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最后一缕光洒在斑驳的院墙上,如血的光芒压在灰凉的砖石上,怎么看都成了冰冷暗沉的色彩,几朵白花似有感知,在藤蔓上不安地乱颤。

    又是这座熟悉的院落,花开的位置都那样熟悉。陆千景随手一扯,残花连枝带叶簌簌飘落,她身上衣裙沾了泥水,颜色更深了。不知在篱笆下站了多久,裙摆滴滴答答地淌了一小滩水。

    甲板上,有一瞬间好似发生了太多事,应接不暇,桅杆被人砍断,船舵也被抢了,很多人嚷嚷着船上混了要犯,惊恐得四散奔逃。船只不得不在岸边停下,捉人的官兵全冲着她来,她才知道要犯原来是她。

    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要走,被人当成个玩意抓回来。

    “夫人,您还不进去吗?”黑衣人望了望天,犹豫了一会,低低道了声得罪了,扬手朝着少女脖颈后劈去,掌风顿起,陆千景身板笔直,神情木然,什么都不说,也不会躲。

    蓄娘惊恐地把她拉开,鼓足勇气朝黑衣人喊道:“你要做什么!”

    黑衣人搓了搓手,还能做什么,打晕了拖进去,好让他交差,“都站了快一个时辰了,她不饿老子还要回去吃饭。”

    “都到这了,你的差事也算了了,不用看着我,快回去吧,我自己再站会。”

    少女声音淡漠。

    黑衣人眼珠微斜,见人还像根木桩杵着,急躁地收回眼。陆千景讽刺一笑,她还是头一次见押送犯人能押得如此守礼。

    怕她逃跑?

    何不用枷锁把她锁起来。

    院子灯火闪烁,她直直盯着那扇雕花窗,衣袖下的手指痉挛地颤抖,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发冷,凭什么,她都快走成了,江映为什么要拦她,他明明知道她是报了什么念头回去。

    整个世界好似成了灰色,眼前糊成一片,爹娘的面目似也变得暗淡,她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支撑的一口气突然散了,她歪到一边猛烈咳嗽。

    蓄娘两手扶住颤抖的胳膊,像触碰到没有温度的死物,冷意瞬间漫了过来,她也跟着抖了一抖。

    “小姐,何苦在这里吹风,咱们回去吧。”

    回去?回哪去?

    为什么不让我回去,陆千景神色痛苦。

    晚风呜咽作响,夹杂着压抑的哭泣。

    她都已经不求江映帮她。

    对面是杜家,他无能为力,也没那个心思,他怎么可能为了她与杜家为敌?

    他只要当做无事发生就好,但是为什么连她回家都不许,是在报复她出言不逊,他要让她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她骂他克父克母,他就让她再也见不到爹娘......她反手死死攥住蓄娘,五官跟着声音一起剧烈扭曲起来,“他是不是恨死我了?”

    蓄娘双眼茫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小姐,什么恨不恨的。”

    黑衣人到是恨不得把陆千景踹进去。

    哭声听着实在不好受,声音略大了些就迅速被人死死压制,哭都哭得不顺畅,钝刀子割肉一样。

    啜泣声偏还在夜色里游荡,要不是他知道声音的的确确是人发出的,真会哆嗦得裹紧被子,还要拿把刀架在床头。

    钻心刺肺的哭腔停了,只听她一字一顿地问:“到底是谁派你们来抓我?”

    黑衣人对答如流:“是安王,您跟着江大人在一块,有些东西最好不要带出去。”

    陆千景唇角乍然勾起,眉眼都染了笑意,粲然得让人晃了眼,只一瞬,便不见了,“谁教你这么说的?”

    骗人都骗不像。如果是安王,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直接把手脚绑了丢牢里不更实在?

    回廊上出现一道行色匆忙的人影。陆千景将目光落到这人身上,他似有急事,走得太快,门都来不及关。

    她静静看他穿过庭院,忽然从篱笆后站出来,却见那人顿住,好像她的注视是十分可怕的东西,让他不敢再往前一步。

    猝不及防看清彼此的脸,江映阴沉的脸突然有些凌乱,各种情绪交织,空荡荡的院落静得诡异,他听到自己慌乱的心跳。

    他几乎站得不太稳,两三步跑上去,怎么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他想过她会从差役手下逃走,但肯定逃不掉,她那样爱惜......不对,看样子是想逃过,不知是往哪逃,发丝湿淋淋的,一缕一缕沾成股,水光寒冷,阵阵泥水的气息钻入鼻腔。

    怎么会这么狼狈,他万分悔恨,而心头更多的是恐惧,她受了那么大惊吓,都看到他了,为什么还不来抱他。

    可她眼里一点害怕的神色都没有,定定逼视着他,似乎透着恨意。

    比起江映,陆千景还算镇定地道:“江大人?这么晚了还要去哪?”

    江映心生不妙预感,用眼神暗示侍卫快走,仅是眼皮抬了一瞬,便被面前的人捕捉。

    陆千景一转头,黑影眨眼的功夫便遁入夜色。

    星子的微光幽幽洒向大地,四下一片灰茫。她只留半张脸对他,显得十分阴郁,“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你又要去哪?刚才不是挺急的,现在怎么不走了?”

    她上前一步,“你是来找我的?你怎么知道我走不了了?”

    江映声音有点不稳:“你都知道了?我不......”

    不是故意拦你,不是不许你回去,还是不放心你。

    “我只是害怕......”他微微闭上眼,不知该怎么解释,他怕的东西太多了,怕她回不到陆家,更怕她真的回去,陆家的境况太凶险,他当然不想让她走。

    一点都不想。

    怎么都像是狡辩,她也不想听。

    他最开始也只想把她留在这里。

    他知道不论用什么办法她都会反抗。所以,当时他是怎么想的。

    他想到了安王。

    假借安王的名来阻止她,让她有气也只能冲看不到的安王发泄,他还能在她身旁义愤填膺地配合几句。

    想到这个办法他居然还洋洋得意,却不知会造成那么大伤害。

    她肯定再也不信他了。

    算了,人都在这了,哪都去不了,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他仍是想把听觉一齐封闭。

    有些恶言恶语他自以为早不在乎,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是能让人五脏六腑绞得生疼。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她一动不动,突然绞紧袖子擦眼泪,擦得很用力,活像要在眼角刮下一层皮。他抓住那只手,没有想象中的挣扎抗拒,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又好似被折断的模样。

    陆千景的声音颤抖得完全变调,甚至没了夹枪带棒的嘲讽,完全泡在泪水里,含糊不清:

    “你不让我回去,是因为我......我说你,对不起,你让我回去好不好,别让他们来抓我,你现在恨死我了,是吗?你是来......”

    报复我的。

    她宁可听到这个答案。

    而不是听他说我怎么会恨你,不让你走,是因为害怕陆家的日子不太好过。

    只是不好过吗?

    还是屋宅被毁,家破人亡。

    *

    陆千景望着一处出神,直愣愣地盯了许久,那里没有花瓶装饰,也没有字画点缀,只是一面空白的墙。

    她的意识其实不太清楚,半躺在床上,源于求生的本能,有人喂东西就吃,水递到唇边就喝,桌上还剩着许多菜肴,看样子全是她平日爱吃的,看清了却有些反胃,胃里当真烧得难受。

    江映知道她走不掉,备了一桌子饭菜等她,哪怕没有身体上的不适,他不会以为她有心情陪他大吃大喝?

    这一次是真的走不动了,每一寸骨头酸疼得厉害,抬眼的力气都没有。皮肤有人用温湿帕子擦过,温水带走了一点热气,很快那帕子也被烤得火热。

    浑浑噩噩中,听到有人哭泣。

    “大人,你不想让她走,也不过说一句话的事,让她先走又派人抓回来,小姐差点掉进水里,又吹了那么久的风,怎么可能不生病。”

    无人应答。

    “你把她留在这又有什么用?要是老爷太太不在了,她也不会好过。”

    仍是无人应答。

    “你想看她死掉吗?”

    立即有人怒喝,“闭嘴,出去。”

    谁要出去?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醒了?”

    屋里很黑,盆中水声晃动,帕子拧出来的水连城一股落入盆中,发出水击的声音,眼下递来几封信。

    “你一个人回去也不知道求谁,倒不如求朝中一些人看着这件事。”

    陆千景有气无力推开信封。

    “有用吗?”

    每次都是这样,她都想象得出来,每次给她一点希望让她留下,最后总能让她听到更可怕的噩耗。

    “杜家如今也只是借着杜相余威立足,稍有行差踏错就可能败落。现在的宰相与杜相政见相左,可惜朝中还有不少杜冶门生。有些人比你更烦杜家,如果这件事真的是杜家人做的,让那些也厌恶杜氏的人知道,他们会比谁都着急。”

    急着扑上去一口咬死杜氏家族。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挺好骗的。”耳边聒噪不休,陆千景手腕撑着床,把身子坐得高一些,并起手指轻轻按在江映唇上,两片唇好似比她手指还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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