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使府书房里,侯振培板着脸看向跟前的两人。

    “婉仪是忘记与为兄的约定了?”他一脸严肃,眼神冰凉,给人不怒自威之感。

    侯宛仪一阵哆嗦,强扯着笑道:“婉仪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他一巴掌拍在椅子扶手上,木头椅子根本挨不住,瞬间歪倒。

    “不打招呼来我府上不说,还带了个外人,你是嫌不够乱吗?”

    真正的发火都是悄无声息的,虽然拍坏了一把椅子,他的声音却一直没变,侯宛仪知他生气了。

    她害怕这位兄长,可当着女儿的面被训斥又有损颜面。“都是婉仪的错,是打是罚我都认。”

    “只是姿儿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兄长,头一回见面,莫要吓到孩子。”她拉过宋姿的胳膊,低声讨好。

    宋姿是个会看眼色的主,知道舅舅对她们意味着什么,也明白舅舅在圣上身边的份量,自然得好好表现一下。

    “姿儿见过舅舅,是姿儿央着娘过来的,还请舅舅不要怪娘。”她落落大方,举止得体,语气倒也诚恳。

    侯振培瞥了她一眼,言行举止还算大方得体,脸色缓和了些,“你来见我为何事?”

    这话是对宋姿说的。

    身为天子近臣,他很清楚自己的份量。圣上信任他,并非完全是那件事。

    太子和承王斗了这么多年,明里暗里抛出的筹码翻了几番,他从不偏私,一门心思替圣上办事。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圣上虽身子还算硬朗,到底年事已高。

    他必须为自己留后路。

    宋姿胜任太子妃之位绰绰有余,陆家不敢怠慢。但他们毕竟是舅甥关系,圣上不会允许他打破朝堂平衡。

    承王妃的人选多半是悦儿。

    这事若叫侯氏母女知晓,定会跟他闹,必须瞒下来。

    第一次见到这位权臣舅舅,宋姿又喜又怕。听他问自己话,眼睛一亮,笑道:“姿儿今日随娘前来,实在是想见舅舅一面。”

    “姿儿能有今日,全赖舅舅栽培。”

    “姿儿明白舅舅爱护羽翼,不与朝臣往来,但仅凭卫使府毕竟独木难支,请舅舅相信姿儿。”

    她说话讨巧,不直接提要求,也没有拿准太子妃的身份说事。而是把刀柄递过去,由他差遣。

    侯振培仔细打量跟前的女子,不过刚及笄的年龄,比悦儿大不了多少,能有如此胆识,当属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若将来太子成了事,她坐上后宫宝座不无可能。

    那晚派去秦王府的人全部被杀,尸首还被捅到了御前,好死不死偏偏太子和承王也出动了人,这事儿他就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

    圣上已经敲打过了,难免对他生戒心。

    侯振培握紧了拳头,负手而立,他不能坐以待毙。

    “坐下说。”他心下有了决断,语气态度松快不少。

    宋姿松了口气,只要舅舅高兴,她就成功了一半。

    侯宛仪面上一喜,拉着她落座,要知道,往常她来卫使府都没这待遇,战战兢兢听完吩咐就得离开。

    “你们今夜前来,可是为了赐婚一事?”侯振培的声音突然响起,母女俩的心思又被提到半空。

    二人对视一眼,宋姿咬了咬嘴唇不说话,面露难色。

    侯宛仪见状忙道:“什么都瞒不过兄长,今夜前来叨扰,确实跟赐婚一事相关。”

    她的视线在侯振培身上扫过,没觉察出生气迹象,继续道:“姿儿和宋檩的赐婚圣旨是一同到的相府,那时有宋檩在前,姿儿只能等。”

    “眼下宋檩已经和秦小王爷完婚,姿儿跟太子的事情却迟迟没有动静,日子久了恐会生变,所以想托兄长问个究竟。”

    侯振培的眼神在母女俩身上来回转动,问道:“我怎么听说姿儿近来几次随太子到凤仪宫请安,皇后待你不错。”

    一说起这事宋姿就委屈,皇后哪是待她不错?每回都拿她的身份说事,即便白先生已经收她做弟子,和陆家那样的世家比起来,相府根本不够看。

    皇后没有给她难堪,还不是因为爹爹和舅舅?

    爹爹不可能跟她站在一边,娘说得对,相府不会成为她的靠山,想要坐上太子妃的位子,只能靠舅舅。

    “皇后毕竟出自陆家,姿儿的出身在她眼里根本不够看。”

    陆皇后心气高一事,侯振培早有耳闻,虽没打过交道,也见过几回。论长相并不比薛贵妃差,比不得她受宠,不过是不屑用手段。

    但婚事乃圣上亲赐,皇后再如何也不能忤逆皇权。

    他瞥了眼宋姿,抬手道:“此事我心里有数,待时机成熟,自会跟圣上提起,在此之前你们别再惹事。”

    话落,他看向侯宛仪,似提醒又似警告。

    这样的答案非她们所愿,时机成熟?时机何时才算成熟?半年?还是一年,甚至更久。

    她的婚事不能再拖下去。

    太子不是秦王,太子妃的位子也不是秦王妃能比的,多少人盯着,只要她一日没有名正言顺,圣旨又如何?

    这种被宋檩踩在脚下的日子,她真是受够了!

    宋姿看向侯宛仪,求她再与舅舅说道。

    侯宛仪无法,只能开口,“婉仪知兄长公务繁忙,只是婚姻大事,又关乎皇家,我这心里没底,也不踏实。”

    侯振培并不吃她这一招,“胡人使臣马上抵京,朝堂上下一致对外,此时提起婚事,太子必定讨圣上嫌,休怪我没提醒你们。”

    母女俩面面相觑,朝堂事大,不敢再提。

    想完婚是一码事,若因此让太子得了圣上嫌,皇后必定把这笔账记在她头上,宋姿可不想把她得罪了。

    下马车时侯宛仪就注意到她情绪不对,一路上也没说话,眼瞧着就要分道了,她叫住了人。

    “姿儿,咱们要听你舅舅的话,他既然说了时机不对,那必定是成不了的。”

    她替宋姿理了理发丝,怜爱道:“中都城现下人人都知你与太子的婚事,一时也无人敢说什么,得了空就去寻他,多陪陪他,必要的时候……”

    见四下无人,她凑上前,附在宋姿耳边低语起来。

    “娘!我怎么能……”那样做!

    宋姿又羞又气,小脸涨得通红。

    侯宛仪瞧着娇俏的女儿,越发满意,“羞什么?娘又没叫你使那些下三滥手段!”

    “姿儿,这事你得听娘的。太子再如何,那也是男人,他待你并非没有情,情到浓时,佳人才子,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

    宋姿把她往一边推,“我知道了娘,你快回吧!”

    两人离开后,宋沅从游廊漏窗后闪现,眼神紧紧盯着侯宛仪院落的方向。

    方才两人的对话她都听到了,才子佳人,情到浓时,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她打算去试一试。

    秦王府,宋檩正在花园饭后消食,听了林武汇报,笑得意味深长,“她如此有魄力,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你去查一下承王近日的外出活动,再想法子透露给宋沅。”

    林歌抿唇压住嘴角,她家姑娘可真是个人美心善的大好人。

    两人正有说有笑间,惊风急急忙忙跑到跟前,告知她王爷毒发了。

    “真毒发了?”

    安管事诓她过去用晚膳的事她已经知道了,再想拿毒发说事她就不理了。

    惊风一脸急色,“属下拿性命担保!”

    “王爷用完晚膳到书房,突然倒地不起,属下正要靠近,就见他毒发他,根本没法靠近!”

    事关人命,宋檩顾不得那么多,提了裙子就往书房跑。

    “王妃,你可算来了!”黎樾见了她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只差哭出声。

    宋檩瞥他一眼,这回倒是聪明了,知道站远些。

    眼下她很忙,不能倒下,使用阵法压制一事行不通。更何况如今毒发频繁,指不定什么时候又发作,需得寻个温和的法子。

    “这里交给我,你们都退下。”

    黎樾和惊风信得过她,虽然想留下观望,但她既然发话了,也不做停留,立马退到院子外面。

    趁他不注意,宋檩蹿到跟前,就在他走神之际,指尖落在他眉心,口中念念有词。

    几息过后,瞿昙两眼一闭,歪倒在地上。

    她拍了拍手,轻轻踢了几下,发现地上的人没了动静,才蹲下身,扒开他的衣襟。

    果见左胸前的皮肤已经变了色。

    睡眠阵法既然对人有用,让他体内的毒暂时休眠问题不大,只是需要媒介。

    宋檩最终放弃了在他身上挖个洞,时机未到,一旦发生变故,她就脱不开身了。

    她取下头上的发簪,一狠心在掌心划开口子,血液沿掌纹流下。

    瞿昙的身子被放平,撬开他的嘴,把血滴进去。

    已经挨痛流血,今日这毒她势必得压下。

    宋檩举着受伤的手,确保一滴都不浪费全进他的嘴。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指腹沿他的喉向下,引导血液至心口。

    为确保媒介足够,她一遍遍引导,全部精力分成了两股,根本没注意到地上的人眼球微动,已有醒来的架势。

    待媒介足够,她掌心向下,紧贴着胸口那块深色的皮肤,运转起阵法。

    阵法一旦开始就不能随意停止,中途被打断她会遭反噬,索性没有外人在场,衣衫不整也无需在意。

    眼看着那处皮肤的颜色归于正常,宋檩才放松下来,脸上露出了笑。

    哪知她还没收手,地上的人突然转醒,抓住她的胳膊就把人往地上拽。

    宋檩一个趔趄跌在他身上,胳膊被扯脱臼了。

    阵法还没结束,她可不想被反噬。

    “嘶!”

    一扭头发现自己整个肩膀裸露在外,他竟一口咬住了!

    狗男人,就不该救他!

    宋檩气不过,加快了手上动作,待阵法结束,一巴掌扇在他脸上,狗男人倒地上彻底没了知觉。

    她扭头看向被咬了一口的肩膀,狗男人还真是力气大,竟然直接咬破了皮!

    宋檩理了理衣服,捂着脱臼的胳膊起身,还不忘狠狠往他胳膊上踢了一脚,也懒得给他整理衣衫,转身就往门外走。

    院外等待的人一见她就迎上去,瞧她脸色臭臭的,想问又不敢问出声。

    “姑娘受伤了?”林歌眼见,发现她胳膊不对劲。

    黎樾忙上前检查,发现只是胳膊脱臼,才松了口气,“胳膊脱了臼,我这就替王妃诊治。”

    惊风见他们都跟着王妃去了,扭头往院子里跑,他得先去看看王爷。

    宋檩板着脸,正在气头上,黎樾猜想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加之他无意间瞥到了王妃肩头的痕迹。二话没说,处理好胳膊,包扎了她手上的伤口,留下一瓶止血消肿的药就离开了。

    “替我处理一下肩上的伤。”一想到那狗男人就来气。

    林歌默默替她清洗伤口,抹药包扎。这牙印肯定是王爷咬的,姑娘现下气在心头,她不说,自己就不问。

    “姑娘,方才林武回来,说承王三日后会去燕鹭湖游船,已经传信三姑娘。”

    又有好戏看了,宋檩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

    “很好,我们也去游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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