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家是一座三进院子,入内,影壁鱼池,中庭宽阔,屋中窗明几净,陈设古朴雅致,丫鬟奉茶后退下了。

    曹满芳端起茶碗,素手拨动茶盖,茶香袅袅,绕着雾缭。

    “你不是盛家的吧。”曹满芳看着他,轻声慢语道。

    她语气平静,那双眸子也平和,好似并不介怀他方才在自家门前胡闹。

    章柏诚单薄的眼皮掀起一道寡淡的弧度,勾起的唇角泛着冷嘲,“曹家如今不是你做主吧。”

    一来一往,气氛逐渐变得剑拔弩张。

    “你以为,你们去衙门便能威胁到我?”

    “应天府的衙门,曹小姐不放在眼里,那自京中来的巡检大人呢?”

    邺朝自圣祖时,便定下了每年派巡检大人到各州府巡查的规矩,如今到了天佑年间,变成了官家的亲卫,锦衣卫大人,他们便是官家在各府州的眼睛。

    曹满芳脸上的神色一寸寸的落下。

    少顷,她道:“你想如何?”

    章柏诚轻嗤了声,似是嘲讽她明知故问。

    小半刻。

    盛达善被下人带了过来。

    长袍直裰,半分褶皱也无,瞧人时,丹凤眼眯着三分笑,还是那副带着股浪荡调子。

    “哟,小诚哥儿,”盛达善揶揄着喊,想起什么似的,又问:“今岁可中榜了?”

    章柏诚:……

    屋里,曹满芳起身,却是没上前来迎,笑说:“这小哥儿担忧你呢,方才在门前闹着要见你,这不,我才让人去打扰了你。”

    她说着,话音一顿,又道:“樱里也来了,我喊她进来,她没敢呢。”

    话出口,便见盛达善眼底一闪而过的戾色。

    曹满芳脸上端着柔善的笑,好似温婉的妻子在看着他。

    ……

    门前,盛樱里等得心焦。

    她当真是怕,盛达善若是自那井里捞上来怎么办,她就没有二哥了!曹家提起应天府都有恃无恐,若是章柏诚也……娉姨怕是得哭死!

    巷子里方才瞧热闹的街坊散了不少,只有几个在等这场戏落幕,瞧她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有人出主意道:“你也进去看看,若是没出来,咱们替你报官去。”

    盛樱里却是摇头。

    从前巷子里打架,章柏诚那厮最是蔫儿坏了,盛樱里在他手底下吃过许多亏!

    他既是要她在外等,那她就在这儿等着!

    两刻钟他若是没出来,她就去章家牵了大黄来咬曹家的王八蛋!

    盛樱里满脸紧张,垂在身侧的手紧攥着小拳头。

    正想着,忽的,朱红门打开了。

    盛樱里连忙两步跑上石阶,与出来的盛达善撞个正着。

    “嘶——”盛达善倒吸口凉气,抬手按住横冲直撞的丫头,“你吃牛了?”

    说话还是这般讨人厌!

    盛樱里抬眼瞪他,那瞬间,竭力压制的慌张、茫然失措在顷刻间翻涌袭来,她抬起的眼睛忽的啪啪掉泪珠子。

    盛达善愣了下,眉梢一挑,似是想说什么打趣的话让她难为情,将那眼泪憋回去。

    “我还以为你死了……呜呜呜……”

    盛樱里嘴巴一瘪,哇的哭出了声,双手紧攥着他胸前的衣裳,仰着脑袋嗷嗷的哭,“我都要回家去拿杀鱼刀了……呜呜呜……还要牵大黄……呜呜呜……大黄咬我怎么办……”

    章柏诚自盛达善身后出来,听着这句伤心至极的哭诉,眼皮狠狠一跳。

    净是冤枉狗。

    盛达善啧了声,似嫌弃道:“别给我哭丧。”

    盛樱里哭得正伤心,没察觉他苍白的脸色和额前细密的汗珠。

    “你别死……呜呜呜……”

    小姑娘铁骨铮铮,能说出这软调子委实不易,瞧着是当真害怕了。

    盛达善心底叹了声气,他抬手,哄小孩儿似的,一下下的轻拍她哭得发颤的后背,“我属王八的,活得久呢。”

    盛樱里哭声顿了下,好似在回想,少顷,她哇的一声又哭了,“你属狗的……”

    盛达善:“……骂谁呢?”

    盛樱里哭了好一通,挨着石阶坐下时,双眼红得像兔子,委委屈屈的说:“你去哪儿了,我昨天就来过了,”她打了个哭嗝,抽抽噎噎的又说:“他们不让我进去,我还用你给的银子买了点心,都给邓登登吃了,嗝~”

    似是说到了伤心处,眼泪又啪嗒掉了几颗,盛樱里牵着盛达善的袖子擦眼泪。

    盛达善抻了抻袖子,似是嫌弃想躲,“脏不脏啊你。”

    “不脏!”盛樱里凶巴巴的喊。

    盛达善脑袋别过去,眼不见为净似的,袖子却是纵容的朝她递。

    盛樱里继续倒豆子,“巷子头卖包子的小哥儿说,你跟曹老爷的姨娘厮混……”

    话没说话,她脑袋上被敲了下,话音戛然而止,盛樱里睁着红彤彤的眼睛茫然看他。

    “这话你也信?”盛达善没好气的咬牙道。

    “我是不信,”盛樱里撇撇嘴说,“但旁人信啊。”

    “管旁人做甚。”盛达善说,“行了,我活着呢,跟诚哥儿回去吧,日后别来曹家,人家还以为你来上门打秋风呢。”

    盛樱里要气死了!

    她脸颊鼓鼓,叉腰道:“不知好歹!谁稀罕!”

    说罢,扭身闷着脑袋就走。

    章柏诚唇动了下,想说什么,肩膀被盛达善轻拍了两下,“没事儿,回去吧。”

    章柏诚嗯了声,几步追上前面那个负气的。

    忽的,盛樱里停住了步子,气沉丹田,凶巴巴道:“你去!问他明日来吃席不!”

    章柏诚:……

    就无语。

    他扭头,看向门前那道身子歪斜,倚着墙站着的人。

    盛达善哈哈大笑,“告诉她,去!”

    盛樱里满意了,方才被好心当作驴肝肺的气儿,嗖的散了,回家的脚步轻快,嘴巴碎碎念。

    “好饿好饿~”

    “邓登登昨儿给了我一副猪尾巴,娉姨和章二叔也不在家,你去我家吃猪尾巴吧!可好吃了!”

    “章柏诚,我是来找盛达善的,你怎么会来这儿?”

    章柏诚垂着的眼睑动了下,调子懒懒的说:“找狗,狗丢了。”

    盛樱里:!

    “大黄跑到这儿来了?!”

    她颇为紧张的睁着圆眼睛前后左右的瞧,却是听旁边的人笑了。

    盛樱里:“……你才是狗!”

    章柏诚心想,她还当真正是得谢大黄。

    若不是它天未亮就撒欢儿似的嚎,章柏诚只能起来去遛它,还看不见盛樱里做贼似的跑出巷子。

    大抵是一回生二回熟,上回当着章柏诚的面儿哭,盛樱里委实难为情的紧,也怕他笑话她,这次倒好,还能欢欢喜喜的抓着人回她家吃饭!

    春娘刚去河边洗衣裳回来,听见门松动声,回头便见他俩进来了。

    “诚哥儿来了。”春娘和煦道。

    “我喊他来吃凉拌猪尾巴,”盛樱里脆声道,“阿娘,还有饭吗,我好饿!”

    闻言,春娘将放着湿衣裳的木盆放到一旁,在襜衣上擦擦手,“你俩坐会儿,马上好。”

    说着,步子急促的往灶房去了。

    院子里,盛樱里小声与章柏诚道:“曹家的事别跟我阿爹阿娘说漏嘴嗷!”

    爹娘虽是嘴上说得狠心,说是与二哥断了亲,可若是知道她今早去曹家闹了一场,该教训她了。

    想着,盛樱里又低声威胁道:“今日之事你也有份儿,我爹娘若是骂我,我就拉你一起来挨骂!”

    章柏诚眉骨轻抬了下,神色瞧着似觉有趣。

    盛樱里将他威胁罢,心满意足的去晾衣裳啦。

    片刻,春娘将饭菜端去堂屋,喊二人来吃。

    “早知道你喊诚哥儿来,我就让你爹留一条鱼烧着吃了。”春娘瞧着桌上不体面的炒时蔬和凉拌菜,有些窘迫的低声与闺女说。

    盛樱里心想,她又不是神仙,哪儿知道今日会受章柏诚这厮相帮?

    “今日没有,明日有啊。”

    他们家便是扑鱼为生,她的及笄宴,哪里能没有阿爹捕的鱼吃?

    章柏诚净了手过来,便见春娘从堂屋出去了。

    “你阿娘不一起吃吗?”他问。

    盛樱里分给他一双竹筷,很是寻常道:“阿娘要等我阿爹回来吃呢。”

    章柏诚轻点了点头,目光抬起落向了盛家隔壁的小院儿。

    盛樱里瞪他!

    章柏诚:……

    懂了,这且记着仇呢。

    饭是粗粮饭,春娘的手艺也委实不错,凉拌猪尾巴很好吃。

    盛樱里见他喜欢,将盘子朝他推了推,喊:“章柏诚。”

    “嗯?”浓黑的眉轻抬了下回应,某人唇角微勾的又夹了一筷子凉拌菜。

    盛樱里攥着筷子决定,“我以后不骂你狗了!”

    章柏诚:“……我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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