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几句低语过后,便再无说话声。

    盛樱里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如今春暖了,山里的走兽也都冬眠醒了,这洞穴阴冷潮湿,若是他们运气差些,怕是有什么东西来。

    她不敢睡,旁边方才还喊着害怕的乔小乔却是枕着她的肩逐渐睡熟了。

    小孩儿也抗不住困倦,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像是外面的风。

    过了不知多久,盛樱里腿脚都麻了,忽的听见了耳熟的“沙沙声”。

    她困倦的神思瞬间清醒,后背率先战栗,一股寒意窜至四肢百骸。

    盛樱里掏出袖袋里的火折子吹亮。

    果然!

    微弱的火光映照,一只儿臂粗的蛇就在山洞前方。

    身后有脚步声走近。

    盛樱里僵着脖颈抬头,就见卢月扶着肚子走了过来,循着火光看见了外面的东西。

    盛樱里怕蛇,但也不好让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站在她前面,她推推乔小乔,哆嗦道:“别睡了,捉蛇去。”

    睡眼惺忪的乔小乔:?

    身影晃动,竟是卢月出去了。

    盛樱里将出声,下一瞬却是哑了似的。

    卢月竟是敢手刃那粗蛇!!!

    “别愣着,过来挖坑。”卢月扭头道。

    盛樱里对上她的目光,呆傻的片刻,抬手茫然的指向自己。

    卢月催促:“快些,血腥气容易招来旁的野兽。”

    盛樱里没敢在蛇尸旁边挖,在一射之地蹲下身,正欲动手,又顿住,木着脸往旁边再挪两步,很是谨慎了。

    卢月瞧得无言,“一条蛇罢了,何至于吓成这样。”

    盛樱里拿着卢月斩蛇的匕首埋头挖坑没说话,腹诽:你是不怕,自然说风凉话啦。

    坑挖的不算深,但也够用。

    瞧着卢月抓着那蛇就要过来,盛樱里嗖的跑开。

    卢月张唇,想喊她回来埋,但扭头瞧见她缩着脑袋,又忍下了,用脚将旁边的土填回。

    动静不大,没惊醒其他睡着的人。

    盛樱里还是靠坐在山洞前,垂着目光,看着地上卢月的影子往洞内走。

    忽的,那道身影停下了。

    紧接着,她闻到了什么。

    “你……”盛樱里倏地抬眼,目瞪口呆。

    “羊水破了,”卢月淡声道,又说一句:“大惊小怪。”

    盛樱里:哦。

    “……你是练过武,所以格外能忍疼吗?”

    卢月细眉微蹙,不知是疼的,还是被她蠢的,道:“羊水破时不疼。”

    盛樱里:。

    山洞里自是不能生孩子的,吴大娘扶着卢月往回走。

    盛樱里想了想,与乔小乔说了句什么,小跑着跟了上去。

    听见身后动静,卢月回头看了她一眼。

    盛樱里心虚,眼珠子滚了一圈,毛遂自荐道:“我会烧热水。”

    卢月走得慢,闻言,不咸不淡的道:“不必求我,我放不了你们几人离开。”

    被戳中心思,盛樱里低了低脑袋,有点失望。但她嘴硬啊,嘀咕道:“我又没想。”

    寨中空无一人,竹编灯笼随着夜风轻晃。

    接生之事,吴大娘就会,也不必赶着去寻稳婆。

    盛樱里没跟着卢月回屋,径直去了饭堂。

    她望着灶膛里的火光,幽幽叹了声气,心想:恩情没得到,这是逼着她当威胁人家的坏人啊!

    一锅水烧好,盛樱里分作两趟送了去。

    屋里传来卢月耐不住疼的低声,虽是没有胡氏动静大,但盛樱里听着,也足以心惊。

    月半三更,忽的几道男人的粗话传来。

    盛樱里心神一动,正欲偷看,忽的想起了那日病床前贺霖的话。

    她耷拉着脸犹豫一瞬,往屋后藏,余光忽的瞥见了那座祠堂。

    “他娘的,不是说这寨子里不少娘们儿吗,怎的一个也没找到?”

    “急什么,多半是藏了起来,这拽出萝卜带出泥的,嘿嘿……”

    “就是,瞅你那猴急样儿。”

    “小娘们儿,藏他娘哪儿了,老子看见你了,滚出来!”

    夜越是静,这随风传来的混不吝的喝声便越是响。

    盛樱里攥着弓箭的手很凉,那双凤眸里的神色亦然。

    寨子里旁的屋子黑沉沉的,唯有祠堂对面的那间亮着油灯,便是连藏都无处藏。

    那扛着刀剑,五大三粗的三个男人,好似嗅血的野兽,闻着味儿来了。

    几人兴奋的争先恐后去推门。

    盛樱里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了,视线里,只有那毫无遮挡对着她的背影。

    一息,弯弓如天上月般满盈漂亮,箭矢擦着风射出。

    其中一人好似有所察觉,正回头,那只冷箭没入胸口半尺。

    他似不可置信的低头,还未说话,身体轰然倒下。

    “咚”的一声,很响。

    隐在夜色里、祠堂屋顶的盛樱里,望着这一幕,却是如水般平静。

    她杀人了。

    门前立着的两人迅速背靠着背,比划着手中的刀,目光在沉寂的夜色里搜寻。

    “谁?出来!”

    傻子才会出去。

    盛樱里趴在屋顶悄悄想。

    黑暗中对峙片刻,门前二人犹豫,但最后对视一眼,啐了句脏话急匆匆的走了。

    盛樱里松开弓弦,攥了攥酸疼的手指。

    看着那两人的方向,却不是朝寨门去的。

    她犹豫一瞬,还是没跟上去。

    春日夜幕低垂,好似抬手就能触到星子。

    盛樱里待在屋顶许久,总算是等到了贺霖等人回来。男人们到底是嗓门儿大,吆喝几声,只须臾,寨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吵闹。

    全身的筋骨在此刻一寸寸的舒展放松来,才惊觉浑身都疼。

    盛樱里将弓箭收好,不等她悄悄的从祠堂后面立着的木梯爬下去,已经有人大步流星的晃着脚步回来,发现了卢月门前的尸首。

    “这谁?”

    “不是咱们的人。”

    “艹!果然跟大当家说的一样,那群狗杂碎从前山爬了进来!”

    “这……大小姐杀的?”

    “先将人抬走,去喊陈绍回来,大小姐生了!”

    底下脚步声纷杂。

    盛樱里竖着耳朵听得两句闲话,眸光圆瞪。

    大小姐?!

    就说吧!!!

    卢月瞧着就是通身贵气呢!

    盛樱里心里大喊,手激动得发颤。

    她立功了!

    这可不是烧水的小事哦~

    盛樱里得意,将翻身爬下屋檐去认领功劳,忽的,目光落去不远处,与那道疾步昂首之人对上了视线。

    不知怎的,她动作迟了片刻,心里不由嘀咕,若是方才那三个土匪,如眼下之人灵敏,她大抵要完蛋!

    这样一想,那杀贼匪的功绩愈发显得难能可贵!

    盛樱里从最后一阶木梯蹦下来,竖起一根手指,忙不迭的邀功道:“我也杀了一个贼匪!”

    贺霖好似被她这话噎了下,默了片刻,才很是冷淡的“嗯”了声。

    方才他过来时,就看见了那几人搬着的尸首,胸口处一只鸡毛箭威风凛凛,不必想都知是出自谁的手。

    贺霖原以为她会害怕……更甚者,怕是她会哭。

    但都没有。

    望着他的那双凤眸亮晶晶的。

    盛樱里眼珠子滚了一圈,委婉道:“寨子里都没人,我听见动静本是要藏起来的,但是卢月在生孩子,不能藏,我只好爬上了屋顶,很惊险的!”

    贺霖看着她,片刻,又“嗯”了声。

    进寨子的路只有两条,前山陡峭,但也非是不能攀爬,是以,才有妇孺都躲去后山的洞岩。那山洞里放着些粮食,便是有事,也能藏得几日。

    若是他们没守住山门,等得山匪进寨子,她们也好从前面下山去。

    盛樱里不知他所想,听得他糊弄人似的“嗯”,很是不满意,“……你哑了?”

    贺霖:……

    “我也算是救了卢月一命吧。”

    “算。”

    “那……”

    “你找她讨要去。”

    “……”

    盛樱里不想去,不为旁的,方才山洞前,卢月斩了那蛇,也勉强算是救了她呀,若是细究,可不是要相抵了去?

    这事儿贺霖大抵是还不知晓,这功绩还是与他讨要的好!

    盛樱里鼻翼动了动,嗅到一股血腥气,问:“你受伤了?”

    “没。”

    “那匪贼为何打咱们?”

    贺霖瞥她一眼,喉结滑了两下,道:“扩充兵力。”

    想也是,盛樱里腹诽一句。

    她顾左右而言他,却是被这人瞧得心虚,好像将那点小心思都瞧得一清二楚。盛樱里心虚了下,又问:“这寨子里怎么少了那么多人?”

    这话问得委婉,她是在说那坟地,也是在说身后祠堂供奉的灵位。

    贺霖却是答:“没少。”

    三两句话,如隔靴搔痒。

    被问话的贺霖还未如何,盛樱里却浑似被虱子爬,难受的很。她咬了咬唇,索性直接道:“你们是什么人,后山埋着的又是谁的尸骨。”

    她可是听见了呢,寨子里的人喊卢月“大小姐”!

    她目光灼灼,一副运筹帷幄的架势,贺霖看着她,沉默了好半天。

    到底是夜深了,外面的动静很快归于寂静。

    盛樱里都能听见自己心口的咚咚声,像是打更人的梆子声。

    就在盛樱里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时,这人忽的说——

    “战死之人。”

    战死之人,埋在后山的是,站在她跟前的也是。

    盛樱里张了张唇,突然有些结巴,她攥紧了手指,悄声询问:“是战败了吗?”

    贺霖神色却不如她这般紧张,月光在他脸上,明暗晦涩。

    “不是,守城的主将叛变了。”

    主将叛变,要部下拥立他称王。可副将不想,满门被杀,贺霖等几十人杀出重围,却也为时已晚。

    在滁州的黄名册上,他们都已是战死之人。

    盛樱里原先准备好的话,此刻都不好再说了。

    她抠抠手指,望向门外月朗星稀的夜空,道:“我帮你们将地耕种好了,你、”

    那双目光看了过来。

    盛樱里挪开视线,抿了抿唇,难以启齿道:“投桃报李,你能否送我们下山,过凤阳去?”

    良久,贺霖都没出声。

    盛樱里抬起头来,尴尬道:“不行吗?”

    她都很是诚恳了啊!

    “问完了?”贺霖却是道。

    盛樱里想了想,点头。

    紧接着,便听他说——

    “那你怎会以为,知晓了我们寨子的这些秘密,我会放你走?”

    盛樱里:……

    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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