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要尽快……”

    李青棠不知缘何陷入沉思,杜寒英吃过饭后感叹公主府的饭食好吃,杜熙从房顶下来放下碗筷又飞上去。

    一轮玉盘高高挂,地上百姓皆可见。

    “杜寒英,我在朝中时日短,你至少在花朝长大,在你看来在朝做官的都是些怎么样的人?”

    “怎么样的人?”

    李青棠看向杜寒英:“我看史书,听老师讲书,都说一国之臣向来有忠奸之分,忠奸之下又有不敢说话的,从来对‘忠奸’二字不懂,近些日子来倒是懂了一些。只是我发现花朝的朝廷没有忠臣与奸臣之分,要么藏得深,要么溶得紧,怎么可能分得开……”

    杜寒英垂眸也也思量着:“家父在朝多年,我自小便听他讲朝中之事,你说的很对,泥溶于浆,血溶于水,变个颜色而已,哪里能分的明。”

    “而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时常想要与这些大臣相伴而行,是不是要先明白他们在想什么、想要什么。我不会做官,还是女子。非是我看低女子,而是这天下不给女子好活路。只说一个小家便有嫡庶长幼尊卑之分,长幼尊卑我明白,可嫡出庶出有什么分别?或许于男子而言干系到何人继承家业,女子呢?好像毫无用处。”

    杜寒英倾听着:“你是想说女子的身份地位不是这些可以决定的。”

    “是啊,你看我,刚进宫的时候我完全不明白我是什么身份,我这个身份又有怎样的地位,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没过两日这些我就都知道了,我知道自己的确是公主,而这个‘公主’的分量似乎还很够,只因我有一个做过皇后的母亲,而这个母亲我还从未见过。你想啊,一个已经去世的、且是从未见过的人就可以让我有近乎于万人之上的地位,这是多么可怕,我是怕的。然而很快我又发现这样的身份地位能让我活下去,倘若我连这些都没有,也就不会在这世上存活一般。在宫里那些时日,尤其是渐入漩涡之后,我逢人便说我是什么嫡公主,可我算什么?我口口声声以我的身份压制,无非是当时我只有这个罢了,除了说说这个一无所有。”

    杜寒英静静听完,轻声回应:“因此你被请到后宫试婚服的时候还在以这个身份强撑着。”

    “能怎么办呢?我总不能说我是鉴议院院正,尔等休要放肆!惹恼了我,尔等家中有在朝做官者,我一个一个查,都不会放过!”

    “哈哈哈哈哈~你啊,”杜寒英的笑声来的快收的也快,他眼中似乎写满了“心疼”二字,天色昏暗,未能被李青棠的双眼捕捉,“好像自从我认识你以来,或者说自从那日在花山我对你第一拜以来,你都是小心翼翼,而我始终记得那日你骑马而来,风采奕奕,如今再不见了。”

    “这么说应当怪你,要不是你那日朝我那一拜,嘴里还说着劳什子‘公主殿下’,我能从那时候便小心翼翼?”

    “是吗?”杜寒英似笑非笑,“据臣所知,殿下可是在未见我之前便编写好了话本子,才能一见面就演给臣看的吧。”

    闻言,李青棠有些理亏,眨眨眼、吸吸鼻子,只当没听到这话,撇开头不吭声。

    杜寒英换了话头道:“世事难料,谁又能知道你我竟会被赐予婚约,是我之幸,然,亦是你之不幸。”

    李青棠随口反驳:“你才不幸。”

    “哦?”杜寒英脸上立时带着几分惊喜神色,“殿下觉得是件幸事?”

    李青棠道:“是不是幸事先不论,总要好过嫁给旁人,至少,至少杜公是好人。”

    杜寒英低笑道:“竟是沾了家父名声的光。”

    李青棠也不避讳:“巧了,我也是沾家父的光。”

    两个人相视一笑,窝在这院子里说个尽兴,出了这院子一概不认。

    月明星稀,李青棠看着黑漆漆的天,说出剩下半句话:“可是我这光还能沾多久呢?总说趁着如今他用得到我,可终究是我在明敌在暗,今日沈道给我提了个醒,他们能准确无误地找到我,继而一步步探究我的软弱之处,我却对他们一无所知,甚至连他们之间的纠葛都未理清楚。说什么忠臣奸臣,那是救世之人、是正派清流该考量的事情,我连活着已经很艰难了。杜寒英。”

    “嗯?”

    “你说做个奸臣该是什么样?”

    “至少不是你这样,要想做奸臣,你得学会笑与不笑。至于目下最好的法子无外乎主动,以身入局,深入虎穴,得虎子以扭转局面。”

    “从谁身上下手?”

    “那就要看谁运气较为不错了。”对视一眼,不言而喻。

    微微凉风使得李青棠裹紧身上的绒毯,没多会儿,她缓缓抬起手来,歪着头看,对一只手深情款款,良久,她说:“杜寒英,你看我的指尖。”

    杜寒英道:“什么?”

    “风,是风,穿山越岭后被困在这花城的风。”

    杜寒英知道,她想她的风了。

    怎么好呢?

    他偏是一座城,高高城墙,厚厚砖石,不过幸好,他的城门是敞开的,因为只住了她一个人。

    日上三竿,李青棠从外面回来沾了一身土,阿予一言不发只是快快寻来干净衣裳,并叫人吩咐厨房烧来热水。

    “阿予,我回来之前有人找我吗?”

    “回殿下,没有。”

    “哦,蓝管家在吗?”

    “在,蓝管家叫了花匠来除草剪枝,殿下要奴婢叫蓝管家过来吗?”

    “不必了,他忙着,热水来了你也不必在我这里伺候,我自己来,有事会叫你。”

    “是。”

    热腾腾的浴桶里泡着,厚厚的屏风挡着,大白天沐浴其实不大好,只希望不要有人来。

    昨夜杜寒英走前二人又说起白玉令,杜寒英说:“国子监祭酒彭老大人与我有些交情,七殿下又是那里的常客,当值时候空下来会去走走。但今日我急着回来,并未想过去,是彭老大人找的我。彭老大人说国子监在修一部记述民风民俗的书簿,七殿下近来对民风民俗颇有研究,他还往国子监送了一些古书,其中有一本古书很有意思,讲的是古人对于生灵的供奉信仰。”

    李青棠当下敏锐地嗅到些什么:“你是说狸奴?”

    杜寒英点点头:“彭老大人知道我常看这些不常见的古书,遂将那本书拿给我读,我翻看之后确实看见了狸奴,那是一个古老族落的神物,不过随着征战不断,那个古老族落似乎也没了行踪,下落不明,至少这几年再没有消息传来。”

    “什么族落?”

    “你知道,女鞑族。”

    神女阿妲,墨妲镇,女鞑族。

    “砰砰砰”“砰砰砰”

    “你确定殿下在屋里?”

    “是,殿下沐浴更衣,叫我们不必跟前伺候。”

    “杜护卫呢?”

    “不知……”

    “砰砰砰”“砰砰砰”

    “殿下!殿下你在里面吗?殿下?”

    ……

    李青棠迷迷糊糊竟叫这朦胧水雾“迷”着了,浴桶里的水也没了几分温热,她不察觉,还是这震天响地拍门声才把她叫醒。

    “我在,无事。”李青棠冲外头喊了几声,蓝汀再三确认,又与她隔着门和屏风定了中午菜品才离开,留下阿予说什么也不肯走。

    杜熙呢?

    是啊,杜熙呢?

    杜熙去了京兆府,不做君子做了个贼。李青棠则去了鉴议院,可巧春来四处都在松土除草修剪枝丫,许久不沾泥土气,她竟来了兴致,与那些花匠一同劳作,颇得意趣。

    从浴桶里出来,擦干身上的水珠,李青棠穿了罩衫还披了条薄毯,开门让阿予带着其余女使进来收拾屏风后的那摊子物事,因连头发丝都被规矩着,不似从前那般随性,她还是叫来阿予替她擦干头发,在分成一缕一缕,坐到院子里晒着,阿予还要用不同的干巾擦拭。

    “我睡了多久?”李青棠将团扇盖在脸上,闭目养神。

    阿予回话说:“不足半个时辰。殿下昨夜不好睡,今晨虽说不用上朝,殿下还是早早去了鉴议院,睡不好又来回折腾,疲累所致,待会儿吃过午饭再歇个午觉吧。”

    “嗯,好。”暖暖的日头照着,说完这两个字李青棠便又一次进入梦乡。

    这一回还是蓝汀来叫醒她,“殿下吃了饭再睡吧。”蓝汀说。

    李青棠迷迷糊糊睁开眼,还未全然清醒,听到“吃饭”二字点点头:“好。”

    “是在屋里还是在外面?”

    “屋里吧。”

    “是。”

    李青棠伸着懒腰松快筋骨,垂直腰间的长发已干,浑身畅快,抬脚进屋的时候她忽想起杜熙还没回来:“嗯……”

    阿予以为她有吩咐,凑过去,她却什么也没说。

    杜熙是在饭菜摆满桌时回来的,李青棠正张罗着蓝汀和阿予要不要留下来一同用饭,二人推辞着离开,都知她不喜被伺候着,正好杜熙回来,李青棠直接吩咐他落座。

    “你吃你的,我吃我的,要不抬到院里吃?你会不会自在些?”

    杜熙看着自己的碗,有话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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