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转转了一圈,到头来好像又回到了起点。

    孟衔月漫无目的的骑着马闲逛,待她回过神来才发觉天色渐晚,而她竟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开封城的大门口。

    她离开这里不过两月有余,可是马蹄再次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却是恍若隔世。

    清明才过,街上宅里的人气儿就已如同春日里抽芽的柳枝一样涨的飞快。

    她来到一家面馆前面翻身下马,老板热情的招呼着:“里面坐。”

    跟在他身旁打下手的是个还没锅炉高的小孩,孟衔月越过他朝里面走去,却听到他稚嫩的童音响起来:“爹,那孟揽星大侠真来我们店里吃过面吗?”

    孟揽星?

    孟衔月一个激灵顿住了脚步。

    老板将面在案板上摔得啪啪作响,面上带着些得意的神色:“这是自然,孟大侠可是这的常客呢。”

    “只是可惜......”他说到这又不说下去了,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孟衔月反身走回他面前,蹙着眉头问道:“只是什么?”

    面馆老板见她停下问话,面上熟练的挂上一副糊涂的笑来:“什么呀客人,面汤茶水在里头,您自取就是了。”

    “你少在这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孟衔月口吻有些急迫,这是这么久以来第一个真正与孟揽星接触过的百姓。

    那些这个掌门那个掌门的总是故弄玄虚不肯告诉她关于孟揽星的消息,怎么眼下这面馆老板也闭口不谈呢?

    她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把那小孩吓了一跳,抽着鼻子作势就要哭出来。

    “是我冒犯了您和孟大侠,您别跟我们这群粗人一般见识。”老板急哄哄的将那孩子揽进怀里,孩子的头埋在他沾满了面粉的围裙里,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角,肩膀头子一抽一抽的。

    这话倒是搞得孟衔月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她疑惑道:“我只是想向您打探一下关于孟揽星的消息,您何来得罪我一说呢。”

    面馆老板警惕的打量了她好几眼,见她眼底真的只有浓浓的不解神色,这才将三分戒备收了起来。

    “您是外乡人?”他也有些迷惑起来。

    这禁止谈论孟揽星的规矩不正是从这群江湖人嘴里流出来的吗?怎么眼下这群制订规则的人却比他更显三分迷茫?

    孟衔月点点头,左手顺手掏出些铜板来放在锅炉旁边。

    这点钱她可攒了好一段时间呢。孟衔月肉疼的咬着牙,可一看见面馆老板那发亮的眼睛,她知道自己这笔钱今日是非花出去不可了。

    老板伸出手一摸,就将那一小堆铜币塞进口袋里。

    “我与孟大侠,还算是旧相识。”他确认了四下无人后,这才缓缓开口。

    “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孟揽星年轻时候也不是个叫人省心的家伙,他背着一对双刀走到哪打到哪,今日溜进这个贼窝,明天又灭了那家寇匪。

    开封周围的山匪一听到他的名字都恨得牙痒痒,可偏偏那人武功又极高强,身边还总是带着几个打架比他还凶的亲信,因此那阵子的山匪们简直是晚上睡觉都得留一只眼睛站岗。

    孟揽星大摇大摆的一脚踹开那间昏暗的破屋门的时候,面馆老板正被五花大绑丢在角落里,身上钱财早就被那群花天酒地的贼子洗劫一空。

    “这人好像被迷昏过去了啊。”昏昏沉沉间,面馆老板只零星听道清脆的男声。

    孟揽星蹲下身子拍了拍那人的脸,嘟囔道:“还真是昏过去了。”

    “算啦,”他未做思索,便将老板扛到了自己肩头上,“还挺沉。”他掂量了几下。

    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黄昏了,面馆老板在妻子呜咽的哭声中费劲的把眼皮扒拉开一条缝隙。

    “这可怎么办啊,一年到头就攒下这么一点钱,这离年关还有小半年的功夫,哪里挨得过去。”他听到妻子难过的声音。

    孟揽星伙同几人正呼啦呼啦的吞着夫人为答谢他们煮的面,闻言也不免有些默默起来。

    “这世道,人难做啊。”有人感慨道。

    孟揽星挠挠头,而后呲着一口大白牙笑得爽朗,他咽下嘴里的面条,状若无意的提了一句:“夫人这面煮的我吃着比外面很多摊子还要好!只怕今日之后就吃不到了,真是可惜。”

    那妇人忙擦了眼泪道:“恩人若是喜欢,只管多吃些就是。”

    “哎,那我若是日后还想带着一帮兄弟来吃呢。”孟揽星放下面碗笑起来。

    妇人又道:“您和兄弟们只管来就是,这面条要多少有多少。”

    孟揽星听到了想要的答复,满意的点点头,伸手就从一旁嚼着面条的兄弟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来,“嗵”一声撂到了桌上。

    “您这是?”妇人一下站起身来,将那钱袋推回去。

    孟揽星懒洋洋的挥挥手:“这钱财也不都是我们的,大部分都是从那山贼那里缴获的,眼下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妇人低头看看手里的钱袋,这袋子里数枚铜板碰撞在一起叮铛作响,分明比他们此前被劫的铜板分量翻了一倍都不止。

    面前的少年人笑得肆意,眉眼胜过七月骄阳,他嗓音清润:“剩下多出来的,就当是提前预支我们兄弟在你这吃面的钱了。”

    “不用送了。”他笑嘻嘻的站起身来,领着一帮子人端着碗到院里洗刷干净后,转身就溜出了院子,走得悄无声息。

    这一群人都是鲜衣怒马少年郎,脸上的笑意还纯粹澄澈得很,就是这十月的西北风刮过都不舍得吹皱他们的眼睫。

    老板咂咂嘴,脸上浮现出一个怀念的笑:“多亏了那一袋子钱,我们才能支起来这间面摊子,这之后的日子也终于一日一日的好起来。”

    孟衔月听的入迷,眼角眉梢都挂上了笑意,她很久没有听到孟揽星的事了,这会子猛然从别人嘴里听到他的事迹,还有些不习惯起来。

    那天下午她同老板聊了很久,从他翻出来的远久记忆中用那些零碎的字词拼凑出了一个与她印象中不甚相同的孟揽星来。

    这个孟揽星大方,善良,是个武功高强的侠义少年,眼睛总是镜子一样映着旁人的身影,弯起的唇角常年捧着一轮朝阳。

    他有一群志同道合的兄弟,他们同他一样是少年人,只为了心中的“侠”而策马啸西风。

    “只是可惜,”面馆老板叹了一口气,“三年前我就没见过他了,最后一次来吃面的时候,他是一个人来的,浑身都带着伤。”

    他的嘴角沉下去:“他说有人在追杀他,那是一个新成立的组织,叫什么白,白红什么的?”

    “白虹?”孟衔月惊愕的瞪大双眼。“他在被白虹追杀?”

    老板点点头,道:“就是这个名字,其中那几个什么堂主凶残得很,好像是想用他的命换赏赐,一条命换个长老的位置当。其中那个跟他最不对付的叫什么,什么来着?”

    他皱起眉头,脑子在记忆力用力搜刮那个熟悉的名字,右手握成拳头在额间“邦邦”敲了两下。

    然后在孟衔月严肃的目光中,猛的从梦魇中惊醒一般,叫出了一个孟衔月在熟悉不过的名字。

    她的身体里有惊雷炸开。

    孟衔月惨败这一张脸,整个人只觉得面前的天地都开始旋转起来,她失力的跌下凳子,面上冷汗涔涔,耳朵里巨大的轰鸣声让她听不清楚老板急切的呼唤。

    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她的灵魂从令人窒息的深谭中浮起来,却又被一块巨石压的粉碎。

    “断妄。”她口齿不清的喃喃道。

    “断妄。”她的眼角有泪珠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

    那个面具上总是沾着几滴擦不干净的血点的长老,那个才与她并肩作战了几次的白虹最锋利的长剑。

    他是杀了孟揽星的人。

    她呼吸不上来了,巨大的冲击让她的脑海像手艺不佳的皮影戏班主一样,凌乱的播放起了那些残损的画面。

    怎么回事呢?孟衔月有些不懂了。她甚至同她的杀兄仇人一起并肩作战过?

    孟衔月冷笑起来,手上的血液倒流回心脏让她的手臂一阵阵发麻,她几乎感觉不到身侧的那柄刀了。

    “多谢。”她站起身,跌跌撞撞的朝着门口走去,左手毫无知觉却还是死命的握住那柄出鞘的长刀。

    身后的老板担忧的赶前几步扶住了她,那毛头小子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抱住她的小腿。

    老板焦急道:“我知道你难过,但你绝不是那断妄的对手啊!”

    孟衔月一咬牙甩开了二人的桎梏,只冷冷的留下一句:“那我也要试一试。”就出门去牵住了那正垂着头喝水的马儿。

    她翻身上马,动作僵硬粘连,甚至几次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

    “去白虹。”她麻木的拍拍身下的马,一双眼滚出的泪挂在脸颊上被风吹得干涸。

    马儿小跑起来,将老板的话裹在春寒料峭的风里送远。

    孟衔月嘴角打着颤,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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