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鬼华专门架只九宫格锅子,不参与学生们的闹腾。

    说实在的,青稚雅不太能吃辣,她以前尝试过,但发现味道太刺激,自己无福消受,然而看见学生们围着辣锅争相抢夺,玩着“谁筷子更快”的小游戏,也有些蠢蠢欲动。

    万一呢,万一自己晋阶化神后,可以承受辣味那刺激的快乐呢。

    抱着试探的心态,她夹起条腐竹,投入到咕嘟咕嘟泛着红油的格子里,里面本来有一根梅鬼华投放的海带苗,现在好了,两样食材翻滚在一方小格子中,好像一对翩翩起舞的情缘。

    热气熏红了青稚雅的脸颊,她不确定地问:“辣不辣啊?”

    梅鬼华拿筷子敲了敲锅子边缘,似笑非笑,“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青稚雅认真端详他的表情,试图分析出一点有用情报,然后就见梅鬼华捞出那起舞的海带苗,神色不变地塞进嘴里,油汁沾在红唇上,平添几分色气。

    青稚雅撇过眼,目光死死盯着裹挟了油汤的豆制品,内心疯狂挣扎,这要是吃不了,可不仅仅是浪费食物,是要在弟子面前丢脸啊!

    其实弟子们开开心心抢食材,根本没注意夫子这边,可能是怕他们对着夫子吃尴尬,梅鬼华贴心地在桌子旁边架了道屏风,只要不特意探头,是看不到里边场景的。

    最终,在又一次看到梅鬼华眯着眼嚼着从红格子里捞出的菌子,似乎非常享受,青稚雅终于捞出了她的那长条腐竹,深深呼吸一口,咬了下去。

    瞬间她的表情扭曲了,想咳嗽,但害怕被学生们发现,一双眼睛憋出了泪花,死死咬着腐竹一端,吞下去也不是,吐掉也不是,看着好不可怜。

    梅鬼华轻笑一声,青稚雅婆娑的泪眼中映出他站起的颀长身影,只见对面人微微俯身,然后腐竹另一端被咬住。

    她一点一点睁大眼,震惊到呆傻地看着那凑近的绝美脸庞,对方还冲她眨眨眼,示意她松口。

    青稚雅脸颊爆红,她僵硬在座位上,任由对方咬住腐竹另一端,直到啃到呼吸相交缠的距离,在两唇即将相碰的前一面,梅鬼华咬断了腐竹,退回到正常距离,拿起干净的碗碟递到她面前,“吐这里。”

    青稚雅紧张地直接把那沾满辣油的腐竹咽了下去。

    然后,她更尴尬了,等等,听她解释,她没有这个意思!她只是脑子转不动,下意识地做出吞咽动作!她真的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青稚雅低着头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救命啊,谁来救救她!

    梅鬼华看着面前人耳朵尖都红透了,挑挑眉,唇角勾起狡黠的笑,端起果汁凑近,关切道:“姐姐你是不是呛住了,不能吃辣别勉强,小心损坏喉咙。”

    青稚雅嗓子眼辣得难受,接过瓶子喝了一大口,缓过劲后抬起脸,蓦然发现自己的杯子正好好摆在餐盘旁,等等,自己的、杯子?

    她目光一卡一卡地转向梅鬼华座位前的餐具,抖着手,玉瓶中剩下的果汁剧烈晃动,一如她此刻惊涛骇浪的内心。

    梅鬼华适时补上一句茶言茶语,“哎呀,太着急把我的杯子递过去了,姐姐你不会嫌弃吧?”

    毁灭吧!赶紧来个暗宗的什么花什么酒,让她削一顿败败火。

    就在青稚雅差点逃出这个尴尬之地时,目光一转,突然发现不对,自己和梅鬼华用的不是琉璃杯吗,现在手中这个分明就是拔了塞子的玉瓶啊。

    冷静冷静!

    梅鬼华满足了自己的逗弄欲,手掌一翻,被藏起的琉璃杯又被放回了桌上,迎着青稚雅很凶但没什么杀伤力的眼神,他笑吟吟问道:“现在是不是不那么辣了?我特调的。”

    青稚雅一愣,回味了一下刚刚酸甜醇绵的口感,不得不承认,“确实,麻辣鲜香的味道不减,但没有那么刺激了。”

    梅鬼华微微抬起下巴,像只计谋得逞的小狐狸,等着夸奖。

    青稚雅能怎么办呢,青稚雅只能顺着他的意思一通彩虹屁,一口麻辣肉片,一口琼浆玉液,她好像感受到辣锅的魅力了,真是该死的鲜美。

    这顿火锅吃得酣畅淋漓,学生之间本来还是泾渭分明,同一班的人围着一个锅子,后来换口味窜到别的锅子边,人员流动之下也就打散混在一起吃了,要不说大锅饭香呢,这一顿每个人都吃得心满意足。

    第二天一早,精神饱满的一众人走出小楼,按照商定好的分组奔赴自己的岗位。

    距离所住小楼不远就是新开辟的耕地,非常非常大,用栅栏围上,主要由学生负责打理。

    这样的地方在下郡区有三个,梅鬼华和青稚雅坐镇另两个,被控制的帮派修士打散了分配到三处。

    “地翻好了,现在需要深耕整地,施加基肥。”老农指导,面对广袤无垠的耕地,学生与被掳来的修士一起沤制基肥。

    学生们刚开始还懵懵懂懂,当他们发现修士的神奇能力后,开始大胆假设,放手创造,帝罗治下的三州中修士群体中,蛊师比例相当高,不论是研究出良种的苏家农学家还是这边劳动改造的帮派头目,都是蛊师。

    学生们对照着苏家老汉耕地手册的拓本教程,同老农交流商讨,最后蛊师们按照方案实施。

    “播种前需要对种子晾晒、浸泡、药剂搅拌、包衣,时间不够,蛊师有没有什么技能能加速这个过程?”

    “我们这儿是旱坡地,播种方式选择垄沟或平沟吧,对了仙师,您的蚯蚓蛊能不能胜任?”

    “啊啊啊,有鸟雀来吃种子了,仝鸦你的弹弓呢,打下来,加餐!”

    学生们灰头土脸,干劲十足。

    一场春雨如约而至,雨下的时候是半夜,小楼里不知谁喊了一声“下雨啦”,整个宿舍楼的灯全亮了,他们欢呼雀跃,有了雨水的滋养,相信地里很快就会冒出苗苗。

    累瘫的学生们获得短暂的休息,但他们很快就陷入查苗补种、蹬苗促壮、中耕除草的忙碌中,绿油油的小苗从地里冒出芽,一个个的乐得合不拢嘴,但很快,这片地就被饥民们盯上了。

    他们大多是凡人,个个瘦骨嶙峋,双眼冒着绿油油的凶光,饿极了的人们不顾修士威慑,翻越栅栏,摘下幼苗就往嘴里送,全然不管上面的泥土和小虫。

    虽然很同情,但这一批是用来留种的,也为养活更多的人,所以不能放任饥民用来果腹。

    青稚雅知道事情轻重,布下遮蔽大阵,她所管辖的耕地就像被抹除一般,有饥民还想往那个地方闯,走过去发现什么也没有,再深入,像遇到了鬼打墙,又回到原地。

    而她在夜半时分,则会悄悄到附近的饥民家中,送上一袋米面,虽不多,但多少能让一些家庭撑段日子。

    梅鬼华手段则粗暴许多,他直接让蛊虫在农场四周喷吐毒液,最外侧的,凡是碰上的即刻被麻翻在地,一天内休想站起身,再往里一些便是巡逻的蛊虫,吃人的那种。

    之所以不用致死的毒,还是怕影响土质,最后庄稼遭殃。

    而学生们这儿没两个夫子那么强的战力,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大家集思广益之后,选择放弃一小块地盘,集中力量保护大部分庄稼。

    但这个放弃不是一下子开放给饥民,而是每天防守范围缩小一点,留出一点给饥民,如果想要更多就将遭受修士打压,于是饥民们陷入对那一小片土地上嫩苗的争抢中,反正第二天还会再多一小块地没人管,与其头铁地跟修士们硬碰硬,不如打过自己的同伴,胜算还大一些。

    这个方法虽然会损失将近一半的成苗,但可保另一半不被染指,也是有舍有得。

    迎接完饥民,接下来就是病虫害防治,因为是第一次大面积种植,大家先是调配出传统农药打上,然后发现有一种叫灰蚜蚁的昆虫并不受此威胁。

    多番实验下,有学生发现蛊师们的橘背蛙蛊以此为食,于是一只只小跳蛙在田间蹦跶,但色彩艳丽的蛙蛙又吸引来它们的天敌灰鹭鸟,这些鸟有着长长的喙,叼住橘背蛙后往往会牵动它们边上的幼苗,或飞或走动间扯出底下的根系。

    学生们一整个抓狂,一时间住宅小楼里每天都是“新的弹弓做好没”“还是配点药,一药解千愁”“克制克制,不能种出毒庄稼”的暴躁语录。

    “啊啊啊啊!我要是会白夫子说的剑波攻击就行了,一道光发射出去——”张豆气愤地比比划划,然后他就看见指着的那个方向的灰鹭鸟“啪叽”一下倒地,不动了。

    碰、碰瓷?

    张豆赶忙踩着土埂,走到事发地点,看见一只长脖子的鸟脖子上鲜血汩汩,脖子没断,但伤口也有一指深,他张大了嘴,提着这只死鸟就冲田垄间的同窗大喊,“我好像修炼出了气感?”

    放往常这种事他定然是要藏着掖着,留作底牌,但现在周边都是自己的同窗,干嘛压抑自己的分享欲。

    听到动静的学生们围上来,边上一名蛊师斜斜看了他一眼,“没化气入体,还是一介凡人,不过在凡人中算得上武道有小成。”

    张豆忙道:“仙师,怎么样算是化气入体啊。”

    蛊师见学生们一个个好奇张望过来,闲闲道:“通俗点说就是灵气入体,化天地之灵入自己丹田,成了便是迈入修仙之途,当然这时候还只是个练气期的小菜鸡,修仙路漫漫,坎坷千千万,其实作为凡人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青稚雅在与弟子们的定期通讯中知道了这件事,来到张州后,她没替这帮子学生测灵根,但练气入门的心法却是一直在传授,若有机缘步入此道,当是命中所定,若无缘,也

    不必拘泥于此,人生路漫漫,前途千千万,修仙非必然。

    她勉励了学生们几句,问询他们那儿的种植状况,仝鸦精简汇报完,对当下困境作出新构想,“既然张兄能凝气击落鸟雀,夫子你教的本事里一定有其他法子解决眼下困境,明天我们会挨个实验,每人负责一片区域,总能试出来。”

    少年清朗的嗓音有这个年纪独有的蓬勃生机,不惧困难,干劲满满,青稚雅听出学生话语间不想让师长插手的倔强,笑了笑,“期待你们的表现。”

    忙忙碌碌的日子持续了整个春夏,眼见着再过一个月,庄稼就要成熟了,又发生了一件事,纪盐感染上了斑斓晕。

    这下可急坏了其他同学,然而更糟糕的是,接连数天,每天都有新增病例,直到两个班有十几人陆续皮肤上出现异色,才堪堪停住。

    狂蝎帮又腾出一栋小楼,专门给患病学生住,方便对他们照顾。

    根据世家观测,这个病并不会人传人,以往病发基本是喝了带有病毒的水或者食用带病毒的动物,于是学生们立刻排查饮食,最后发现这些感染的同学曾在某一天坐于同一桌吃饭。

    进一步排查,找到了下毒的厨师,牵扯出威胁他家人的魔道蛊师,最后线索指向苏家。

    “那帮杂碎!”仝鸦气得捏紧了拳头,“面对宸迦的轰云傀避而不战,对我们倒是毫不留情!”

    奈雨按住他的手,防止他冲动之下做什么事,看向还站着的同窗道:“先报告给夫子,分一部分人照顾病患,剩余的继续看着农田。”

    大家虽然心中愤懑,但也知冲动无意义,克制着满腔怒火,各司其职。

    奈雨用传讯玉牌向青稚雅说了这边的情况,后者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你做得很好,剩下同学加强防疫,等我回来。”

    青稚雅切断通讯后,立刻联系梅鬼华,后者接线后语气冷静,“我知道了,斑斓晕的解药做出来了,但研发到临床有一个过程。”

    时间不等人。

    青稚雅抿唇,低声问:“需要多久?”

    梅鬼华冷酷道:“就算现在找一批病患在他们身上实验,进度也和学生身上发作的一样,实验失败了根本没时间再调整,因为那会儿学生身上的斑斓晕已经要了他们的命。”

    青稚雅垂眸,“我这里有些灵药,可以吊着命,你需要多少样本?”

    梅鬼华有些惊讶于她的冷静,报了个数字,试探道:“你要抓他们过来吗?”

    圣人转性了?

    青稚雅死鱼眼,“想什么呢,我用粮食招志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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