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滴滴落下,在泥土上开出殷红妖冶的花。可惜此刻无人欣赏。

    急促的脚步无情踏碎了一朵朵新开出的花儿,觞泽全然忘却了自身的伤痛,一路健步如飞,心心念念的唯有那抹红色的身影。

    洞穴处只剩下废墟,乱石上的烟尘尚未散尽,与夜里的雾气一同迷了眼。

    不知是伤处牵扯,还是烟尘呛鼻,觞泽感到心口闷得发痛,紧接着便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起来。

    放眼望去,烟雾笼罩之下一片漆黑,毫无生机,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气。

    置身此处,觞泽浑身抖动着,一双眼里布满血丝,惊愕地盯着眼前的凄凉不敢上前。

    恍惚间,烟雾稀薄处的一抹火红惹了眼。

    觞泽抓紧了视线中的亮色看去,不远处半壁墙面都已倒塌的房间内,熟悉的红裳女子立在那里,她罗裙上的丝线还在月下隐约泛着亮光。

    而与这幅画不和谐的是,冰蚕妖正抬手对着修烛步步紧逼。

    还未来得及感受失而复得的喜悦,觞泽立即冲向修烛,挡开冰蚕妖一击后落到了她身前,将她护于身后。

    “你还敢来。”

    觞泽冷冷目视冰蚕妖,努力持稳破金锏横亘在她脖颈前,左手悄然覆上腰间的猎妖壶。

    “不除你,难解我心头之恨。”

    冰蚕妖目露凶光,顺着微微颤动的破金锏看上去,轻蔑一笑,

    “连兵器都快持不稳了,还想除我?”

    语毕,觞泽竟收了兵刃。

    冰蚕妖正对他此举疑惑着,不想接下来迎接自己的,又是猎妖壶带来的那股无法抵御的力量。

    随着咒语的念动,冰蚕妖愈发感到费力。飞沙走石间,仅过了片刻她便再次被收入其中。

    待危机解除,觞泽方才转过身瞧向修烛。正欲开口,伤口的疼痛却骤然加剧。

    剧痛令他不禁捏紧臂膀往前躬身,修烛忙迎上前去扶住他,看着他胸前已被鲜血浸染了大片的衣裳,话语虽在责怪,却是满面的忧心:

    “怎么如此不当心!”

    “大意了。你……”

    觞泽答得云淡风轻,丝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势,反倒去抓着修烛在她身上搜寻,

    “你呢,没伤着吧?”

    这时,秉之与瑺意已了结了蛇妖赶了回来。

    他们刚想关切觞泽几句,却在见到他拉着修烛仔细打量后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好着呢。”

    觞泽虽只顾关心修烛,可这样的作为却让修烛有些不耐烦,她扒开觞泽的手,

    “先回客栈解毒。大意?这个点我上哪儿去给你抓药?”

    “觞泽大师你中毒了?”

    徐朗适时醒了过来,他拍拍脑袋从地上爬起,所言正可解燃眉之急,

    “修烛姑娘,我府里常年备有药材,需要哪样你只管开口,只要我拿得出,我即刻便回府取来。”

    “你记好了。”

    待徐朗备好纸笔,修烛便将所需一一向他道出。

    笔尖飞速于纸上捻转,很快,他便将解毒所需药材全部记下。

    但也只过了这一会儿,觞泽的面色竟变得更加惨白,身形也颤颤巍巍,看起来似乎难以站立。

    秉之恐他在路上晕倒,遂直接背起他往客栈赶。

    瑺意则同徐朗一道前往徐府,一来取药,二来也好护送徐朗归家。

    ————

    “趁毒素尚未蔓延,赶紧运功逼出。”

    踏入客房内,秉之还未放下觞泽,修烛便急切道出疗伤之法。

    落座后,觞泽尝试着调动自身功力运行,可只掐诀施了片刻,他便累得气喘吁吁。

    修烛知晓他已无力靠自身疗愈,忙转向秉之:“你来。”

    面对修烛毫不客气甚至说得上命令的语气,秉之看着她一愣。

    但想到眼前受伤的是自己敬重的大师兄,修烛之前又的确救了同样身中五步蛇蛇毒的师妹,他还是一言不发地照修烛所言施行。

    灵力自秉之掌中传至觞泽周身,伤口上顿时血流如注。

    但很快,漆黑如墨的毒血涌出之后,纯净的鲜血重新温养了伤口。

    待秉之收掌,修烛已打了热水回到屋内,而瑺意也抓好了祛毒所需药物。

    “觞泽大师,你的伤势如何了?”

    徐朗快步从他们中间挤到觞泽面前,言语关切。

    可在此时见到他,觞泽却有些不解:“徐公子?这么晚来客栈可是有事?”

    “没事没事,只是不放心大师的伤便跟过来看看。药材一味不缺,赶紧煎了用上吧。”

    徐朗定睛看向觞泽右肩的伤,将手里拎着的药往上提了提。

    “我已无大碍,多谢关怀。”

    觞泽起身从行囊里拿了几张银票,走到徐朗面前递给他,

    “这些你先拿着,若是不够……”

    说着,觞泽又伸手探入行囊中。

    徐朗忙拉住他,接过他递来的银票又顺手塞回了行囊,还顺带推着他重新到木椅上坐下:

    “别别别,觞泽大师这伤是除妖受的,你一心降妖为民,我又岂能为这点小事计较。

    你好好养伤,我明日再来看你。”

    觞泽向来不喜亏欠人情,看了一眼行囊的方向还想再站起来。

    徐朗却似乎早有预料,将手里的药放到桌上,双手摁着觞泽的左肩发力,偏不让他起身。

    觞泽便也只好妥协,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抬眼对秉之道:

    “秉之,这次烦你去送徐公子回府。“

    秉之听后当即应下,可他却在转身之后,悄悄对着瑺意施了个颜色。

    若不是还有其他人在,瑺意打心眼儿里想对他翻个白眼。

    即便秉之是在替她着想,可她却最不愿、也最怕旁人触及她心底那一块情愫生长之处。

    瑺意走到修烛面前,将手里的药递过去:“修烛姑娘,你看看这些药该如何用。”

    修烛接过去打开纸瞧了一眼,又拿起徐朗留在桌上那副:

    “这副用文火慢熬内服,这副碾碎了熬成药膏。”

    瑺意将她的话牢牢记下,一手拿了一副药转身走向门外:

    “我这就去。”

    凉风自门窗肆无忌惮地刮进屋内,中秋过后,深夜的风带了寒意。

    修烛快步过去掩上门,再又合上窗,随后站到觞泽面前,二话不说伸手便要去解他的衿带。

    “哎——做什么?”

    觞泽慌忙拨开她的手,惊得撑着桌沿连连往后仰,眼神错愕,双唇微张。

    修烛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清洗伤口。”

    觞泽垂眸,想到伤口所在的位置,脸上有些难为情:

    “你先出去,我自己来。”

    看到他左右为难又略带羞涩的模样,修烛眼里的忧心已转为促狭。

    她双手抱在胸前,佯装挪动步子朝屏风另一侧走去。

    在看不见她的身影后,觞泽方才缓缓解开了衿带。他抬手捏住衣襟,想要脱下满身血污的衣裳。

    风干的血渍与伤口处的衣料紧紧黏着,一扯,衣料牵拉着伤口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觞泽不由发出一声闷哼,整个身子也痛得不自觉地往前蜷缩。

    修烛的嗤笑声从头顶传来,看着狼狈痛苦的觞泽,她虽面色尽是戏谑,心里却也生了些许疼惜。

    她搬了张木椅坐到觞泽旁侧,用帕子浸了热水,又欲去解他的衣裳。

    觞泽仍是有些放不开,他本能地又往后躲,修烛却直接揪住他左边的衣襟一把将他扯到自己眼前:

    “你个大男人怎么还扭扭捏捏的?”

    近在咫尺的面容令觞泽一时哑言,他愣愣地与修烛对视了片刻,昨日脸上留下的吻似乎又起到了作用。

    他感到暖意渐渐爬上面颊,不过这次他很聪明,并不给修烛留下戏弄自己的机会。很快便垂眸别过头,像只听话的小猫般任由修烛摆布。

    果然,修烛再没有捉弄他。

    她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用热水化开凝结的血块,确认不会弄疼觞泽了,才又轻缓地揭去了他的衣裳。

    她的动作很麻利,可也很温柔。

    手上虽小心谨慎,可修烛那张嘴是惯不饶人的:

    “你呀,区区一条小蛇就把你伤成这副样子。还隐清门大弟子呢,我看……”

    忽然,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捏着带血衣衫的手停在半空,神情愕然。

    右肩上蛇妖留下的两个牙印只有绿豆大小,眼下血已经止住,看起来并不怎么瘆人。但衣裳与肌肤上残留的血迹却在提示着觞泽方才所承受的痛苦。

    可这些倒并非是让修烛此刻愣怔的原由。真正令她心痛的,是觞泽身上的旧伤。

    觞泽的肤色是如小麦那般浅浅的黄,常年习武练就出的肌肉纹理十分流畅养眼,可伤疤却偏偏破坏了这样美的皮囊。

    且,并非只有一道,而是两道、三道、无数道……甚至连后背也未能幸免。

    修烛轻轻抚过他左肩上的一处伤疤,嘴里喃喃:“这些疤……”

    这处疤似楔形,很深,中间虽长了新肉,却还是比周围完好的肌肤凹下去了一块。凭借伤疤的形状,隐约能猜出这是一处箭伤。

    修烛屏息凝视着眼前如飞落的竹叶般密集的伤疤,生怕呼吸得稍微重了便回勾起觞泽曾经的疼痛。

    成为捉妖师,觞泽有足够的能力可以保护亲人、守护苍生。可在成为捉妖师的那条路上呢?他都经历了什么,付出了什么?

    若是难以想象,那么眼前这些大大小小的伤疤便是答案。

    “捉妖师,打打杀杀如家常便饭,受点伤也不足为奇。”

    觞泽以他淡然的口吻带过了在修烛眼中磨砺苦痛的过往。

    或许是太过久远,又或是觞泽性子过于坚毅,现在他想来,只觉得是段再平常不过的修炼必经之路。

    敲门声将两人的思绪拉回,觞泽迅速拿了衣裳披在肩上,又用左手捏住衣襟遮掩好胸膛,才回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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