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云门内。

    霍观澜站在自己的父亲身后,垂着手目光沉沉的盯着对面地上跪趴着的那人。

    那人正是玄云掌门,往日仙风道骨的仙人,如今却狼狈的俯在冰凉的地面上,身上的袍子下是横七竖八被劈开的伤口。

    发白的发丝胡乱的披散着,一双猩红的眼向上抬起,除却憎恨,亦余失望。

    “我最后问你一遍,掌门印在哪?”霍黎往前走了两步,右脚狠狠踏住那人的手指,用力往下一拧。

    只听得一声闷哼,掌门的手指在沾满血液的鞋底被捻断,那断指神经质的抽搐了两下,便再也不动了。

    “霍黎,”他嗓音沙哑,喉咙里弥漫的血腥气让他止不住的咳嗽,“你杀师夺位,枉顾人伦。”

    霍黎听着这话,狰狞的露出个笑来:“死到临头还要嘴硬,你以为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他恶狠狠的拽起掌门的衣领,逼迫他与自己对视。“你个老不死的倒是告诉我,我哪里比不过那林霜影那个死娘们儿,这些年我为玄云尽心尽力,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玄云!”

    他咬着后槽牙,恨透了面前呼吸微弱的掌门:“三十年!我花了三十年!三十年来我鞠躬尽瘁,好不容易一步一步爬到了大长老的位置,你却告诉我我并非掌门的最佳人选?”

    “啪”

    这一巴掌聚着十成十的力道,掌门瘦削的脸颊被扇的歪到一旁去,干枯潦草的白发垂下来,遮住了他渗血的唇角。

    霍黎却还嫌不够解气一般,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刃,向着老翁的眼睛刺去。

    短刃上反着的白光刺痛了霍观澜的眼睛,他闭上眼,终于开口喊停霍黎:“父亲。”

    被打断的霍黎不耐烦的回头看他一眼:“何事?”

    霍观澜扯出一抹笑,干裂的嘴角透出几滴血来,滑过下唇直直向下落去,在已看不出颜色的地板上溅出一个新鲜的,不大不小的红点。

    他深吸一口气,道:“父亲,杀了他并非难事,但杀了他我们便更无法得知掌门印的去向。”他快走几步上前去,皱着眉同霍黎耳语道:“更何况,霜影师叔还并未寻到踪迹。”

    玄云内部无论男女,均以师兄弟相称。也正因如此,掌门无论性别,只择合适人才。

    霍黎一听这话,眼角刀刻般的皱纹,被眯起的眼睛拉得更深更长。

    “你能跑到哪去呢?”他弓着背,喃喃道。

    “你能跑到哪去呢?”他嘿嘿的笑起来。

    “你还能,跑到哪去呢!”笑声起先是低沉的,带着古怪的嘶哑,而后越来越高昂,越来越刺耳,直到演变成为一阵痛快的大笑。

    霍黎一松手,将手上的掌门扔回到地上,一个转身,神情狂热的冲着身后那些党羽挥着手大喊:“找!给我找!把这座山反过来也要找到林霜影和掌门印!”

    “找到其一者,赏黄金百两。”他唇角那抹讽刺的笑,水波一样逐渐荡开,占据了兴奋的脸旁,“二者皆寻得者,除了那黄金百两之外,”

    他大手一挥:“再赏你个大长老当当!”

    这一下子,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来,众人眼里闪着欲望的火,恨不得现在就掘地三尺将那林霜影抓来,换取个长老的位子。

    霍观澜麻木的听着耳朵里挤进来那些一声高过一声的声浪,人群狂热的激情感染不了他,很不合时宜的,他想起孟衔月来。

    少女仰着头,任由太阳的热意铺满她的脸庞。她却只是弯着眼睛,笑容比那春日的花儿还要明艳

    花田里,孟衔月朝着他伸出白嫩的藕臂:“霍观澜,别不高兴了。”

    她灵动的眨眨眼,笑着扭过头就向花海深处奔去:“我们来比赛,看谁先跑到春天里去吧。”

    “慢些跑!”霍观澜睁开眼,室外的月光倾泻在他床前,他扭头望去,吵醒他的只是被风刮开的窗户。

    他再也睡不着了,攥着被角烦躁的翻了个身,霍观澜赌气似的把自己的脑袋狠狠埋进了被子里。

    被子里黑暗又温暖,他安心的闭上眼,似乎回到了还待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

    那时候的母亲会给他唱摇篮曲吗?会满心期待的给他织小孩衣服吗?会......想到自己被一个假货替代了吗?

    眼泪不受控的涌上来,霍观澜抽了抽鼻子,猛的一扯开被子,就和举着蜡烛正弯下腰想要看看他还活着没的三七撞上了视线。

    二人几乎是脸贴上了脸,三七能清楚地看到霍观澜的瞳孔因惊惧而紧缩,也能感受到他一瞬间停滞下来的呼吸。

    他不好意思的笑笑,露出个自认亲切友好的笑来,然而这抱歉的笑容却因蜡烛映照出的斑驳阴影而变得更为狰狞可怖。

    霍观澜见此情景,两眼一翻,身子重重的砸回床铺里,惨白的脸上眼皮紧闭着,只剩几丝微弱的呼吸。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断妄从阴影里走出来,抬手就赏了三七后脑勺一个重重的巴掌。

    三七“哎呦”一声,瘪着嘴委屈的揉着后脑勺,小声控诉道:“我还以为他要把自己捂死呢,这才急得凑近去看。”

    “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能想到一个大男人胆儿这么小。”他一狡辩,断妄就抬起眼,眼底的冷光让三七一瞬间就闭了嘴。

    断妄凑近去看了看,见人没什么事,松了口气移开身形,对三七下令道:“捏醒。”

    霍观澜只觉得梦中深渊里,有人死命的按着他的人中,逼得他睁眼醒来。

    “你醒啦。”见他眼睛费力的掰开一条缝,三七高兴地笑起来。

    “你再不醒,我们老大就要揍死我了。”三七抱怨道。

    霍观澜咬着牙,幽怨的盯着三七,字从牙缝里蹦出来:“撒开。”

    “啊?”三七还没反应过来,断妄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一掌劈到了三七手腕处,他这才松开了霍观澜的人中。

    三七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霍观澜,不好意思的挠头:“哎呦兄弟,实在抱歉啊兄弟。”

    霍观澜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就把目光移到了断妄身上,他勾着唇:“你们消息到是灵通。”

    断妄最不爱跟这种张嘴闭嘴阴阳怪气的人打交道,他扯了个凳子来坐下,舒舒服服的翘好了二郎腿,才开口道:“不如你们玄云。”

    他轻哼一声:“昨日才听到谋反的消息,今日就已经血洗玄云山了。”

    见霍观澜皱起眉,恼怒的盯着他。断妄心情很好的敲敲面具左侧:“还是个脑子最蠢的最先谋反。”

    霍观澜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他攥着拳头,牙咬的咯咯作响,却也深知自己根本不是这二人对手。

    “断妄长老夜闯玄云,难道就是为了嘲笑在下?”他闭上眼,眼睫轻颤,嗓音里也带上些细不可查的颤抖,“那您笑完了,请打道回府吧。”

    “哎哎,”三七伸出手扒拉开他的眼皮,“谁说我们老大是为了来嘲笑你的?我们来是有正事的。”

    三七的手很热,被这样粗糙的大手扒着眼皮实在不是什么好滋味,霍观澜抬手拍掉他的爪子。

    他问:“什么事?”

    断妄歪着头打了个响指:“霍公子是愿意看着自己的父亲一路错下去,还是愿意看着霜影死在你面前?”

    这话实在一针见血,霍观澜狠狠柠起眉头:“你在拿我寻乐子?”

    断妄不满他的态度,不高兴的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回答。”

    见这文弱书生还是梗着脖子一个字不愿意说,三七拽了拽他的袖子:“你别和我们老大对着干,对你并无好处。”

    良久,霍观澜才回答了这个问题:“我自然不愿看父亲再错下去,可是我,”他垂头看着自己微微发颤的出了一层细汗的掌心,“可是我又能如何呢?”

    他的脖颈曲成一道柔和的弧度,无力的垂下去。

    “杀了他。”

    霍观澜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听见断妄冰冷的嗓音从他头顶传来。

    “欺师灭祖,谋杀发妻,残害子嗣。”断妄的眼神冷下去,他抱着臂冷冷的盯着霍观澜。

    “这些还不够成为你杀了他的理由吗?”

    “可是他毕竟是我父亲!”霍观澜失声反驳道,他猛的抬头,一双痛苦的眼睛望向断妄,单薄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他攥着拳头,手指甲抠进肉里,口里几乎要咬碎一口牙,酸涩的腮帮子抽动着:“我怎能,我怎能...”

    断妄直截了当的打断他:“不敢手刃罪人者,是为懦夫。”

    说完这话,他不再去理会霍观澜的反应,而是后退一步回到黑暗里,只剩面上的面具在遗漏的月光里泛起冷冽的银光。

    三七无奈的摇摇头,劝道:“他那样对待你娘和你,哪里还配得上你叫的那声父亲呢?”

    霍观澜失控般红着眼,太阳穴旁整齐的发丝被他成爪状的五指抓乱成一堆枯草。

    娘,娘。

    霍观澜只觉得全身如坠冰窟,娘那双漂亮的眸子流着泪望向他,指尖的纺线无力的掉落在地上,白色的丝线滚出好远。

    他的娘,本不该是如此结局的。

    霍观澜嘴角抽动着,落下一滴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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