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了,邬桐且得休息两日。这几日净忙着准备回礼了,一刻不得闲。宁荣二府、薛家、婆婆那里、外祖刘家、陈家、姚家,还有大哥邬杨那里,八家的礼要送,可不是累着了嘛。

    布匹、茶叶都是最寻常的,少不了买些用来打底。干海货作为琼州特产,怎么都得送上一些。还有琼州的一些果子糖,新鲜的能放得住的吃食,都到县城和附近的农家里收,整整拉了十车回来才够分。县城周边的农户倒是因着此事,赚了一笔。

    说是休息,其实哪有那么多时间。这不,第二日巳时,也就上午十点左右吧,冼主簿太太和邢司吏太太就带着礼物登门了。不,现在应该叫冼县丞太太和邢典史太太,因着马王二人的落马,琼州县衙官吏出现空缺,冼主簿有意再进一步,知道柳琼无意为难,剿灭倭寇没几日,就带着一船的礼,去广州府走门路了。

    盖因县丞需知府委任,柳琼就算是想任命也不行,这不,昨日才回来,错过了好大一场热闹,令两人好一番跌足长叹。不过好在县丞谋到手了,也算幸事。今日一早,冼县丞和邢典史一起,去前衙见县令。邢典史是马王二人落马后就任命了的,典史不算是正式的朝廷命官,县令即可任命,因此邢典史倒是比冼县丞先升职。

    后院,冼太太和邢太太热情多了,冼太太后面跟着两个仆妇,抬着一筐子荔枝,特意送进了后院。冼太太笑容爽朗,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着说:“这是我家老爷特意在广州府挑的,说是比那正宗的妃子笑还甜呢。这东西在广州府不贵,县尊太太尝尝,吃个新鲜。”

    邢太太还是鞋底子不离手,虽说邢司吏升了典史,但一来时间短,来巴结的人还不多,二来家里确实是人多,她干活干惯了,干坐着说话还不习惯呢,闻言边纳鞋底子边说:“我们昨儿还尝了,确实甜的很。不过好像这东西不能多吃,说是吃多了上火。”

    邬桐笑着接话:“可不是。冼姐姐昨日才回来,怎么不多歇两日再来?咱们之间,且不用那些虚客套。”

    冼太太笑容更真挚了几分:“这不是来看看两位乡主嘛。偏那几日我和老爷去了广州,错过了天使仪仗,也不知是怎样气派呢。”

    邢太太立马来了精神,这几日乡下的亲戚一波一波地都来问呢,她显摆了没有一百遍,也有五六十遍,张嘴就说道:“哎呦,你是没见。那宝船能有十丈高,船上光桅杆就十二根。带来的赏赐海了去了,前面都到城门口了,后面的才刚下船呢。那天使也气派得紧,穿的衣服上都是绣了飞鱼的,活灵活现,像是能飞出来一般。我算是涨了见识了,真真这辈子再难见到了的。”

    冼太太显然不是第一次听这话,但眼神仍充满向往。邬桐想笑,和进屋的林黛玉对视一眼,黛玉悄悄转身出去了。冼邢两位太太聊的入迷,没发现黛玉的身影,且两人也没什么事,黛玉忙着改进织布机呢,见不见没什么打紧。

    邬桐让仆妇们将荔枝收拾一下,上一盘子大家尝尝,又和冼邢二人说了些家常话,这才把二人送走。其实二人也不见得多想来,只是前面二人的丈夫和柳琼关系好,二位夫人为了夫唱妇随,只得时常过来联络感情罢了。

    吃过午膳,邬桐决定去人牙子那里看看。上次那个收夜香的奸细揪出来后,暗卫帮着在下人里查了查,又踢出来四个丫鬟和四个老兵。他们都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有些甚至不知道为何被选出来。

    暗卫是怎么查的呢?就查这些人近些年的人情走动和亲戚的婚丧嫁娶。有些是偶然救了个落难的公子,彼此情投意合,无奈公子家中嫌弃女人是丫鬟,把公子带走了。有些是家里的兄弟刚娶了媳妇,而那媳妇恰好就是奸细。

    他们许是现在不会做什么,但那公子要是主动联系丫鬟,或是弟媳暗示弟弟,弟弟再暗示哥哥,是不是将来就是隐患?为了保险,邬桐都让这些人离开了。前几日忙乱,家里下人的空缺一直没时间补,现在没事做,她又没去过古代的人牙子那里瞧过,因着好奇,等太阳没那么烈了,这才带着蕙香出去。

    琼州天热,邬桐和蕙香出来没多久就满头大汗。邬桐先受不了,指着一间茶楼道:“上去歇歇再走吧。买人的事不急,别再中暑了。”

    虽然热到动辄出汗,茶楼里的生意倒是出乎意料的好。二人来的巧,一楼也就剩了一张空桌。茶博士见人坐下,利索地放了一小碟瓜子儿,殷勤招呼:“客官要点儿什么?”

    “一壶六安瓜片,一碟桂花糕和马蹄糕。”蕙香要给邬桐拉椅子,邬桐摆摆手,直接吩咐茶博士。

    等二人坐定,才留心听起了周边的议论。琼州历来女人上街的就很常见,二人进来倒没引起多大的轰动,大家该说什么还是说什么。

    “听说没,县衙盖的那个什么纺织厂要招工呢。说是一月二两银子,不过只要女工,还得是大脚,你们说稀奇不稀奇。”隔壁桌一个穿着青色细布的黑脸汉子说。

    “这有什么稀奇的,纺织厂纺织厂,肯定是织布的啊,不招女人难道让男人去织布?”同桌的汉子接话。

    “可为何一定得是大脚?小脚难道就不行?”

    话音还没落,一个明显带着黎族口音的妇人说道:“当然得是大脚,小脚的妇人连踏板都踩不住,怎么干活?那织布不仅手上要用劲儿,脚上也不得闲,小脚女人应付不来的。”

    “那岂不是只有咱们黎人女子能去?我好像听老峒主说过,汉人女子都裹小脚呢。”另一个有些口音的妇人道。

    “那可不一定。”一个汉子声音有些不爽,明显是觉得汉人女子被比下去了,“裹小脚那是大户人家没事做才捣鼓出来的玩意儿,渔民家里、农户家里,哪个会给丫头片子裹脚?裹了脚,赶海、种地可都不行,怎么嫁得出去?”

    “是啊,是啊。我家妞妞就没裹脚。”

    “我家囡囡也没裹。”

    邬桐听到此时方松了一口气。自来到这里,接触最多的就是贾家后院的那些女人,而贾家女子都没裹脚,她还以为本朝是没有这一恶俗的,没想到民间还是有。幸亏没蔓延到下层百姓中,不然一半的人口都宅在家里不出门,如何办的起厂子?

    喝过茶吃过点心,邬桐和蕙香这才起身。路过纺织厂时,见已经有人在报名了,知道茶楼里听到的都是真话,心才重新落到了实处,轻松地向官牙走去。

    本朝人牙子都是官牙,禁止私人买卖人口。官牙管事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叔,肚子有些大,见着人就一脸的笑:“太太是想要丫鬟还是小厮?要多大的?这处官牙可是琼州最全最大的,保管能买到合心意的。”

    官牙不仅县城这里有,底下的镇子上也都有,彼此存在竞争,是以管事儿的这才如此说。邬桐来之前做了心理建设,听到这话还是有些难过,想到上次她救的,后来又被逼死的女孩子们,不知道有没有投胎转世。

    蕙香见小姐不说话,轻咳一声,邬桐回过神,歉意地笑笑:“都领我去看看,我要的人多,得好好挑挑。”她改变不了人口买卖,但是能让这些人吃穿不愁,也算是对那件事的补偿吧。

    即使是官牙,环境也说不上好。空荡荡的屋子,没有床,地上铺满了稻草,有病弱躺在稻草上的,有见到人来,抱着缩成一团的,也有如小兽一般,狠狠瞪着来人的。被管事呵斥了两句,虽低下头,双拳仍紧握着不曾松开。

    要不是看到这几个人,邬桐真想转身就走。她的力量弱小,改变不了制度,却不想同流合污。可这几个孩子太特别了,特别到她想犯一次规。

    另一边,柳琼带着邬柏,和冼县丞、邢典史一起,正在衙门里聊盐场的事。姚家派遣的工匠来了,盐场可是大事,有了盐场就有了钱,有了钱,琼州还是穷山恶水吗?只怕到时候来此地任县令的人,不会比去江南的少。

    四人在前衙正堂聊得激烈呢,贾蓉在外面探头探脑,差役因在天使来宣旨那日见过贾蓉,知道这是县令大人家的亲戚,也没阻拦。还是柳琼坐的位置正对门口,才第一时间发现了他。

    见贾蓉面色焦急,不像是来找他闲聊天的,柳琼便让冼邢二人先回,盐场的事一日决定不下来,明日肯定还要再议的。

    正堂没了外人,贾蓉这才小声道:“琼叔,上午有人找我,给了我一万两,让我打听纺织厂和纺织机的事。对方一出手就是一万两,肯定来头不小,我不敢不答应,便应承了下来,这不,人走了我也没敢马上来,过了两个多时辰才来找你说这个事儿。京里的时候就听说岛上有海盗,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

    “那人有什么特征?口音,长相,习惯性的动作,或者有什么你觉得奇怪的地方。”柳琼正色道。历来财帛动人心,有人打织布机的主意不奇怪,只是没想到会是海盗,他以为最先动起来的,会是广州府那些大商家呢。

    贾蓉想了想,不确定地说:“那人一身绫罗绸缎,但手上老茧很厚,肯定不是公子哥。长得有些黑,没有我高,口音嘛,跟这边人说官话差不多。还有......”他沉吟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开口。

    “没事,再小的再不起眼的事都行。”

    “那人身上好似没有鱼腥味。”贾蓉道,“对,鱼腥味。这里的人,只要是出海打渔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股子味道。海盗既然在海上飘着,怎么也应该有些味道的,可这人身上没有。难道他不是海盗?”

    柳琼也不确定,不过历来海盗在岸上都有眼线,有些还是兼职的,农忙时节或者渔获期就上岸种田打渔,其他时候就去海里做海盗。这个人是不是这种情况,还不确定。

    “多谢蓉哥儿了。不知可否将此人的容貌画下来?我私下里让人去查一查。你自己在琼州也小心些,不要什么人都信,烟花柳巷这些地方少去,最好不要再去了。既然决定留在琼州,就正经找个人一起过日子才是正理。”

    贾蓉嘿嘿笑两声,虽然来的时候受了些惊,缓了几日就暴露了本性。刘衡没走的时候两人还一起去青楼逛,还是后来柳琼听下人议论,才将人看住了。贾蓉不是个服管的,后来去没去他不知道,一些纨绔习性倒是渐渐露头了。

    “我早在家里时就画好了。”贾蓉忙从身上的钱袋里掏出一张纸递过去,起身就走,“要是没事我就先回了,琼叔将那么大的庄子交给我管,可不得尽心嘛,我先得去忙了。”

    果然人一当官就没意思了,爷爷如此,西府里的政叔爷如此,如今年纪轻轻的琼叔也是如此。贾蓉边走边叹息,琼州的日子不好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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