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杨璋离开的那天起,青妩便隔三差五地来给夫人请安。

    莲花有些好笑地看着青姨娘扶着腰的手,嗤笑道:“如今三个月的身孕,她倒是能装,像是明日就要生了似的,以为旁人没见识过怀孕的妇人。”

    小玉儿却笑着劝道:“如今这就是她的仰仗,她自然高兴。夫人都不说什么,莲花姐姐消消气。”

    “偏她得意,生下来也得叫我们夫人母亲。”说完青姨娘,她又数落起桃花和银叶,道:“那两蹄子,如今也反了天了,也敢给这院子里的人脸色瞧,不想想自己什么东西,也配不配要这要那。”

    小玉儿见莲花心情不顺,大抵是恨屋及乌,又道:“她们便有什么想的,也不得伸手朝咱们要,姐姐若是不高兴,不给就是了,没什么可计较的。”

    莲花点了点她的脑袋,气不打一处来,说道:“胳膊肘往外拐,今日下咱们脸面,明日就敢下夫人脸面。夫人平时疼不疼你,你就只顾给他们说好话。”

    “我这不是怕姐姐气坏自己,”小玉儿眼见劝不住,又道:“何况,如今人家身子金贵着,再去惹他,大人虽然不喜欢她,对这孩子说不定有些期许,若是那青姨娘又寻死觅活的,她好不好的谁在乎,到了只会坏了夫人的名声。”

    “小嘴真能说,”莲花讨厌一个人,都是放在脸上的,却也听得进去小玉儿的说辞,说道:“且将就她些日子,再敢作妖,我必然给她点厉害看看。”

    桃花早听见动静,躲在门扉后,生生等着的人走了,才敢上前搭话。

    “多谢玉姐姐解围,都怪我没管住银杏。”桃花自知理亏,不敢奢求旁人原谅,忙说:“那日青姨娘饿得厉害,银叶只想着要个炉子热粥,不知道那是夫人的药炉,这才动了一下。”

    小玉儿垂眸看着她,意味深长说道:“你若是还顾念恩情,就该记得大人心里头要紧的,始终只是夫人。至于旁人如何,也不必入戏太深,到了忘了谁才是真主子。你若不懂事,自然会有懂事的来。”

    “是,桃花知错了,回去我定然好生说教。”

    “这些话也只能说给你听,至于旁人,你敲打着就是。”

    桃花忙就应下,脊背上只觉冷汗岑岑。

    回到屋子里,只见银叶却全然不放在心上,正穿着姨娘赏给她的新衣裳。

    女儿家如她这样眼皮子浅的,自然看见好东西就爱不释手,她如今仗着青姨娘的肚子,再兼夫人也不大为难人,便有些狐假虎威起来。

    “早起你动了夫人的炉子,为何不去告罪。”

    银叶不明就里,想起早起挪了炉子的事儿,便说:“又没人在那儿守着,我哪里知道是夫人的东西,且,不过是借用了一下,哪里就值得他们来兴师问罪。”

    “石妈妈交代过,东边四个炉子只给夫人熬药用,天大的事也动不得。你怎的,偏要去动它!”说着,桃花不高兴地坐下,有些恼。

    “怎么了?”银叶听了一顿数落,心里不高兴,便说:“姨娘怀孕辛苦,现要热热的米粥,我瞧着夫人的炉子正旺,也并不耽误什么!难道这药炉挪一挪,汤药就不管用了?”

    她蹙着眉头,端的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两个人都是穷苦人家出来,可银叶眼里的那莫名的高人一等,让她生出几分担忧。青姨娘第一眼就挑中了银叶,另一个就是相貌平平的她。

    “姨娘再如何金贵,也得敬着夫人,如今大人不在府上,凡事都是夫人说了算,”桃花叹了口气,劝道:“好妹妹,你只要去莲花姐姐那儿赔个不是,拔了这根刺,省得将来又惹出别的事故。”

    银叶早听得不耐烦了,猛地起身,眼泪簌簌道:“凭什么叫我去赔罪,都是奴才,难道莲花还成你我的主子了,要我说,姐姐也该硬气一些,旁人说什么,你就该呛回去,何必处处伏低做小,以为我们姨娘房里的人是好欺负的。”

    桃花见说了半日,她也没听进去一句,眉宇不由轻皱。

    寒风凛冽而过,下玉儿正拾掇书房里的账册书籍,听见门外有动静,便探头看过去。

    “大冷天的,你躲在这里做什么,”小玉儿看见一只浅桃的簪子,便知道是谁,推开门扉,果然见桃花站在外头。

    书房里生了炭火,小玉儿把自己的手炉递给她,问道:“这时候是有什么要紧事,你过来做什么?”

    “我回去说了她,只是她年纪小不懂事。我想着冲撞了夫人始终不妥,想替妹妹来给莲花姐姐赔罪。”她眼神垂着,分明是胆怯的模样。

    小玉儿将书册放下,回头看了她一会儿,道:“莲花姐姐也不是那等不好相与的人,这会子她该回来了,你去二门上等着,看这时辰也快下来了。”

    桃花感激地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小玉儿拿起一旁的绢帕,熟稔地拿起笔山细细擦拭,垂眸思索着什么。

    南歌来寻小玉儿时,见桃花面带喜色地离开,便好奇地问她:“你同她说什么了,叫她高兴成这样。”

    “没什么,只是提点了她一下。”小玉儿笑着说道,见她过来,问道:“你怎么来了,是有什么要紧事?”

    南歌便说道:“大人今日要来见夫人。”

    “这.....”小玉儿当然知道南歌说的大人是谁,问道:“这个时辰?”

    “说是夜里过来。”

    这么偷偷摸摸的,她和南歌便要多留个心眼,且夫人如今大病未愈,哪里经得住。

    “大人说,只是来吃茶,略坐坐就走。”

    小玉儿提着的心,自然是放下不少,这几年过去,大人对夫人的掌控,越发深重起来。南歌也罢了,她只是暗卫,大不了重新隐到暗处去。

    可她呢,还能好好地留在夫人身边么,只怕会怨她欺骗吧。

    “你怎么了?”南歌见她心事重重,不免担心问道:“只觉得这两年,你越发沉默了些。旁人家这个年纪的姑娘家,该活泼些才是。”

    “你不知道缘故,”小玉儿低头扯了扯嘴角,说道:“我真的很喜欢夫人,不想叫她伤心。”

    南歌却苦笑,宽慰道:“夫人疼你,你又没做什么对不起夫人的事,不必这么杞人忧天。”

    二门上。

    桃花正给莲花赔罪,远远地就被青姨娘瞧见了。

    她是西苑的人,却和大房的人走得这么近,叫旁人怎么看。

    “这花园可真是小了些,”银叶自然看见那边的两人,装作没看见,说道:“姨娘莫要往前走了,二门上有婆子守着,都是夫人的人。”

    “罢了,”她不过是想出来透透风,哪里会真的想出去转转,别说如今出门都要跟夫人请示,就是想吃什么买什么,都得派人去要。

    一个月那几两银子,给她买胭脂水粉都不够数,如今虽一应开支都有官中支持,自己想添点什么,却不那么随意。

    天冷的厉害,她紧了紧身上的袍子,哆嗦了一下,说道:“回去吧。”

    走到拐角的月洞窗下,忽然间瞥到一抹颀长冷峻的身影,那人一袭玄色大氅,剑眉星目,身姿挺拔,身后跟着一个侍从,一派熟门熟路的模样。

    “那人是谁?”青妩悄悄退到墙后,问道。

    如此俊俏的人物,看了就叫人心底雀跃。

    银叶亦是眼中放光,见他往正院走去,便思索着说:“我听说夫人有位表兄,常有来往,是个京官。我长常听底下人提起,都唤他崔大人。”

    “我来了两月,也不见府里有什么人走动,没成想今日倒是赶巧,遇到了。”

    “夫人的议事堂都在外头,姨娘是内宅妇人,自然不能抛头露面,见不到也是寻常。”银叶笑着劝道:“外面冷,咱们回去吧。”

    两人好似不经意间站在了穿堂风里,一阵阵冷风刮着,青妩忽然觉得周遭冷的厉害,便说:“走吧。”

    崔密祯来访,姚清梧便早早从议事堂回来了。

    回到府邸时已是掌灯时分,崔密祯歪在书房的长椅上,闻着熟悉的馨香,如同下朝在自己宅邸一般,卸下一身的俗务,以求片刻清闲。

    外头飘起雪来,昏黄灯光下显得茫茫然无边无际。

    姚清梧披着厚厚的灰狐斗篷,从漆黑中走来,踏入一室光明中,抬头就见崔密祯歪着养神的样子。

    也不值怎么,心口钝钝的似痛非痛,她将搭在一旁的大氅盖在他身上,脑海里猛然窜入些许场景,像是许久以前就习惯了照拂他一样。

    崔密祯睁开眼,见她坐在一旁垂眸出神,动了动身体,起来伸了个懒腰。

    “崔表哥。”她回过神,朝他扬起笑意。

    “等了一会儿,不小心睡着了。”他装作无事发生,伸手替她将鬓边的一缕头发捋到耳后,不去想这样的举动是否有些逾越了。

    姚清梧心口砰砰跳动两下,抚了抚发红的耳跟,强装镇定道:“又不是小时候了,表哥也忒不规矩。”

    “规矩?”他好笑地咀嚼了这两个字的意思,打量了她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是我唐突了,穗穗莫怪。”

    只是很奇怪,姚清梧觉得自己方才,并没有什么抗拒。

    甚至比起杨璋来,她会下意识地愿意亲近崔密祯。

    她这是犯了什么毛病,竟然会肖想男人,这样的自己叫她觉得陌生。

    长风恰如时候地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个暖炉,递给崔密祯道:“方才玉儿姑娘来问我几句话,大人莫怪。”

    “一个小丫头,问你什么。”

    “问大人今日可有什么忌口的,好吩咐厨娘去做。”

    崔密祯也不是头一回来,因他在吃食上挑剔,每回都要细问一边。

    姚清梧也知道这位大人的秉性,并不见怪,含笑道:“今日事多拌住了,让崔表哥等久了,如今先去用饭如何?”

    崔密祯应了一声,起身道:“许久,没有陪穗穗一起用饭了。”

    姚清梧浅浅地笑着,说道:“崔表哥贵人事忙,自然大事要紧。只是表哥若寻常得空,大可来这里坐坐,说说话也好。”

    “怎么平日里,没什么说话的人?”

    “也不是,只是身边也没什么亲人,月牙儿又往金陵读书去了,有时候也会觉得冷清些。”她心里空洞的那一处越发深陷,垂眸出神间,满是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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