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范昭是怎么和他们说的,关今越被好好送回书院。

    来顺见她回来凑过来,“关妈妈,他们叫你去干什么?”

    来福也凑过来,显然也是想听听八卦。

    关今越这次没给他们好脸色,“可小心点,别因为这张嘴送命。”

    之前关今越从他们这里花钱买消息,还以为是个爱八卦的,没想到她嘴这么严,来福和来顺没套到消息只好讪讪离开。

    自杨风华出事,除范昭之外,剩余八人都被杨氏扣在县衙,碍于他们的家世不好关在牢里,只能临时收拾出来八个房间,将他们隔开关押。

    范昭从关今越那里出来后直奔范明诚那处。

    路过崔家兄弟和范盛的房间并无异动,范昭:“他们可有事?”

    这几日他们三人是闹得最凶的,无论他何时路过都在骂人,范昭还叫人给他们三个多加了一碗润肺的药。

    “并无异常。”

    范昭确认三人无事后推看范明诚的门。

    范昭开门见山:“你那日为何去湖边?”

    范明诚眼神飘移,“我,我并未去湖边,三弟是不是搞错了?”

    范昭不想和他周旋,急切道:“你当我为何进来就问?速速交代!”

    范明诚弓着背坐在床上,双手拢在膝头,左手和右手来回倒腾着抠。

    见他还是不说,范昭骂道:“榆木脑袋!此事关系甚大,耽误案情你该当何罪?!”

    范明诚本就神经高度紧张,听到那句“榆木脑袋”,怒火瞬间从心间窜到脑子里。

    他“噌”的一下跳起来,“对!就你范昭是天之骄子,我范明诚蠢笨不堪、酒囊饭袋、‘朽木不可雕也’。”

    这个哥哥在他面前一直是怯懦的,从来没有这么大声说过话。

    忍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忍不住哭诉道:“我和你不一样,范昭!我的生母只是你母亲的身边的一个婢女!我和你不一样!”

    范明诚是范家长子,可惜他的生母只是一个通房。

    范廷之并不喜欢这个长子,他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他:曾经你被人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资了。

    杨家对此不满,但因范明诚的生母是范昭母亲的陪嫁,且孩子一生下来便被送到主母身边养着,范廷之又说了些好话,这才忍下了。

    如果范昭没有出生,他会一辈子就那么糊涂下去,而不是看清父亲的嫌弃和母亲的冷漠,他们并不爱他。

    范昭刚生下来时,范廷之并不上心,范明诚心中窃喜,他觉得弟弟和自己是一样的。

    直到范昭上学堂,那是他人生的起点,也是他恶梦的起点。

    范昭样样第一,老师的赞扬、同窗的艳羡、连同父亲的目光都集中他的身上,他就像黑夜里的夜明珠,淡淡地发着并不刺眼的光,可那幽光将他衬托得黯淡无色,像一颗试图将自己混在珍珠中的鱼目。

    他曾努力过。学堂的成绩第一是范昭,第二就是他,可是无用。

    他也曾反抗过。在父亲一次又一次傲慢的指责中质问他同样都是儿子,为什么他与范昭不同?他没有回答,黑着脸将他关在祠堂里三天。那三天于幼小的他而言又是一个走不出的噩梦。

    他的勇气不多不少只够两次,再也生不出第三次反抗。

    生母不懂他的苦闷,只一味劝着他讨父亲和主母的欢心。

    可他知道那是没用的,他们的眼中没有他,他的家不是家,他的亲人不像亲人,他和生母的存在好像只是为了衬托他们到底有多么幸福和大度。

    他将自己封闭起来,彻底沦为了家中的透明人。

    直到今日,他声嘶力竭又一次质问道:“凭什么?!”

    这么多年,范昭越是耀眼,夜深人静时他心中流淌的血越多。他忍不住怨恨他,为什么非要这么刺眼才肯罢休,可转念又觉得这不是他的错,是他自己眼拙投错胎。

    最后这一声已耗尽他所有的力气,他跌坐在地,颤抖出声:“别查了,范昭,求求你别查了,后果你承担不起。”

    范昭不知道这些年他心中困顿,听着他这句话直觉不对,安慰的话留在嘴边,紧紧扣住他的肩膀,急切道:“你是不是看到凶手了!范明诚,你回答我,到底是谁!”

    凭什么?凭什么连这种见不得人的秘密都得他一个人受着?

    告诉他吧,让他也承受和他一样的痛苦。

    恶意顿起,他突然想看看这位世人眼中的好儿郎癫狂的模样。

    范明诚被晃的头脑发晕,一把推开将他笼罩在暗处的范昭,击垮范昭的那句话从他嘴里淌出,他疯笑道:“你这么执着凶手,倘若凶手是我们的父亲呢!”

    那日他心中苦闷,听父亲讲课如魔音贯耳,实在是烦躁不堪,便偷偷溜了出去。

    鸟儿在树上叽叽喳喳,草木的清香窜入鼻中,就这样放空脑袋在树林中随意乱走,感觉心情都放松了许多。

    他就这样越走越远,不知不觉走到了湖边。

    湖边站了一人,是杨风华,他站在那里四处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

    他躲了起来,没等多久一小厮走了过去。那人他认识,是父亲身边的小厮。

    小厮朝杨风华作揖,不知他说了什么,杨风华有些生气,面朝湖面不再看他,那人疾步上去狠狠推了他一把。

    范明诚吓坏了,连忙逃走。听闻杨风华不见,他坐立不安,想了许久还是决定沉默。

    可现在,他想让面前这位天之骄子和他一起承受痛苦。

    范昭被问的一愣,下意识反驳道:“不可能!”

    怎么会是父亲呢?

    “仵作验过尸,风华是在早膳后淹死的,那时父亲在上课。”

    范明诚一脸不屑,“动动你的脑子吧,他杀人何须自己动手?更何况你连我逃课都没发现。”

    范明诚的位置在最后一排,离门很近。原本杨风华是和他同排的,那日正巧他生病没来,只剩他一人,他便偷偷溜出去。

    范昭将他提溜起来:“你撒谎!”

    他一定在撒谎,范明诚一定在撒谎!

    父亲风光霁月,待学生极好,就连对牧德真那种每天都惹祸的学生都不会急言令色,怎么会杀人呢?

    范明诚恶劣道:“你以为他为何好好的官不做,突然辞官回乡?”

    父亲原本仕途坦荡,不知为何突然辞官回乡在家赋闲,没过多久开了临河书院,立志教书育人。

    范昭无话可说,他的这位庶兄不像撒谎的样子,也只有父亲才值得他如此苦苦隐瞒。

    他夺门而出。

    他突然想起那日之前的那个晚上,杨风华问他:“哥哥,倘若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范昭:“近日怎么总是问些怪问题?”

    杨风华雀跃道:“悲春伤秋,正是季节。”

    他瞪了他一眼:“莫说些不吉利的话,你身体确实弱了些,这么多年调养下来,再活个几十年不成问题。”

    杨风华爬起来笑道:“若是有一天我走在哥哥前面,哥哥一定要好好活着,多替我看看还没来得及看的好风光。”

    范昭:“好风光要自己看才好。”

    杨风华笑着闭上眼睛,“好啊,那我等哥哥带我去看。”

    明明早在之前,他第一次反常时他就该警惕起来,可他却安慰自己那不过是他长大了,有自己的小秘密而已,不必介怀。

    是他忘了,这么多年,他何曾对他有过隐瞒。

    记忆逐渐混乱。

    “昭哥哥曾允诺我此生照拂,定不寒盟。”

    可是他失约了。

    范昭喃喃道:“风华……”

    第五日时,杨家再也顶不住压力,杨风华的死只好当做自杀结案。他们几人都被送回书院照常上课,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崔俊达刚开始还拿这件事嘲讽杨家和范家势大,得知前几日莫名其妙将他们扣押起来是因为杨风华淹死在湖里之后,他再也没有把这件事拿出来说道。

    牧德真在县衙时便发觉不对劲,只是那些衙役对他们都守口如瓶,没有透露半点死讯。

    知晓真相后,牧德真下意识看向范昭,却只看到一个空位置。

    杨风华的头七没有过,范昭还没回来。

    他忽然忆起那日在膳堂,孟怀仁说:“杨兄与范堂长的手足之情足令人倾慕。”

    杨风华得意洋洋道:“总角之交,情逾金石。”

    翘着尾巴的鲜活表情仿佛就在眼前。

    他一定很难过吧,牧德真想。

    过了两日,范昭回来了。他们依旧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用膳,只是少了杨风华。

    膳堂很热闹,几乎坐的满满当当,偶尔能听到身后那桌在吐槽课业太难。

    范昭只低头默默吃着。

    牧德真:“三郎瘦了不少。”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过饭,睡过觉。范昭充耳不闻。

    牧德真:“六郎也不愿见你如此。”

    范昭没有抬头,麻木地喝着粥,牧德真却看见什么东西掉进他的碗里消失不见。

    晚膳之后要回去温书的,但范昭坐在膳堂里久久未动。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他们三人,孟怀仁坐立不安,想走又觉得不合适,小厮们观望着他们不知如何是好。

    牧德真实在看不下去了,将藏在心中之事说出来,“杨兄给我留了东西,叫我交给你。”

    范昭终于有了反应:“何时留的?”

    牧德真:“出事那日。”

    范昭和孟怀仁一起猛地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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