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的血迹落在尘土里面,叶护府一角的望楼下吊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那人浑身赤裸着,如果仔细去看便能看见他身上的血迹蜿蜒着很有规律,是在身上刻了歪歪扭扭的字,却又不像是中原的文字,直到几日之后,那血迹被风吹干后才看清,奄奄一息的人身上刺满了梵文。

    是警醒,也是可有可无的诱饵,贺浑不在意能不能抓到背后的人,但是敢进叶护府掏东西的人,该是这么个下场。

    李昭鱼在贺浑这里养了几日,她几次小心翼翼地提起来不愿添麻烦,还是回去养病,但是贺浑不作声,只是一味让她吃药,不只是风寒的药,连带着补药,都快成药罐子了。

    不过就是得了个小风寒,李昭鱼的身子还算是强健的,从小被皇后折磨出来的,说来还要谢谢皇后,她还记得十四岁那年偷偷给母妃送东西被皇后发现了,被罚跪了一整夜,初冬的节气,殿门大开,后来整整烧了两日,迷迷糊糊都以为自己活不成了。这样的事情很多次,一点小事都能惹得皇后震怒,但她每次都挺下来了。

    说起来不过是两三年前的事情,李昭鱼却觉得那样远了。

    李昭鱼在觉得苦恼的同时也欣然接受这些关怀,暗暗觉得贺浑好像也不是那样狠心的人。

    但麻烦的是贺浑这几日和她相处时间越来越多,倒是耽误了自己的事情,古兰经是到了手,但真正难的是送出凉州,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况且这古兰经里面都是梵文,自己也不晓其意,就这么送出去心里隐隐不安,是不是应该先理清其中的奥义,斟酌着给皇后回信?

    而且按照贺浑的说法,这东西这么重要,来日贺浑若是知道这半本经书是自己送出去的,还不活剐了她?

    李昭鱼无意识地抱着鸣盐枕,在地上来回踱步,没多久叩门的声音响起,李昭鱼踩了鞋穿上,“进来。”

    崔引诛进来行礼,“公主。”

    这几日李昭鱼在鹤鸣院,除了文竹随侍,梓桐院的其他人没有跟过来,她只是一时生病,贺浑这里军机要件密信都在,不能常住,李昭鱼有自知之明。

    李昭鱼这几日都差点急火攻心了,她拉过崔引诛进了内间,低声问:“东西收好了吗?”

    崔引诛点头,“都收好了公主,那个已经里衣烧掉了。”

    李昭鱼心惊,“那便好。”

    她垂着头思索了一阵,开口道:“虽然经书在手里了但还是要先躲过这一阵,若是现在给京都送什么怕是自掘坟墓,况且经文之意不明,还是要谨慎一些。”

    李昭鱼看崔引诛没有说话,便试探问:“你说呢,引诛?”

    崔引诛点头,“公主说的有理,奴婢明白,这个时候若是送东西到京都实在是太显眼了,驸马一定暗中盯着您呢,奴婢过些时日自会想办法告诉皇后娘娘公主已经尽心取得经书,请皇后娘娘静心略侯。公主不用担心沈家主,皇后困住人也是一时的,只是为了给公主···警醒。”

    李昭鱼觉得崔引诛有些不一样了,她这番话可不像是皇后的人会说出来的,更像是在为自己考量,不过也是,她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若是她有个不测,那谁都活不成了。

    崔引诛定定看着李昭鱼,“奴婢想的是另一件事。”

    李昭鱼这几日都没有出鹤鸣院,还不知道那件事,崔引诛将那刺客的事情告诉了李昭鱼,李昭鱼怔愣了半晌,低声呢喃了句疯子。

    崔引诛看着李昭鱼脸色,又说了另一件事。

    “公主要的那味苏合香,那个西域商人回信,他被困在怀远镇了,香料的主人想要见您。”

    李昭鱼皱眉,“见我?见我做什么?那是怀远镇!是贺浑的地盘,我去了那里岂不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心机,嫌我命太长了?”

    崔引诛也有些为难之色,“可···若是不能有那味香料,公主想做的事情也做不成了。”

    李昭鱼长叹一口气。

    鹰扬府

    贺浑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案,听着他们议事,像是在听,又像是没有。

    李都尉是个急性子,“狗屁的且善国,给他们脸了,竟然敢拦互市的货物?咱们的武川四镇的屯兵在戍堡就是为了互市安稳,他凭什么给来往西域的商人加征税赋?”

    苏辞汉语速和缓,“且善国是西域通往大晋的必经之路,他们名义上臣服中原遣使来朝,但是早在几十年前就联合外邦暗中作乱,对互市的商人加征赋税是常事,这些年是大公子收服了武川才有所收敛的,这两年又开始猖獗。”

    户曹开口:“今年互市商人来往数量不比往年,税赋也在下降,咱们屯田在武川,互市是不可缺的,且善这是要跟咱们抢钱呢。”

    “可是且善那位置离着武川四镇还隔着一片沙海,咱们出兵实在是不划算,况且且善那小国,你去了他就跟你讲和,你走了他还是该抢还抢。”

    张回面容俊秀,在这里年纪不大,但说话往往一针见血,今日议得无非就是打还不是不打。

    互市本就有些被卡住了脖子,春日又要耕地了,这时候出征实在是······

    可是不打,他们只会变本加厉,且善不靠耕种,靠牛羊马匹和互市交换,身段柔软,仗着位置优势,欺小依大。

    张回心底有个主意,但是不大敢说,他看了眼贺浑。

    贺浑就像是浑身都长了眼睛似的,开口:“有什么就说。”

    张回站起来道:“大公子六年前一战退突厥数万大军,收服武川四镇,威名赫赫,边镇都是您当年亲手提拔安置的将领,武川士兵也是由凉州调任,可这几年大公子守在凉州,怕是底下的人有些懈怠······”

    话点到为止,贺浑自然明白,这件事表面上看上去是且善作乱,可未必边镇中没有鬼,既然有鬼,那就拿阎王来镇一镇,他去边镇转一圈怕是比出征更好使,可说是慰劳士兵,也可以说是巡查兵力。

    凉州这边还有楼老将军坐镇,翻不了天,贺络孤唯一一次彻底拔掉贺浑爪牙的几乎就是六年前武川一战,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就没有了。

    谁能想到十四岁的贺浑能硬抗下前后大军的合围整整一个月,谁又能想到他能仅率几百轻骑越过养楼山捅了突厥的主营,烧了粮道。

    狼崽子用最快的速度变成头狼,拴着他的链子不过是那一点微乎其微的骨肉亲情。

    贺浑转了转手腕,只答:“可。”

    众人不再议,这确实是最眼下最适合的办法,贺浑点了头,底下的人便商议后续的事。

    贺浑回来的时候已经夜了,李昭鱼这几日已经好了,沐浴后一身素衣在窗边的榻上歪着,外面蝉声吵人,她却浑然不觉,看着月下竹影,眼神茫茫然,好像那眼里望着的是一场大雪一般。

    连身后站了人都不知道,“瞧什么呢?”

    李昭鱼吓了一跳,她手里还捏着玉蝉把玩,贺浑将那玉蝉从她手里抽出来在灯下看,李昭鱼登时更加心惊,“你!”

    李昭鱼最宝贝的就是这玉蝉,她心里偶尔觉得这东西怪异,但是又不自觉依赖,只要有这东西在她总能逢凶化吉,未卜先知。

    贺浑说她胆子大,其实不是,她胆子很小的,但当有一个东西能保住命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越想活,走的路越危险,也只能放手一搏,嫁到凉州是,接近贺浑也是,她清醒的与虎谋皮。

    贺浑手指沿着那玉蝉的纹理摩挲了一下,仔细看了看,问她:“紧张什么?谁给你的?”

    李昭鱼伸手去拿,“你给我!”

    贺浑抬手,他身量太高了,李昭鱼伸手也够不到一点,皱着眉扯他手臂,贺浑垂眸看着她这副样子,语气嘲讽道:“那储君玉佩都能说扔就扔,这东西倒这样宝贝?”

    李昭鱼要气哭了,贺浑却还是不给她,大有她不回答问题就将玉蝉收走的架势,李昭鱼答他:“我母妃给我的。”

    贺浑一愣,把玉蝉还给她了。

    李昭鱼攥着玉蝉,唇角拉着,很不高兴的样子,眼神忽地变得有些浓重,喃喃开口:“我已经有些···记不得我母妃的样子了。”

    “皇后为什么会那么恨她?”

    这个疑问跟了她很多年,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低声地说了出来。

    贺浑揽着她坐到榻上,按着她肩膀,似乎有些不满意她这样神伤的样子,这个样子的李昭鱼他不习惯,也不喜欢,那个皇宫里的事情她统统不应该想,她不属于那里,不属于那个让贺浑恨意滔天的大晋王朝。

    世家无为,百姓枯骨,奸臣肆虐,边境民不聊生,饱受欺凌却等不到援军,他在边镇被围困的那一个月一直在想,自己的舅父和外祖是不是就这样无望的等着大晋的援军。

    李昭鱼不应该属于那,也不该想起来那里分毫,哪怕是她的母亲,沈家当年也是争权夺势的世家之一,只不过如今败落了,那不代表曾经没有沾着血。

    贺浑拧着她的脸,只说:“别想了,用饭吧。”

    李昭鱼说自己吃过了。

    贺浑:“······”

    李昭鱼不知道他怎么看上去生气了,今天晚上明明是他无理取闹无事生非,自己大方不跟他计较,他怎么这副自己欠了他钱的样子。

    李昭鱼抿唇,趁着他不高兴想着应该能放自己回去吧,于是试探道:“我这几日身子已经调养好了,在你这里多有不便,不如回去住吧。”

    贺浑冷着脸,看了她一会,说:“随你。”

    李昭鱼想着自己还要研究一下那古兰经,苏合香的事情也还没解决,在他这里实在是不方便,于是也暂时不管他什么心思了,十分乖顺地退下了。

    贺浑没想到她还真走了。

    李昭鱼和文竹刚出了鹤鸣院迎面便碰见曲景了。

    曲景行礼,“夫人。”

    “不用多礼。”

    曲景微微皱眉不解,“夫人这是···”

    李昭鱼说自己住在鹤鸣院多有不便,不敢打扰贺浑,便先回梓桐院住了。

    曲景道:“大公子过几日便要去边镇了,夫人住在鹤鸣院也无妨的。”

    李昭鱼瞪大眼睛,“他要去边镇?”

    这不算什么机密的事,贺浑本也打算告知她的,所以曲景点头,“是,不日就要启程了。”

    “······”

    完了,鲁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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