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过了七八日,虞婳都没有去白桐书院,以落水惊吓过度染了风寒为由,其实也是在躲避谢商止,揣测他从未当过夫子,顶多教个三五日就会腻烦从而放弃。

    而且,不去白桐书院上课也不单单只是为了这一点,她还需要分心在其他大事上。

    但谢商止自有他的雷霆手段,派人到元崇帝跟前说了好一通,什么学习要认真不可懈怠,什么吃苦耐劳方能成就大事,又搬来一堆上好药草送入长乐宫,美其名曰:当夫子的自然要关心学生。

    这不,终于把她“请”了出来。

    时值正午,暖阳明媚,一行宫娥太监把午膳送来白桐书院,在学堂边一处雅致的小竹屋内用饭,每个人都有张小矮桌,今日菜食依旧丰富,有玫瑰清露、炙羊肉、蒸虾仁、素炒三丝、肉丸菜汤、蜜乳糕、荷花酥,新鲜的樱桃荔枝,外加碗香喷喷的松花饭。

    苏承竹有个老毛病,总喜欢在吃饭时滔滔不绝,似乎只有聊天才能吃得下饭,众人也已经习惯。

    他端着碗汤坐到虞婳对面,左顾右盼后小声道:“六殿下,你可算回来了,都不知这几日我们过的是什么苦日子,也不知那晋王抽的什么风,上课时动不动就挑刺。”

    苏承竹把碗放下,指了指自己的双腿,一脸苦相:“看小爷我这两条腿,都被他罚得快要断了,”有些赧然道:“偏偏还打不过,他武功身手实在高。”

    殷南姬就坐在她身边,自然也是凑了过来:“就是,原以为晋王和我们是同龄人会体谅宽容些,哪曾想比白夫子还要严厉。”

    “不过你今日来了,他倒是收敛许多。”苏承竹端起自己盛汤的碗啜饮几口。

    谢商止此刻掀帘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贴身侍卫,手中各拿雕刻繁复花纹的食盒,和一张明显高些宽些的长桌,不发一言就放在众人前头,如同学堂那般的布局,三两下就把饭食摆得整齐。

    苏承竹和殷南姬见他来了,急忙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虞婳瞧见这一幕,想起苏承竹这桀骜纨绔少年居然被驯服得如此本分,是有些不可置信的,不免疑惑谢商止到底用了什么办法。

    思及此,把目光投向前面正中央的男子。

    谢商止施施然跽坐下来,修长的手指执起筷箸,夹起块炸得金黄的酥肉送入口中,连吃饭的动作都是矜贵而优雅的,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虞婳忍不住暗想:“吃饭跟只猫儿似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食不言寝不语,”谢商止忽而出声,扫视底下众人一圈,目光落在她身上,“日后本王会同你们一起用饭,改掉你们一些坏毛病。”

    话落,众人面面相觑起来,顿时觉得面前丰富的菜食都不香了,欲哭无泪,苏承竹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他委婉劝道:“谢先生,此处狭小,你若在这长期用饭,是不是有些不舒服呢?”

    “本王觉得挺好,热闹,”谢商止连个正眼都没给他,盯着低头喝汤掩盖心虚的虞婳问:“六公主的风寒可好了?”

    “好……好多了。”冷不防被他提问,虞婳回答得有些结巴,可不是好多了,再不好只怕他都要把长乐宫给掀了。

    谢商止淡淡道:“既如此,那自明日起下学堂后你留下半个时辰,本王把这些天你落下的课程都补上。”

    这说的,真像是位尽职尽责的好夫子,只有虞婳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几个人都悄咪咪回头,目露怜悯地望着她,本以为会是幸运儿呢,不曾想是个大倒霉蛋,这些天谢商止的手段如何,几人都是有所领教的。

    白桐书院从没有过如此师生和谐友好的一幕,谢商止的到来,可让白夫子和其他几个夫子喜不自胜。

    ***

    入夜,月明星稀,晚风不燥。

    虞婳终于还是在沈皇后的劝说下,决定独自去面见元崇帝,虽说顶着殷南乔的身份和皮囊,但毕竟现在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报灭国之仇这条路何其艰难,总要先找个大靠山。

    钟嬷嬷教她做些点心,还有碗五彩玉丸,顾名思义便是五种颜色的元宵汤圆,虽不完全是自己做的,但也算亲自下厨。

    追月提着紫檀木食盒,与她缓步行走在宫廊,小丫头一本正经道:“公主,待会见了陛下可要注意些,别言语冲撞了,毕竟三年前,您还骂了陛下是昏君,不分青红皂白,这才被关到菩提寺去。。”

    虞婳侧头看向追月,“我知道了。”

    走了许久,这才到勤政殿。近来朝政繁忙,元崇帝只抽出些时间去看望有孕的贤妃,几乎整日泡在折子堆中,后妃们盼君恩如久旱盼甘霖,也做了不少点心送来,都被他拒之门外。

    先帝儿子多,个个都不是善茬,出现了波涛汹涌的九子夺嫡,拥护支持邕亲王者很多,在先帝驾崩之时邕亲王并不在身旁尽孝,而是率兵攻打匈奴,想靠军功让先帝另眼相看。

    可到最后,他匈奴未攻下,反道几乎是全军覆没,葬送了几位心腹大将,也与皇位失之交臂,被擅于阴谋诡计的元崇帝捡了便宜。

    他只能屈居为臣,交出兵权保命,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但也不安于世,筹谋多年盯上崟朝这个富庶国家,暗中招兵买马,甚至用其长子为棋深入崟朝皇室,短短一天便灭掉崟朝。

    不料被北荣朝晋王给打得溃不成军,最为骄傲的长子也险些要命丧他手,眼下邕亲王进退两难,只能带着残兵败将居于边境,并没有回到大邺京翎,表面说法是长子身负重伤昏迷不醒,不可长途跋涉,先养病为上,他身为父亲自当陪伴在侧。

    元崇帝登基二十余年,明里暗里处置了许多世家大族,却撼动不了这位邕亲王。现如今倒是个好机会,但仍有顾虑。

    虞婳本也打算走个过场,若被拒了便回宫,她可不会失落,还有些巴不得不见,省的叫父皇恶心自己。

    可意外的是,元崇帝传她进去了。

    御前总管刘渡客客气气地接过食盒,笑道:“陛下晓得公主殿下来可高兴了,在殿中等您呢,公主小心门槛,随老奴进去吧。”

    虞婳含笑颔首,提裙迈步跟了进去,追月则是在外惶惶不安等着。

    殿内,金碧辉煌,元崇帝坐于龙椅上,面前的桌案堆放着许多折子,他手执御笔,蘸了朱砂墨不断批阅。

    听到六公主已到,便停下笔,抬眼看过去。虞婳规矩地行礼,心里无比的痛恨,但面上只能装得从容淡定,道:“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安。”

    说完,她就觉自个儿是个大罪人,在心中默念:“父皇母后,你们若是责怪儿臣便怪吧,儿臣有幸能借尸还魂,这便是老天有眼,有朝一日,儿臣定会报灭国之仇。”

    元崇帝脸上闪过须臾的欣慰,他摆摆手道:“起来吧。”

    虞婳:“谢父皇。”她便站直了身。

    刘公公把食盒放到一旁,打开后瞧见里头的精致点心,帮腔夸赞:“陛下,这些都是六公主亲自做的,知您忙于朝政辛苦,特来送夜宵呢,六公主心里还是很挂念您的。”

    元崇帝朗笑几声,刘公公把点心摆在矮几上,让人抬到他身旁。

    虞婳语气平淡道:“这些都是儿臣和钟嬷嬷学的,手艺不如嬷嬷,父皇忙于朝政但也要爱惜身子,儿臣只愿父皇龙体安康,延年益寿。”

    元崇帝的笑容很是亲切,倒真的像个慈父般温和,他端起盛着汤圆的小碗,舀了一个送入口中,很快就吃完了。

    刘公公递了帕子,他接过随意擦擦嘴,看向虞婳,夸道:“你有心了,这汤圆做的不错,朕不喜甜食,今日倒是喜欢得紧。”

    “父皇喜欢就好,”虞婳回道。

    元崇帝看着她不说话,很久才长叹一声:“南乔长大了许多,在菩提寺受苦了,你……可还怨恨朕。”

    他面上虽然怀着愧疚,可刘公公瞧出这根本没有自责的意思,元崇帝多疑,这是在试探呢,一时为六公主担心起来。

    虞婳“扑通”跪下,挤出几滴眼泪,似个柔弱无骨的娇娇儿,她哽咽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三年前儿臣年幼,被娇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仗着父皇疼爱肆无忌惮,是儿臣的错,父皇宽宏大量,没有用忤逆来赐死儿臣,已然是很好的慈父,是儿臣冥顽不灵,没有考虑到父皇的处境,儿臣现如今已知错,只求父皇能原谅儿臣,能在父皇跟前尽孝,何来怨恨一说。”

    殿中静默半晌,元崇帝看着地上跪着的虞婳,小小一团,忍不住想到冷宫的凄苦日子,他对淑妃到底是有真爱的。

    他们共同的女儿,自然也是疼爱,只是身下的帝王宝座,总会提醒他不能多情,但眼下,多年的龃龉芥蒂便也悄然消散,只有父女情深的一幕。

    元崇帝走了下来,微蹲身扶起她,“济儿推你下水吓坏了吧,父皇已经重重处罚过,你的风寒可好了?”

    虞婳做出十分委屈但很克制的模样,小声道:“儿臣已经好多了。”

    元崇帝眼眶竟通红起来,看着她与已逝世的淑妃如此相像,就如同少女时期的爱人在眼前般。

    心里总算是生出真正的关爱,鼻头泛酸声音微颤:“是父皇不好,以后父皇都补偿给你。”

    虞婳笑而不语,又与元崇帝聊了些家常,便告退了。

    她一走出来,追月急忙上前,眼神带着询问,但也知晓这勤政殿不是说话的地方,且也没听到元崇帝的怒声,自家公主也是一脸从容,想必没有什么意外。

    便只扶着她下了阶梯,走远后才悄声问:“公主,陛下对您的态度可好些了?”

    虞婳道:“你就放心吧,陛下还说很喜欢我做的点心,让我隔几日就去看看他。”

    追月眼眸顿时亮起来,高兴地跳脚,随后又拍着胸脯,“奴婢可担心坏了呢,这下好了,有皇后娘娘和陛下在,日后没有人再敢欺负公主。”

    两主仆东拉西扯边聊边走着,甫要拐入另一条长廊,便听有道马蹄声响起,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回荡在这勤政殿附近。

    追月疑声问:“哎?怎么会有马蹄声,宫里是不允许骑马的。”

    虞婳也跟着好奇地寻声望去。

    但见远处的宫廊,正有匹骏马飞奔而来,皎洁月光昏黄宫灯下,黑色骏马毛色锃亮,后颈的鬃毛随风飘扬,显得威风凛凛,却不及马背上的人耀眼夺目。

    策马而来的人身穿银色铠甲,玄色风氅被风吹起,如同小海浪在翻飞。速度极快,一下子马儿便跑到两主仆这头,她们都未反应过来,眼看着要撞上。

    驾马的人快速勒起缰绳,骏马前蹄扬起,马上的人却坐得极稳,显然马术超群,漂亮飒爽极了。

    虞婳和追月被吓的不轻,双腿都觉软了,只靠着意识强硬着没有瘫坐下去。

    驾马而来的人显然也是想不到会突然冒出人来,他面怀歉意,但又有要事在身,就未下马,匆匆问:“抱歉,你们没事吧?”

    声音清冽如空谷幽涧,听了便觉有无限的安全感,光闻其声不见其人都能让一颗春心嚭嚭跳动。

    虞婳和追月面如土色看去,就见驾马的人身姿挺拔如松柏,乌发只用几根紫色发带潦草捆着,驰骋沙场多年的将军气概毫不掩饰,还是个气宇轩昂的少年将军。

    眉眼生得极为好看,眸光炯炯瞳色如点漆,睫如鸦羽样貌不凡,在一堆五大三粗的将军中容貌肯定出挑的很,征战沙场多年,肌肤并不是白皙细腻,而是微微麦色,不见土俗反而更添冷硬锋芒,直叫人不敢招惹,他风尘仆仆,却不见狼狈。

    虞婳愣怔看着马背上的少年将军,这是殷南乔心心念念等待归来的人。

    护国大将军,萧折宴。

    这处有些幽黑,萧折宴赶了许久的路,对于无关紧要的人自然没有过多关注,但瞧着两个姑娘没有发话,他深觉应当吓得不轻。

    想着已经到了皇宫不急于一时,晚些去面见元崇帝也不迟,便下马想看看,别给吓傻了。他朝虞婳和追月走过去,铠甲磨蹭的沉重声音响起,身上还有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泥土味。

    “你们没事吧,”萧折宴温声询问。

    追月看了看虞婳,见她有些出神,轻声唤了几下,虞婳这才反应过来,摇摇头不说话。

    萧折宴见状便放心了,“既然没事,那我便先走了,”他转身离去,又觉在这皇宫里的女子,不是妃嫔便是公主。

    他想起那位小公主,这声音是很相似的,又转过头问道:“姑娘叫什么,是何身份,我今日险些撞到很是愧疚,要不请太医瞧瞧,莫吓出病了。”

    追月揉揉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人,她又喜又惊,但没有表现出来,还是戳了戳虞婳,小声道:“公主,这是萧大将军,他回来了。”

    分别三年,变化肯定是有的,追月这时也才认出来。

    虞婳心里暗道:“就先不告诉他殷南乔的境况吧,免得生事非,毕竟借尸还魂此事,实在太荒谬。”

    她从黑暗处走来,月光照亮五官,梨涡浅笑着看向萧折宴。

    原先还挺茫然的萧折宴,在看到她这一刻,情绪便化为欣喜,喉头忍不住滚了几下,他往前走几步,伸手想抱住她,却下意识觉得不合规矩。

    只好先朝她行礼,难掩的激动,声音都在发颤:“微臣萧折宴,见过公主殿下。”

    下一刻,便听她声音清软甜糯,同样带着久别重逢的欣喜:“好久不见,大将军。”

    萧折宴抬起头看她,重逢的一幕在这三年中幻想过无数次,眼下真见到日思夜想的小公主了,却是觉得好不现实。

    他站直身,欣长如竹,往前走几步离虞归婳很近,驰骋沙场多年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此刻眼眶竟会罕见的通红。

    虞婳仰头看他,这是个玉质金相的男子,不过也才二十岁,便是战功赫赫,官居正一品大将军,是大邺朝最年轻的将领。

    手底下有五万有余的私兵萧家军,掌三十万有余的兵马,元崇帝曾允诺不会收他的私兵,这般厚待,在大邺众多武将中仅他一个。

    他的命运也是坎坷,在十年前因旱灾丧失双亲,亲眼看着长姐被卖就为给他换粮吃,在乱世里苟延残喘活下来,被帝师姜简收养后,十三岁单凭把生锈破剑在高手云集的武士中厮杀出来,得到元崇帝的注意。

    给了仅两百人的士兵让他剿灭邕亲王暗中养的五个兵营,十四岁成为锦衣卫指挥使,破案无数,同时也助元崇帝灭掉世家大族,反贼余孽。一时成为人人咒骂的嗜杀魔头。

    十五岁参军,在攻打赤璃国时一战成名得封将军。十七岁率兵攻打匈奴,三年间顺道剿灭周边小国部落,如今匈奴已灭,前途当真是光明灿烂,天生的将星。

    萧折宴盯着她姣好的玉靥,与她一双翦水秋瞳对视,深情的眼神好似黎明曙光,让人忍不住脸红心跳。

    薄唇微勾,轻声道:“别来无恙,小公主。”

    虞婳低下头不敢再看他,顶着殷南乔的身份皮囊,她知道这两人是互相倾心,只是三年前年龄尚小又身份悬殊便没谈婚论嫁。

    可殷南乔已经死了,再也等不到心心念念的大将军,也不能一同赏荷花。

    虞婳在琢磨要不要告诉他一切,但魂穿这事有些罕见,只怕对方会不相信还要闹出许多风波,便没开口说明,她也不知该怎么说,还要用这个身份身体去报自己的仇,什么都没有灭国之仇重要。

    正神游着,手腕忽然被萧折宴拉起,他常年打仗习武,手掌粗粝但很温热,捏着她的手腕就跟捡了根干柴。

    “三年不见,你长大了也长高了,只是,怎么如此瘦,这手腕轻轻发力就可掰断般,还没我握的红缨长枪粗,”萧折宴满眼疼惜,剑眉紧蹙着。

    在虞婳眼中,莫名觉得很像位兄长,就如她的四皇兄,总是这样关心体贴。

    晚风拂来,吹起她鬓边的碎发,萧折宴见状便伸手给她理好搭在耳后,这般轻柔的动作很是暧昧,实在是越了规矩。

    “分开三年,小公主过的可还好?”萧折宴松开她的手腕,微弯腰瞧着低头的虞婳,“怎么话也变少了,以前你可是个小话痨,说上一整天都说不完。”

    原主殷南乔和萧折宴过往的美好记忆悉数涌上来,虞婳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个偷窃了别人人生的贼。可她原本的人生,也是无比美好的。

    她不知如何面对,眼神闪躲,轻声道:“我过得很好,话少那也是太久没和大将军见面,而且刚才还被马惊到,有些缓不过来。”

    闻言,萧折宴有些愧疚,但他瞧着虞归婳的神情,敏锐察觉在口是心非,“怎么,有人欺负你了?”

    虞婳急忙摇头:“没有,没有人欺负我。”

    他站直身,如同一面高墙不觉压抑,只有满满的安全感,“我回来了,要是有人欺负小公主,定要告诉我,微臣给你撑腰。”

    “好,我知道了。”虞婳努力朝他露出个不太自然的笑容。

    这般宠溺呵护她并不是头次感受,在崟朝还是宁徽帝姬时,她是千宠万爱长大,但眼下的宠溺呵护是不同于亲情友情的,是爱情,但不应该属于她。

    萧折宴总觉得她很不同,但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同,许是分别三年,还处于豆蔻年华的小公主已经长成大姑娘,心性变了,这才有些生疏。

    他笑的温柔,想再与她多说些慰藉三年来相思之苦,但还是克制住,温声道:“微臣还要去面见陛下,改日有空就来永福宫找公主殿下。”

    他还以为淑妃一直活着,便没有改口。而且淑妃此事是皇家的丑闻视秘密,除了几个世家能知道一星半点内情,再无其他,萧折宴又远在匈奴一心打仗,哪有空来管这些。

    虞婳瞥见他所骑的那匹黑色骏马两侧,挂着用白布包裹的东西,里三层外三层,但还是渗出鲜血,一时想不到是什么东西。

    萧折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顿时生出吓吓她的玩心,问道:“那是匈奴可汗与其长子的头颅,小公主要看吗?”

    说完便紧紧盯着虞婳的神情。不见她吓得花容失色,而是非常镇定,反道问:“大将军,你已经把匈奴灭了吗?那以后还会不会出征打仗,会不会攻打北荣朝或是其他国家?”

    萧折宴真心觉得小公主变了。但也欣然接受,人总是会长大的,回道:“攻打匈奴这三年所需兵马粮草利器很多,我朝已经没有余力在攻打其他国家了,我会留下练兵,没个几年是不会出征的。”

    他笑容促狭:“怎么,舍不得我走?”随后把衣袖挽上一些,露出腕间的红绳,这还是三年前殷南乔送的,“这是你亲手给我系的平安绳,我能安然无恙凯旋,也有它一份功劳,回头我会送小公主,这天下最美的荷花。”

    经过一番长谈,虞婳已经稳住心神,笑容也自然多了,做出俏皮的模样,“好呀,那我可等着,看看大将军能送什么荷花,敢称天下最美。”

    见状,萧折宴才稍稍安心,她还灵动活泼便好,“微臣要去面见陛下了,先告退,公主殿下回宫的路上要小心些,”他嘱咐道。

    追月早已经躲远了,腾出空间给久别重逢的两人,她时不时便探头看一看,眼里脸上是止不住的欣喜。

    好在,公主终于等到他回来了。

    虞婳点点头,“好,那你骑马也要小心些,别再冲撞到人了。”

    “微臣遵命。”萧折宴的笑容从没消散过,若被手底下的士兵看到他如此爱笑,肯定会瞠目结舌,转身上了马,再看她几眼便策马而去。

    虞婳一直遥望着他的背影,摸着脸颊,这是殷南乔的模样,而她自己呢,早在国灭时自刎而死了,也不知尸体在何处,应当也是死无全尸吧,喃喃自语道:“他回来了,你却再也回不来了。”

    追月笑得门牙都藏不住,迈着小碎步跑过来,“公主,萧大将军回来了,他对您最好了,日后有什么委屈可以和他说,大将军向来都护着您。”

    虞婳笑而不语,哪有谁能一直护着谁,做自己最大的避风港才行,转身也离开。

    ***

    勤政殿内,元崇帝的笑声持续了许久,起初的笑声是令萧折宴同样欢喜的,越到后面他便越觉得尴尬,脚指头都快把鞋底给扣破了。

    御前总管刘渡也同样如此,但他伴君多年,并没有表现出来。

    一张矮桌上,摆放着两个血淋淋的头颅,正是匈奴可汗前羌吉刺,与其长子前羌梧泽,这也昭示着盘踞在北方草原多年的匈奴被灭,大邺朝的江山扩大。

    元崇帝看着殿中长身玉立的萧折宴,就如同看到了战神降临般,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十分喜爱满意。

    他走下来拍着萧折宴的肩,笑得皱纹都不能快速消散,“能得萧爱卿此等骁勇善战的将军,何其有幸。”

    萧折宴自当是不会狂傲不羁的,他微弯腰诚恳道:“谢陛下如此看重夸赞,为国鞠躬尽瘁,为陛下分忧乃臣职责,不敢自傲居功,而且这次也不光是微臣的功劳,全军上下皆是浴血奋战,还有苏家几位将军,亦是功不可没。”

    “朕知道,爱卿一向低调,但说句真话,要是没有你做为头领,估计还要打个几年呢,回看往昔,我朝数次攻打匈奴,无不是惨败,”元崇帝又拍拍他的肩膀。

    看到他身上铠甲还染着血迹,想必是大胜后便快马加鞭赶回来,一时有些心疼,但做为帝王可不能流露出这般感情,便促狭着道:“看看你,铠甲未脱就进宫,等回了府邸也没个夫人等着,冷冷清清多凄凉。”

    “要不朕给你赐桩姻缘,就安国公府的嫡女,她倾慕你许久,都等成老姑娘了。”

    闻言,萧折宴急忙拒绝,元崇帝便抢先一步:“怎么,难不成爱卿还想用娶妻成家只会耽误上战场立战功,终身不娶是你自己立下的规矩,这些话来堵朕的嘴?这是什么道理,哪有不成家立业的。”

    萧折宴每每和孝德帝私下聊朝政时,他总会谈及婚事,实在令他苦恼难捱的很。

    “不,谢陛下赏识厚爱,微臣已经心有所属,不愿再娶她人为妻,”萧折宴生怕他当场立圣旨,急忙出声。

    元崇帝眸光一亮,有些激动:“哦?是谁,说与朕听听,若是个好姑娘,朕立马赐婚。”

    萧折宴有些为难,他心悦的是六公主殷南乔,但娶公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扭捏半天也蹦不出一个字。

    元崇帝还在眼巴巴等着,一脸吃瓜样。

    正此时,虚掩的窗牖飞进一只毛色乌黑的信鸟,刘渡过去解开,拿下信呈过来。

    元崇帝打开后快速扫视,神色越来越难看,最后便是雷霆震怒,气的咬牙切齿,“这邕亲王,真是好大的口气好大的胆子!”

    刘渡见状道:“陛下息怒,切莫伤了龙体。”

    萧折宴没了原先的谈笑神色,严肃着问道:“陛下,为何突然允许邕亲王带兵去灭崟朝?”

    “崟朝靠海水路发达,内部又有高山存在石矿,是个很富裕的国家,起初朕听了邕亲王的话也是思考再三,并没有应下,后来他的野心蠢蠢欲动,朕就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哪曾想北荣朝也有此心,现如今邕亲王世子殷蘅被北荣晋王射伤昏迷不醒,他举家搬到边境不在京翎没个威胁,竟敢朝朕讨要宫中所有御医,还要四处寻找南疆国那位隐匿江湖的神医,也不交出朕给他的兵马,岂有此理。”

    这情况确实很棘手,若此时派人前去边境暗杀,先不谈亲手弑弟百姓会抨击从而堵不住悠悠众口,毕竟先帝驾崩时留下传位诏书,可元崇帝登基时却没有拿出来,就有许多人揣测他弑父篡位。

    而且邕亲王与他斗了多年,怎么可能不会留有后路。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微臣倒是有个法子,邕亲王世子重伤昏迷不醒,而那位隐世的李神医若是能找到,传入宫中做御医,以邕亲王的爱子心切,肯定会回来或是听陛下命令。”萧折宴思考再三便开了口。

    元崇帝只觉心力憔悴,道:“朕不是没想过,可这位李神医当真难寻,而且年纪也大了,指不定已经驾鹤西去,本想找人假扮,可邕亲王耳目众多。”

    元崇帝把手中的信扔到个木盒里,抚摸着纯金龙椅,喟然长叹:“内忧外患啊,北荣朝与大燕朝对大邺虎视眈眈,这帝王宝座,向来都是无比危险,高处不胜寒的,幸好能有萧爱卿分忧,邕亲王朕是必须要除掉的,这是长久之计。”

    “庆功宴会交由礼部安排,天色很晚了,萧爱卿想必赶路也很疲累,先出宫回府吧,”孝德帝体谅的说着。

    萧折宴快马加鞭赶了许久的路,一松懈也是累极了,便行了个礼退出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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