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无悔的选择

    后悔是世界上最没有意义的事情之一。

    在权志龙的前半生中,他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不管做了什么,结果如何,权志龙都觉得自己已经做了当下能做的最好的选择,哪怕得到了坏的结果,也不需要将情绪和精力浪费在后悔上。

    后悔是无济于事的,除了徒增烦恼和压力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他一直都这样想,也都这样做。

    “为什么皱着眉啊,志龙哥。”

    江留月用手指抚摸着他的脸庞,她的指尖有些凉凉的,滑动在皮肤上的时候带来些许的痒意。

    她用手指擦过权志龙微红的眼角。

    “眼泪也变多了,是因为春天要结束了,所以在多愁善感吗?”

    她把权志龙的情绪波动归于艺术家的敏感,也许是李顺英的离开让权志龙觉得自己不再能完全控制住她,也许是因为夏日即将来临之前,人的心情就如同一直滚着闷闷的雷声却不下雨的天空一样沉闷。

    能让人的情绪起落的东西太多了,也许她也是让权志龙流泪的一环,但江留月此时并没有过多的去细究,她用轻飘飘的话语将这

    一切带过。

    权志龙忽然晕倒是不是真的因为低血糖,手指上的伤口是不是真的是擦伤,她都没有去细究,因为权志龙掩饰的过于明显了。

    每个人的心里都埋藏着秘密,过度探究对方的内心并不会让两个人的感情更亲密,她已经狠狠吃过这种亏了。

    还是嘴皮子上下一碰最轻巧,大家都是成年人,这种看似深情的眼神和话语谁还不是信手拈来呢?

    ……又来了。

    那种违和感。

    权志龙看着江留月的样子想,他和江留月分别的太久,以至于在这漫长的时间里,江留月和他朝夕相处的那些时光都被反复回忆

    咀嚼,他清晰地记得这孩子在每个阶段的成长和模样,性格和喜好。

    2014年的江留月,是个陷入了心理沼泽,焦虑症较为严重的脆弱小孩,她敏感到近乎多疑,对他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想要刨

    根问底,还极为在乎在他面前的妆容衣服。

    权志龙彼时对这样的江留月感到焦头烂额,越是努力想要维护两个人的关系,好像越是容易搞砸,她像是一个已经产生裂纹的瓷

    娃娃,他抱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想要修补,却束手无策。

    眼前的江留月,显然要比他记忆中的看起来健康许多,精神状态也看起来非常稳定,人也活泼一些,处理起事情来,也很是游刃

    有余。

    权志龙不知道这里的偏差是哪里来的,他想到金优,难道江留月变得比以前要好,是因为金优吗?

    她糟糕的、灰暗的23岁,是因为自己没能照顾好她吗?

    这样怀疑的想法只是闪过一瞬,权志龙就将它彻底捻灭。

    别开玩笑了。

    如果金优真的可以照顾好她,那江留月就不会一直躺在病床上没有苏醒了。

    而且。

    金优是个偏执的疯子,他只想带着江留月一起走向毁灭这件事情,权志龙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要赶紧,弄清楚这个家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才行。

    权志龙想着,虽然立刻将金优赶出公司也不是不行,但他总担心这家伙已经暗中做了什么事情,如果影响到江留月就不好了,他

    记得这孩子似乎在春末夏初的时候很是病了一场……

    ……等等。

    江留月2014年病的最重的时候,是什么时候来着?

    明明清晰的记忆,不知道为什么蒙上了厚厚的雾气,权志龙努力思索也不得其解,他明明记得……他明明记得……?

    “……志龙哥?”

    江留月看着权志龙皱着眉捂着额头的样子,不由得也有了几分紧张。

    她的记忆里,权志龙没有那么频繁的生病过。

    “好像是药劲儿上来了,今天还是早点休息吧。”

    权志龙胸口也沉沉闷闷的,他的思绪就像是短路的电灯泡一样一明一灭,似乎有什么很强势的东西在企图争夺他的意识。

    他看起来的确不太好,江留月找了医院开的药给他吃下,两个人简单洗漱一下之后就休息了。

    可能是因为担心他,江留月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权志龙将她捞到了怀里抱紧,然后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她的后背。

    权志龙自己也晕乎乎的,只是强撑着昏沉的意识在安抚他怀里不安的小恋人。

    这下真是小恋人了。

    权志龙想,怀里这个真成了孩子一样的存在了。

    他和她的年龄差如今真的可以当她的父亲了。

    权志龙眼前骤然闪现出许多画面,心中因此生出许多酸涩的情绪。

    “睡吧,塔伊。”

    权志龙轻轻地用哄孩子的声音哄道:“一切都会没事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里人的呼吸逐渐均匀放松,权志龙这才松了口气,他撑着昏沉的头拉灭了床头灯,拿起了自己的手机,调出

    了白天的对话,点开了金优的调查档案。

    金优的档案,他不知道看过多少次,几乎对每一条信息都烂熟于心。

    这次发来的档案,也只有细微的差别,曾经不起眼的私生子不知为何在去年秋天忽然开始大放异彩,接连数次投资成功,在家族

    里获得了不错的地位,就连自己的母亲也得到了不一样的对待。

    ……母亲?

    权志龙眯起了眼睛。

    金优的母亲,不是已经去世了吗?

    等下!

    权志龙骤然打了个冷战,他猛然起身,怀里的人因此滑落下去,权志龙吓了一跳,好在江留月已经睡熟了,翻了个身自己依偎到

    他的腰旁,手抓着他的睡衣继续沉睡。

    “姜宝银……”

    权志龙念出了这个名字。

    这个女人也曾经出现在2015年的调查报告里,但是当时对于她的描述只有一句话。

    【姜宝银,41岁,中国人,金优的生母,在2014年末去世。】

    因为这是一个已经去世的人,所以姜宝银从未真的进入过权志龙的视角。

    这次不一样了。

    调查提前了,姜宝银还在世,且因为她儿子的表现又出现在了宗族的名利场中,这个颇有些传奇色彩的女人身上有着诸多传闻。

    例如,她本是巫女的继承者,在为金优的爷爷做法事的时候居住在金家的老宅,还在守孝期间,金优的父亲就和她无媒苟合,不

    久之后,姜宝银就怀上了孩子。

    本以为要借着这个孩子迈进豪门,但姜宝银的行为激怒了巫女和三神奶奶(备注:韩国的巫女除了有大神之外,还会有自己

    的‘奶奶’,这个‘奶奶’一般是上一任去世的巫女,担任通灵的工作),她和金优的父亲都因此病痛缠身,金家的事业也总是

    出现岔子。

    没多久,金优的父亲就交出姜宝银请求女巫帮忙解决家族的祸患,姜宝银因此被关押在巫女的居所。

    在所有人都认为,被憎恶厌弃的姜宝银无法生出孩子的时候,她不仅生下了金优,还攀上了一家来韩国做生意的中国家庭,然后

    踢掉了原配小三上位,带着金优去了中国生活,就连国籍都改掉了。

    金优七八岁的时候,中国男人出轨了,姜宝银又带着金优回来认祖归宗,并成为了金优父亲的外室直到今日。

    “所以,这家伙根本根本不是中国人……”

    权志龙只觉得一身冷汗。

    他非常清晰的记得,江留月当时对金优青睐有加,就是因为,金优的母亲是个中国人,生下金优之后就被迫和金优的父亲分开,

    后面父亲被迫迎娶了政治联姻的对象,金优作为私生子艰难的生活,直到成年之后才回到韩国生活。

    他和江留月的人生轨迹,几乎一模一样。

    “全是谎言。”

    权志龙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家伙,从一开始,就是捏造了一个最能取得江留月好感的身份,这样处心积虑的设计,根本不是一朝一夕,也不会是临时起

    意。

    江留月被盯上了,这是一个专门为她设计的陷阱。

    金优极有耐心的花费了一年的时间和她变得亲近,他到底图什么……?

    权志龙只觉得脑子乱哄哄的,他心脏跳得特别剧烈,眼睛和太阳穴都很痛,眼前的画面甚至出现了重叠。

    他心知自己现在必须要休息了,于是只好扣上手机躺下闭上眼睛。

    这次,他再次回到了白茫茫的世界。

    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个世界的真实感变得很薄弱,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腿轻飘飘的,更像是一个清醒梦那样,像是随时会被从这

    里剥离出去。

    这个感觉,就像是他第一次进入这个世界里那样。

    江留月久久沉睡不醒,现代医学的手段已经用尽,在医生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权志龙将自己仅存的希望投注在神明的身上。

    他找来了非常厉害的巫师,对方看了江留月的情况之后,给了他一个地址,让他去拜访一个叫做明烛的巫师。

    “只有明烛大师有办法做到,但是她因为做错了事情,所以已经向山神请罪多年不出来了,至少这是个希望,你去求求看吧。”

    明烛居住在偏僻的山上,权志龙当天就从首尔开车出发,抵达时已经天色微明。

    时值春末夏初,刚下过一夜的雨,残花落满了山路,权志龙不擅长爬山,等走到明烛的居所,已经是脸色微微发白。

    明烛的居所前是一块空地,无草无花,只有一棵半枯的树。

    微亮的清晨,明烛就站在树下,她是一位约莫六七十岁的妇人,穿着传统的韩国服饰,头发盘成一个发髻,一手撑伞,一手擎着

    一盏灯笼。

    权志龙不知道为何,看到她的瞬间,就眼泪忍不住涌出来。

    他毫不犹豫的跪在了泥地里,双手扶着膝盖,哆嗦着,却因为过于疲惫喘着气说不出话。

    “好久不见的客人。”

    明烛轻轻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呢。”

    她走过来想要将权志龙扶起来,权志龙却像是孩子一样扶着她的膝盖呜咽着哭了起来,嘴里几乎是无意识的叫着:“奶奶,奶

    奶。”

    他冥冥之中,似乎得到了什么指引,就像是没有翻开这本书,却已经看到结局一般,近乎嚎啕的大哭起来。

    自江留月出事之后,权志龙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但那些眼泪,大多没有声音,只是默默地,不停歇的流下。

    不知道多少情绪积压在他的胸口,都被他咬着牙忍耐着吞咽下去,不肯发出声响。

    可唯独这次,权志龙明白,这就是那根仅剩的稻草了。

    “……你这样冲天的八字,有什么可跪下的理由呢?”明烛发出了一声叹息,她粗糙的手抚摸着权志龙的头顶,像是爱抚自己的孙辈那样,声音缓慢而悠长:“执念是杀死自己的刀,孩子啊,你的执念太重了,才会两个人都这么辛苦。”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但,放弃吧。”

    “那孩子有她要回去的地方,至少不要让她独自留在冰冷的异国,不是吗?”

    权志龙怔怔的。

    他最近,听了太多要他放弃的话语了。

    可没有哪一次,让他辩驳的、愤怒的、质问的话语堵在胸口,只剩下绝望的。

    “……我要怎么放弃啊,奶奶,我要怎么放弃啊。”

    权志龙最后只能凭借本能,掏出已经支离破碎的悲鸣声。

    “从那孩子十五岁开始,我就在她的身边,她生病的时候,流眼泪的时候,饿肚子的时候,挨冻的时候,都是我在她身边,她的

    名字也是我取的,她的人生也是我为她挑的……走着我给她选的路,然后走到了死路上,我要怎么办,奶奶。”

    “我只是想让她不要缩在角落里,不要那样可怜的过一辈子,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还那么小,还是个孩子,没有真的老去过,那么漫长的人生,她才只走了一点点路,突然就要离开了,我要怎么办,奶

    奶。”

    “奶奶,她就算回到自己的国家又会怎么样呢,她还是一个人啊,奶奶,那孩子……那孩子……没有父亲的庇护,也没有母亲的

    疼爱,如果让她一个人回去了,真的让那孩子就这样离开了……”

    权志龙的眼角流下的眼泪渗着红色:

    “谁来祭祀她,谁来每年都在她离开的时候,在她生日的时候给她摆祭桌,买她喜欢吃的东西供奉她呢?”

    “活着的时候,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没有让她饿过肚子,结果走上了死路之后,她要被一个人丢在哪里呢,他们要把她埋在我不

    知道的也赶不到的地方……我要怎么办啊奶奶。”

    “早知道这样的话,早知道这样的话……”

    权志龙哽咽着,他知道,不应该在神的使者面前,说出这样对生命不敬的话语。

    但是他不知道要怎么说,才能维持住自己不被痛苦拆碎崩坏。

    “我应该死在她的前面的。”

    “至少要让她走我走过的路,至少要等着她。”

    “我要牵着她的手,让她过暖和的不挨饿的日子。”

    “我至少要做到这样……”

    冰冷的凄凉的春末雨顺着权志龙干涸的眼眶濡湿他的脸庞,他跪在明烛面前,抬起脸看着明烛,褐色的眸子因为过度充血而变成

    没有神采的一坨污色。

    明烛静静地看着他,很久之后,发出一声长叹。

    “……她已经被带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了,虽然还不是冥界,但……想要踏足那里的人,精神不够强大的话,自己也会被撕裂,即

    便这样,你也不后悔吗?”

    权志龙颤抖着喘出一口气。

    他的身体骤然垮了一下,然后又强撑起来。

    他想哭又想笑。

    “所以,真的有办法?”

    权志龙本黑沉沉的双眼里忽然出现了神采,他艰难的喘了两口气想要调整情绪,却最后只是不知所措的捂住了脸,用哽咽的声音,喃喃的说道:

    “太好了……”

    春末夏初,雨水还带着些萧瑟的凉意。

    权志龙拾级而上,眼前的景象变得熟悉,他看到了那棵树,树木看起来郁郁葱葱,明烛盘着发髻坐在树下的竹床上正在跟自己打

    花牌。

    她看起来年轻许多,脸庞饱满,只是双眼还是很慈爱。

    “奶奶。”

    权志龙轻声叫了一下。

    “是谁把你带到我这来的,孩子?”

    明烛把花牌丢在了竹床上,她抬起脸庞看向权志龙,表情有些讶异。

    权志龙恭敬地行了个礼。

    他抬起头,看向眼前的人。

    “冲天的八字呢,你这样的孩子,有什么要向我求的呢?”

    明烛看着他:

    “真奇怪啊,你这孩子,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不知道怎么的,感觉你会在我这里大哭一场。”

    她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裙子:

    “雨要下大了,进来喝杯茶吧,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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