“袁郎君,你可知校书郎与一位女官交好?”

    袁适果然对这话题有兴趣,“竟有这等事?”

    “千真万确,我们可是亲眼所见。”陈氿添油加醋地道,“今日就在皇城大门外,校书郎与那女官相谈甚欢,聊了许久才分开,我和纪莘恰好碰上,驻足在一旁悄悄看了许久,怎么看都觉得校书郎和那位女官般配得紧。”

    “怀初,你为何从未和我提起过?”袁适道,“这是好事啊。怀初,你总不能一辈子孤身一人,若是有了心仪的女子,别犹豫,勇敢对她表明心意,莫要同她错过。”

    桓晋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隐忍克制地别开视线,故意不去看某个方向,回袁适道:“我并未与世子所说的女官交好,只是认识罢了。”

    “哦?如何认识的?”袁适又问。

    “几年前的上元节,我偶然和她在街上见过一面。我原本早已忘了这件事,只是最近与她在公事上有些往来,无意中又想起了。”桓晋道。

    “如此也算是难得的缘分,怀初,你应好好珍惜才是。”

    桓晋低眉敛目,手指不断摩挲茶杯,没再说话。

    与桓晋和袁适道别后,纪莘和陈氿径直回了宣国公府,明日一早纪莘便要入宫,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少不得要把常用的东西都带齐了。

    纪莘在房间里忙忙碌碌,陈氿本来在帮忙,但眼看着纪莘收拾的物品越来越多,陈氿突然就来了脾气,坐到圈椅上不停地念念叨叨、骂骂咧咧。

    “我虽在万骑营,负责守卫宫城,但难以进入神龙殿,不过我会想办法的。但无论如何,恐怕我都不可能时时见到你,所以你在宫中若有任何事,记得联系宋培恩,他是个乖觉的,会把你的消息带给我。他不是有一个对食,你认识的,对不对?你若见不到宋培恩,那就找他的对食。总之,一定要让我知道你的消息。”

    纪莘一边整理衣物,一边回道:“好。”

    “圣后究竟有何目的?她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就非要拆散我们,我明日便去找孟淮问问,看看他知不知道为何圣后要将你扣在宫中。如果能知道圣后的目的,我一定可以想到让她放了你的办法。”

    “好。”

    “我果然和他们姓孟的都犯冲,我这才过几日舒心日子,他们便等不及要找我的不痛快,真是太可恨了!”

    纪莘这次没有回应,只专注地整理东西。

    陈氿越想越来气,咬牙切齿地道:“他们姓孟的全是一丘之貉,全都只会用权势压人,孟淮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圣后更甚!有她这么干事的吗,生生拆散刚刚成婚的夫妻,对她有什么好处!”

    纪莘抬起头,瞪了陈氿一眼,提醒道:“你不要乱说话。”

    “行,我不说就是了。但你一定一定要记得,不论有没有事,务必要让我知道你的消息,不然我怎么能安心。”

    “好。”

    “还有,你这次入宫势必会遇到昔日同僚,也许有机会能查出前世被害的线索,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保全自己,莫让人发觉你的身份。所以,你行事千万不要冲动,遇事一定要稳住,记得联系宋培恩,让他来找我,无论有什么事,我们都要一起面对。”

    纪莘彻底不想回应陈氿了,他实在是太啰嗦,相似的话反反复复地说了一遍又一遍,她是真的懒得再听。

    陈氿不知疲倦,还想继续嘱咐,为了堵住陈氿的嘴,纪莘放下手上的东西,走到陈氿身前,跨坐到陈氿腿上,双腿跪在宽大的圈椅上。

    纪莘双臂环住陈氿颈项,在他唇上轻轻啄吻,柔声哄道:“我都记得了,你别说了。”

    陈氿被生生气笑了,纪莘最不耐烦听他啰嗦,每每他多叮嘱几句,她便要想各种办法堵他的嘴,这一次她难得耐心地听了许久,可最后还是不爱听,甚至为了不让他说话,都不惜出卖美色了。

    偏偏他还就吃这一套,被纪莘拿捏得死死的。

    陈氿箍紧纪莘腰肢,防止纪莘跳下圈椅逃跑,“又来这招,是吧?行啊,等下你可不许喊停。”

    翌日卯时初,纪莘准时到达永安门,跟随女官进入宫城,每一个动作看似仪态大方,实则每一步、每一次抬手都艰难无比。

    纪莘腰酸背痛,双腿无力,心中只有无尽的后悔,她明知陈氿是匹饿狼,怎么居然还能傻到主动去招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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