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今日,也是这样的一场雪。

    她乞讨一天,坐在家门口,就着家里的灯火通明,吞着雪过生辰。

    那时,赵缭昂着头,心想:

    天生我赵缭,朱门不锁、庭深不困、闲情不累。正是浩荡天地,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任我徜徉。

    以后无数次,赵缭每每想起那一日,都要被年幼的自己所震撼。

    饥寒交迫、衣衫褴褛的赵缭,被自己家的朱门绣户、温馨祥和锁在门外时,她没有抱怨命运、怨恨任何人、没有囿于当下的困境,自觉天昏地暗、人生无望、自怨自艾。

    她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只感慨小小庭院,哪有天大地大来得痛快。

    年少轻狂也好,故作潇洒也罢。

    但那一天的赵缭,将在日后无数次,把她自己从暗无天日的泥淖里救出来。

    就是在身与心都被枷锁狠狠套牢的时候,只要想起那一天的自己,赵缭都能在枷锁里哼起小调。

    因为那一天,赵缭第一次意识到,饥饿、寒冷、疼痛、背叛、抛弃、虐待等等等等所有困境,越是要将她套牢,她便越要挣脱,也越能挣脱。

    十年后的这一天,刚下的雪还来不及铺满地面,无处寻一满捧的雪来吃。

    但只是看着,赵缭口中已经生出那沁凉的滋味。

    赵缭心中苦笑一声,心想比肉眼可见的苦难、张牙舞爪的暴行更危险的,是平凡温馨的幸福。

    前两者尚且是烈火烹油,投入的刹那便知尸骨无存的后果。

    而后者,无异于温水煮蛙,让人亡于无知无声。还偏偏,披着所谓‘寻常’的外皮,对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十年前的赵缭,因为想着十年后的赵缭,承受磅礴的苦难,也自觉甘之如饴。

    那时的赵缭,飞黄腾达也好,仍在蓄力也罢。做流芳百世的英雄也好,做遗臭万年的奸佞也罢,甚至哪怕是英年早逝,或抱憾终身,都好。

    但无论如何,她也不该是自囚于一室,自缚于一人的结局。

    无论多好的人、多幸福的日子,也绝对不值得能说出“待时而动,任我徜徉”的赵缭,为之终生庸碌、混沌余生。

    是以,白头偕老,怎么不算一种受制于人。

    赵缭飞奔而来、要交回丽水军印的时候,因为自觉摆脱了离别之苦,所以一身轻松。

    可在宫门前勒马,在风雪交加中信马由缰回观明台的路上,金印没有交出去,离别甚至诀别已成定局,但她却感受到了,真正的轻松。

    。。。

    夜里的雪没有下太久,清晨时就已雾气一般,散进了土地里。

    但这场雪,下出了玿关的一场军出云上、神兵天降。

    从第一眼看到起,李谊的目光就一直随着丽水军行进,直到一马当先之人,将从他脚下的高岗飞驰而过。

    李谊弯弓搭箭,正对为首之人,蓄满力后,箭矢飞出,眼见就要射中赵缭的顶盔,她头也没转,云淡风轻地一挥被蒙住的武器,箭矢便被打落。

    但同时,赵缭已经猛拽马缰,调转马头,向高岗处奔驰而来。

    李谊已经迎了上去,人刚下马不及问候,就不禁感慨道:“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丽水军重出沙场,真无憾矣。”

    “末将参见代王殿下。”赵缭马还没全停,就已翻下来,因重甲在身,只行抱拳礼,笑道:“殿下砸了近二十万两银子进来,总得给您听个响儿。”

    “振聋发聩。”李谊也笑着,顺着赵缭的话头道。

    或许是因为远离了压抑的皇城,又或许是因为关外天大地大,两个人都远比盛安时,更松弛自在许多。

    “静海军的一千兵士在这一个月内,分散着向漠北集中,现已到位。扈璁将军特意嘱咐过,往后只听须弥将军号令。”

    “多谢殿下和扈将军鼎力相助,这一千人对我、对丽水军,都太珍贵了。”赵缭真诚道。

    “但便算上这一千人,军中总共还不满两千人,将军当真不打算先募兵、再开战?”

    “罢了。”赵缭摇了摇头,“几大边军各驻一方,动则生乱。灵方军又刚刚吃了败仗,心被打怕了。

    若征百姓,未及训练就要上前线,虽看着声势浩大,但不过是用人命做城墙。

    与其鼓唇弄舌让人们随我们送命,不若先打出点名堂来。”

    “正是。”李谊点头。

    赵缭笑了一声,又抱拳道:“殿下一路送到这里来,须弥感念不已。待大军班师,再登门致谢。”

    “不不不。”李谊笑着摇了摇头,“谊今日,不为送别。”

    “您……”

    “李谊,愿投将军,共赴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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