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辞职信在五月底的时候已经递上来过,那会盛霖刚从M国回来,盛秦朗拒绝,要求他再考虑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一到,盛霖再次将辞呈递了上来。

    四年的时间不算太快,壁炉部从无到有,发展势头极猛,订单量已经按照原设想与柜子部和桌子部并驾齐驱,盛霖有谋略顾大局经验足,不可不说占据很高的功劳。

    盛秦朗拿起辞呈从头到尾仔细看了看,辞职申请书来来回回就那么些文字,他抬头问道:“都考虑清楚了?”

    盛霖点点头,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的,都考虑清楚了。”他有把握,盛秦朗今天会签下这份辞职申请书。

    盛秦朗确实不得不签署这份申请书,强人所难并不符合他的作风,居安向来来去自由,对于有些重要员工的离职,人事会从实际角度出发,劝导,分析,甚至于提高待遇,但是盛霖不属于这类人,父亲四年前抛出的橄榄枝暂时托住了他,峰回路转,海里那么多鱼,有的适合徘徊于浅海,有的终将栖身于深海,他有他要回去战斗的地方,那是一个更高阶层的战场,资历,人脉,血缘,人种,社交,阶层,名利,互相交织错综复杂,这个战场既吞人不吐骨头,又充满了迷人的诱惑气息可以让人一跃向上。他的第一份工作在那,一干就是十年,在原本该更进一步的时候却戛然而止。以他的个性,不服气是暂时,回去是必然。

    盛秦朗示意让盛霖在办公桌对面坐下,他看着盛霖,诚恳说道:“我父亲同我说过,你最终还是会回M国发展,只是我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盛梓华果然洞察人心,盛霖心想,他谦虚应道:“我也很感谢当年刚回国时伯父给的机会,这四年在壁炉市场这个领域,收获良多,每一次锻炼都是一份磨砺。”

    两个都是实诚的人,场面话显得客套,盛秦朗温和地说道:“于公,这四年,壁炉部在你的带领下,销量远超预期;与私,我们除了有一层亲戚关系外,你当初发现了我父亲的病情,带他去了欧洲治疗,并且将这一信息告诉我,我很感激。”

    盛霖听闻眼睛一闪,略带歉意地说道:“他没有在欧洲接受手术,当天就反悔了,我算不上帮了什么。”

    盛秦朗深思了会,父亲的病情过于沉重,但他很快回复道:“我父亲有他自己的考量。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辞职申请,我批了。”说完,盛秦朗就在申请书的末端写下了自己的大名。签完,他将申请书递还到盛霖的面前,问道:“什么时候回M国,下个月?我和陆晨请你吃了饭再走。”

    “可能还会呆个把月,处理这边的房产还有部分投资。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办?”

    盛秦朗讶异,问道:“办什么?欢送会自然是要的。”

    盛霖爽朗地笑出声,有丝尴尬地看着盛秦朗,揶揄道:“办什么?你们不先订个婚么?你不要告诉我,你是不婚主义者?”

    门外的陆晨突然心一揪紧,本来只是上来找盛秦朗签一个西欧客户特殊付款方式的申请书,没想到听到他和盛霖的对话,还和自己有关。陆晨眉头紧皱纠结了会儿没有离开,也没有敲门,只是站在那,她,其实内心,也很好奇。

    盛秦朗犯了难,他有太多的关卡没有迈过去,父亲的病情,公司的发展,陈郁的父亲,大凯,关税,库存,设计,迁厂,数千名员工的职场安排,还有遥远的西北,未完成的试验,昔日的战友……他这样一个人,真的值得托付终身么?他避开盛霖的视线,望了望桌面的文件,如实答道:“我没有考虑过订婚,至少目前没有。”

    陆晨的胸口微微起伏,心脏跳快了一拍,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调节气息。

    盛霖有丝意外,“你没有考虑过订婚?我还以为等上半年展会结束,下半年该张罗张罗了,伯父伯母知道你们的事么?”

    “还没说。”

    盛霖了然,说道:“我都奔四了,还没成家,我自身没有年龄顾虑,父母也不急,一切随我。可是女孩子是不是不一样,她等了你四年,毕业,工作,相亲或恋爱,然后结婚,生子,这边大部分的人的流程就是这样。我还以为,你们也快了,如果日子赶巧,我先喝了这杯酒再回M国,看来今年是不指望了。”

    这一番话极大地触动到了盛秦朗,他看着盛霖,非常困惑,像是回复盛霖又像是自言自语,“你的意思是,因为她等了我四年,所以我要先给她一个身份?未婚妻的身份么?可我们目前并不适合走上这条路。成家立业,立业成家,都不适合。”盛秦朗只觉得目前很多事都在脱离轨道,他像个放着很多只风筝的人,背着厚重的包,明明只有一双手,却杂乱无章地拉着很多条线,他致力于让每一只风筝各归各位,心力交瘁。这些风筝有的带了秘密,有的掺杂了往事,有的关乎着未来……繁琐复杂,他一个人背负就好,如果再拉进一个人,两个人一起受累,何苦呢?

    如果说刚才陆晨只是心跳快了一拍,那么此刻“并不适合”四个字像冰雹一样砸进了她的心窝。家族产业继承人,父母恩爱,如何适合?当初明明都确立了关系,他还是义无反顾去了西北,现在他回来,答案是并不适合。他都不想交往了,背负“辜负一个等了四年的女朋友”的名声也很辛苦吧。原来,所以,最近他眉眼里散发的所有的优柔寡断全都来源于此,一段不知道如何开口要求结束的恋情。

    陆晨没有叹气,没有彷徨,转身离开。

    盛霖虽觉得十分意外,但也爽快应道:“也行,真到那一天,给我打电话,我包个大红包。”

    “嗯,少不了你。”盛秦朗笑了笑。

    待盛霖一走,盛秦朗拿起电话拨给了财务部,“壁炉部盛经理离职,我已经批复了,上半年的提成辛苦一下立刻结算,全部给他,包括未出货的订单,另外额外安排一百万奖金给他,税后,同这个月的工资一并打到他的账户。”

    财务那边听闻吃惊地说不出话,理智劝解道:“按照规定,业务部门经理辞职,手上未出货的订单只应给予50%的提成,另外,额外安排税后一百万奖金,是否要再次斟酌一下,数目不小,公司以往没有这个先例。”

    盛秦朗坚持道:“没事,照我说的去做。”

    财务只能回应:“行,我这边计算一下提成和薪酬,三天左右会给您签字,待签字后一并发放给盛霖经理。”

    “嗯。”挂完电话,盛秦朗看着这空旷的办公室,愈发觉得无力,他决心要把杂货部那一年所有的相框订单导出来查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难度相当大,当年居安订单没有上系统,办公室台式电脑也早已更新换代,大部分文件已经清除,更何况是相框这类并不主力的杂货产品订单信息保存更不全面,时间过去那么久,要找出合作商,汇款账户及相关数据并不容易。

    陆晨没有以走电梯的方式回去,选择走楼梯,她需要时间一个人静静消化刚才这段话,“并不适合”,因为没有她这个当事人在场,所以盛秦朗说的这句话真实性非常之高,这就是一直以来他内心的想法,他说得没有错,他们的感情开始得匆忙,没有经过磨合期就分隔两地,论性格,家境,处事风格,理想,爱好……全然不同。

    陆晨心绪难宁,越琢磨越觉得难堪,她一步一步走着台阶,却意外地被楼下的声音打断。

    “Grace,你这样做,目的性太明显了。”一道刻意压低的男声传来。

    是谁的声音,男的,有点熟悉,Grace?灯具部的Grace, 新晋升的灯具部副经理,和我同期进来的业务员?

    “我说了我自己来搬,你不用帮忙。”

    确实是Grace,那另外一个人就是Paul,他们为什么这个时候上十楼,还以走楼梯的方式。

    “你把这一箱樱桃送给盛秦朗,你能得到什么?外人如何看我们?这么多年我们从来没有与杂货部人员有过深入联系,一朝他变成了盛总的独生子,你就送一箱水果上去,这叫献媚,这叫讨好,我们不需要这么做。”

    楼下的脚步声暂停变成了激烈又压抑的争议,陆晨停留在九楼楼梯的位置,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外人如何看我们重要么?居安向来不是靠业绩说话的地方么?一点心意,一点家乡的水果送给上司,这叫献媚,这叫讨好?”

    “对,这就是献媚,这就是讨好,因为在此之前,你的水果从来都是只送给部门的老钱。该有的都会有,不要急于一时,我依旧可以像以前一样,把我的订单分给你。”

    天哪!

    陆晨睁大了眼睛,这段对话以来不及细嚼消化的速度突然直观地传入了耳朵,难怪Grace这几年订单量增长如此之快,远超同期的业务员甚至在五年时间破格晋升为灯具部副经理,是Paul一直偷偷地把自己的订单转给了Grace,变成了她的业绩。

    再听下去就不礼貌,再走下去几人相撞更为尴尬,听到这样的秘密真是糟糕,陆晨赶紧转身快步往十楼的方向走,走着走着迎面碰上刚从办公室走出来的盛秦朗,陆晨有丝尴尬,又一次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找我?”

    陆晨低下了头看着地板,应道:“嗯,有,有个客户更改支付方式,只打款10%的定金,验货后安排20%,出货后再支付70%,找你签一下审批单。客户背调过,信誉没有问题,资产情况良好。”

    "行,签给你。不用去办公室,和我去楼下,杂货部有个杂货间,里面有几台废弃的电脑,你知道么?"

    陆晨心情复杂,不过还是顺着话回应,“杂货部的杂货间?是放了一些废弃的电脑和文件,不过有时候阿姨打扫的时候又会清理掉一部分,那些电脑都不能用,你不会要拆点配件回来继续用吧?”

    盛秦朗一听,突然乌云散开笑出声来,他们来到电梯门,他按了去五楼的按钮,回头用手刮了一下陆晨的鼻子,笑道:“放心,如果有一天真到了那份上,我不会让你吃苦的。”

    陆晨望着尽在眼前的笑颜,天真纯粹,十分美好,可她的心情确实无助无望。

    难道这是演技?

    哎!演技真好。

    到了那份上,不会让我吃苦,这是在准备分手费了么?他向来大方,应该会给得厚,陆晨不由地腹诽了起来。

    待两人进了电梯,盛秦朗见陆晨脸色平平,兴致缺缺,他说道:“盛霖要辞职了,我批了,壁炉部准备个欢送会,你也来。”

    陆晨点点头,于情于理,盛霖的欢送宴,她都是要参加的。

    “他要回M国了,我父亲早就和我说过,他是个人才,居安并不适合他,他有他该去的地方。”

    陆晨抬头看着盛秦朗,眼神复杂,她说道:“是啊,适合,才呆得久,不适合,早晚会散的。”

    语句虽短,却别有一番深意,盛秦朗望着陆晨,想开口说点什么,电梯门开了,他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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