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护士,听上去不对劲。”

    许晓隽家院子里昏黄的灯光下,凌昊缓缓说道。

    陆寅抬头看了眼凌昊,点头道:“你的直觉很敏感,可惜,当时我和晓隽都陷入慌乱之中,没有在第一时间意识到护士有问题,而是被她牵着鼻子走。”

    “护士真的有问题?”陈阿抖忍不住问。

    陆寅点点头:“通常,面对这种严重的事故,医院肯定会安排专人对接家属,就算来不及安排,也会医生护士内部统一口径,而她偏偏避开她的同伴,单独来找晓隽。我们听了她的话,匆匆赶到病房,找到她口中的‘遗物’,发现整个事件从头到尾都被人步步为营地算计后,晓隽的情绪......彻底崩溃,我们疯了似的找遍整个医院,也没有找到那个护士。”

    凌昊的手在桌上不自觉攥紧,声音嘶哑地问:“晓隽她......肯定很自责吧......”

    “悲伤、自责、绝望,但在看到这两张纸后,转为彻底的愤怒。她不愿意对我解释,只是疯狂想找到你,但你的电话不通,信息不回,这也是我刚刚给你那一拳的原因。”

    凌昊静静听着,干裂惨白的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

    陈阿抖一把扶住他的肩膀,低声对陆寅道:“好了你别再往我兄弟心上插刀子了,他这一天过得也很惨!快说说这两张纸吧,许晓隽走之前什么信息都没留下么?”

    “这两张纸是在奶奶病床的枕头下面发现的,其中一张我很熟,另一张是第一次见。”

    陆寅举起那张尾部盖着【21】印章的纸片,说道:“这张档案介绍,是我帮奶奶写的。”

    “你写的?”陈阿抖惊讶道:“你跟这个操蛋的21也有关系?”

    陆寅对陈阿抖的脏话微微皱眉,但还是说下去:“这个章是后来盖的,奶奶眼睛不好,会写的字也不多,那年,我记得我上初一,晓隽六年级,暑假的时候,奶奶突然找我帮她写张介绍晓隽的档案卡,说是晓隽参加夏令营的时候要用,我就按照她口述的,帮她写了。大概内容......我记得好像是介绍晓隽的性格之类的,夸的居多,总之,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凌昊举起那张纸,扫视了一番内容,确实如陆寅所说,通篇都是以家人口吻来介绍许晓隽,凌昊注意到,其中,出现最多的词汇是“爱”——富有有爱心、关爱老人、爱护动物等等之类。

    单从内容上,完全看不出什么,他的目光移到印章上。估计还是得从“21”这个数字入手。

    凌昊又举起另一张纸,盯着那句不长的诊断意见看。

    “晓隽就是在看到这张纸之后,突然愤怒起来的,”陆寅说道,“这张纸有什么特别的?”

    凌昊思考几秒,沉声道:“从诊断内容上看,应该是出自心理医生之手,晓隽去过的心理医院,很可能就是小白楼。难怪她会愤怒,放这张纸到奶奶面前的人——其心可诛。”

    他将纸面翻转,在背后的下方一角发现一行数字,看上去是个电话号码,字迹比正面清晰不少。

    “晓隽消失后,我打过无数遍这个号码,都提示空号。”陆寅说。

    凌昊点点头,丝毫不意外:“这个号码应该就是这一串算计中,他们最终希望晓隽看到的东西。晓隽很可能自己联系这个号码,在对面的引导下,去了某个地方。对面,可能是这个医生,也可能是那个一直在暗处的神秘组织......”

    “小白楼?神秘组织?”陆寅紧皱眉头,“你在说什么?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

    但凌昊已经站起身,将两张纸小心塞进自己还算干净的裤子口袋,对陆寅说道:“我很想跟你解释清楚,但几句话根本说不清。现在时间紧迫,我们分头行动,你留下来报警,配合警方调取监控寻找晓隽可能会去的方向,不过......”

    他顿了下,接着道:“按照这个组织的行事风格,可能收效甚微,所以,我要去另一个地方寻找帮助。”

    “哪里?”

    陆寅和陈阿抖同时站起来,问道。

    凌昊快步往外走着:“我的母校,尧海大学。”

    *

    与此同时,在某个平行的、难辨虚实的世界中,许晓隽的意识苏醒了。

    她像一双透明的、浮于空中的上帝之眼,俯视着眼前这间房间。

    房间中央,是一张大大的桌子,桌子内侧,坐了一个身穿西装、带着金丝眼睛的中年人,桌子外侧,少女时代的许晓隽端坐在椅子上,冷淡而疏离,在她身旁,年轻了一些、但难掩憔悴的奶奶揽着她的肩膀站着。

    “所以,这次比上次情况更糟,是么?”桌子后面的男人问。

    椅子上的少女一动不动,盯着虚空的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更没有开口回答的意思。

    奶奶点点头,扭头看了眼自己揽着的人,说道:“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出门了,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什么也不做,原本关系很好的邻居朋友来找她完,都被她的冷淡反应给吓跑了。康医生,再这么下去,我担心......我担心她再也不能融入学校和社会了。”

    被称为康医生的男人推了推眼镜,仔细观察了一番从进入房间后就再没有任何肢体和表情变化的女孩,又看了桌上摊开的文件夹中某个被着重标示出来的关键词,说道:“那,她的父母呢?”

    少女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眼神从无神一瞬间转为犀利,射向桌后的男人,眉头紧紧皱起。

    “她的父母......”老人正要解释什么,女孩突然开口打断——

    “——父母怎么了?”她直直盯着男人问。

    康医生尽量将语调放得轻缓:“我的意思是,父母有参与到对你的情绪治疗中么?”

    “没有,也不需要,你就当他们死了吧。”女孩冷冷道。

    老人开始哭泣,整个房间除了抽泣声一时间无人说话,良久,老人接过康医生递过来的纸巾,擦了眼泪,说道:“康医生,我孙女她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她参加那个夏令营,我恳请您救救她好么?您救救她!”

    离开了“父母”的话题,少女许晓隽又恢复了冷漠的姿态,对身旁老人的哭泣和恳求没有半点反应。

    康医生从桌后站起身,将老人扶到房间另一侧的沙发上坐下,低声安抚道:“您也不用太绝望,实在不行,我还有个治疗方案,就是......稍微有点极端。”

    “极端?”老人疑惑道:“怎么个极端法?”

    “使用催眠治疗,将这段时间以来造成不良情绪的记忆暂时锁住,深埋在一个角落里,等到未来某个可以解开的时机再解开,或者,永远也不解开。”

    老人脸上浮现出惊喜,一把抓住男人的手:“这个方法好!康医生,你怎么不早说?这段时间的记忆对她来说完全是负面的,要是能够抹掉的话再好不过了!这个方法这么好,怎么会是极端的呢?”

    男人看着老人充满希望的目光,将眼神移到少女的背影上,说道:“因为记忆是无法彻底抹去的,就算暂时锁住,它所带来的副作用也会显现,况且......”

    他眼神越过少女的肩膀,投向桌面上那个文件夹:“打开记忆的钥匙永远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只要存在,就会有风险......”

    老人眼中透出迷茫,显然没有听懂医生最后的这话。男人笑了笑,站起身往桌后走:“不过目前看来,这个治疗方案还是利大于弊的,如果您同意,我就给您开诊断书了。”

    老人连忙点头:“好!都听您的!”

    男人又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少女,温声问:“你呢晓隽,你同意么?”

    女孩看都不看他,冷冷道:“随便,我能走了么?”

    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径直往门外走。

    老人叹了口气,朝男人道:“康医生,您写吧,我们......同意。”

    作为观察者的许晓隽的意识注视着那位“康医生”沙沙在纸面上写着的动作,但另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牵引着她跟随少女的背影移出房间,踏入走廊。

    走廊中,少女许晓隽已经蹲在白衣少年面前,轻声说出那句话。

    “死,也要等成为大人,再死。”

    说完,她起身离开,少年直直看着她的背影,久久没有将目光收回。

    意识体许晓隽一点一点靠近少年凌昊,在他面前停住,贪恋般的凝视他的脸,如果有实体,她几乎已经用手抚上少年的脸颊。

    少年凌昊的目光从楼梯尽头收回,看向眼前地面,突然,似有所感,眼神一点一点上移,一点一点聚焦于虚空中的某处。

    像是两个世界在某个瞬间有了交集,他们的目光穿越虚实,在这一刻对视。

    接着,整个世界开始扭曲变形,墙壁和地面席卷着白衣少年一起,飞速滑向黑色的漩涡,眼前的世界消失了。

    *

    猛地一声抽气,凌昊从椅背上弹起,被安全带勒住,又重重砸回椅背。

    “怎么了怎么了?”陈阿抖握着方向盘的手被吓得一抖,车身在黑夜空旷的道路上一阵扭曲。

    “你怎么一下子出了这么多汗?是不是伤口感染了啊?”陈阿抖伸手在凌昊额头上抹了抹,“草!这么烫!你他妈发烧了!我们必须得去医院了!”

    凌昊虚弱地摇摇头:“刚刚......我被拉进了晓隽的意识模拟......”

    “哈?”陈阿抖脑子一时没法跟上。

    “这是我第一次作为第二意识主体,进入别人的意识模拟中。”

    “然后呢?这说明什么?”

    凌昊沉默片刻,看着远处深夜中的一片黑暗:“说明,最坏的情况真的出现了,晓隽被迫加入了那个组织的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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