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宣城,已然是两日之后。孟长生早早便等在城门口,当看到那个衣衫褴褛、满身狼藉的女孩时,他心中的怒火瞬间升腾而起。他猛地一把拉住冀明棠,语气中满是愤怒与焦急地质问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是脑子进水了,还是被门挤了?你难道不清楚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吗?连自身都难以保全,还跑去救人,你以为你是观世音菩萨转世,要来普渡众生吗?”

    冀明棠满脸委屈地望着孟长生,又瞥了一眼身旁那个浑身污垢、狼狈不堪的少年,随后拉着孟长生走到一旁的角落,小声嘀咕道:“我这是受玉墨的嘱托,去救她的心上人,哪敢不上心呀。”

    “这个不懂事的臭丫头,找谁不好,偏偏来找你!看我回去怎么好好教训她。”

    孟长生全然不顾站在一旁尴尬不已的戴望舒,拽着冀明棠便上了车,扬尘而去。冀明棠一脸无辜地问道:“为什么不带上戴副官一起呀?”

    “哼,他是盛玉墨的情郎,又不是我孟长生的情郎。车子太挤,可容不下他这尊大佛。”

    冀明棠在一旁强忍着苦笑。两日的奔波劳累与路途颠簸,使得她身上的旧伤再度发作。她痛苦地斜靠在孟长生的肩膀上,拼命压制着钻心的疼痛,没过多久,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冀明棠再次醒来时,已是当日夜晚。孟长生守在她的身旁,不住地打着瞌睡。看着眼前这个睡眼惺忪的少年,冀明棠不禁笑出声来。她缓缓伸出双手,想要轻抚孟长生的脸庞,可手刚伸到半空中,孟长生便苏醒了过来。他看了眼冀明棠悬在半空中的手,有些激动地说道:“你这是打算摸我,还是想揍我呀?”

    冀明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别过脸去,不再理会他。孟长生却一把抓住冀明棠的手,神情严肃而郑重地说道:“对了,有件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组织上最近下达了一个任务,老于让我们明天去联络点碰个面。具体是什么任务,他没肯透露给我。不过,这次他越过常规渠道找到你,想必事情非同小可。我们这条线一直都极为隐蔽,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轻易暴露的。如今他找到我,还特意强调务必带上你,想来这也是上面的意思。但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明棠,明天去了要是发现任务危险性极大,你可千万不要接受,我来想办法安排。”

    冀明棠轻轻摇了摇头,温柔地摸了摸少年的发丝,说道:“既然是要紧的事,我们又怎能推辞呢?长生,你难道忘了阿珂是怎么牺牲的吗?为了大义,我们责无旁贷。”

    孟长生还想再劝说几句,却被冀明棠以困乏为由打断了。见冀明棠软硬不吃,孟长生一时也没了办法。突然,他灵机一动,掀开被子上了床,躺在了冀明棠的身边,说道:“你要是不同意我的提议,我今天就睡在你旁边。”

    冀明棠被逗得合不拢嘴,继续说道:“睡就睡呗,我们又不是没一起睡过,你不嫌挤就行。不过记住,半夜可别打呼噜,我睡眠浅。”说完,她便闭上了双眼,不再说话。

    孟长生反倒被冀明棠调侃得一时语塞,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说不出的滋味。他看了眼身旁容颜绝美的冀明棠,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也转身闭眼准备入睡。

    那一夜,孟长生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而一旁的冀明棠却毫无防备,安安稳稳地睡到了天亮。翌日清晨,冀明棠看着身旁双眼微肿、一脸疲惫的孟长生,嘴角忍不住上扬,露出了笑容。

    “你这简直是在玩火,知道吗?”孟长生咬牙切齿地提醒着冀明棠。二人一边打闹着,一边收拾妥当,随后便前往城北的馄饨铺。

    老于是一名教书先生,四十岁上下,身材高挑却略显消瘦,一副黑框眼镜为他增添了几分温文尔雅的气质。老于看了看孟长生,又看了看冀明棠,小声说道:“长生,你先到外面去,我有话想单独和冀小姐说。”

    孟长生的眉头微微皱起,他满心防备地又向冀明棠靠近了一步。感受到孟长生的紧张情绪,冀明棠轻声安慰了几句,便将他推到了门外。

    老于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冀明棠同志,这次的任务极其危险。但组织上之所以派你去执行,是因为这个任务非你不可。如果有哪怕百分之一的机会能让你避免冒险,我们都绝不会让你承担这样的风险。”

    “老于同志,既然组织已经做出了安排,您就直接告诉我该怎么做吧。”

    “我党昨日获取情报,小岛惠子的父亲,也就是小岛上将,于上周在游击战中被我党击毙。这个消息在前几日传达给了小岛惠子。小岛惠子虽是女流之辈,但她的手段丝毫不逊色于她的父亲。情报显示,此次事件将会引发小岛惠子对我党的绞杀计划。所以,组织上希望你能出面除掉小岛惠子。”

    “我?可是……”

    “你放心,这次的暗杀行动,组织上会全力协助你。五日前,南京方面派了督导组过来与日本军方接头。这次绕过了城防司令盛世宣,想必与中统的绞共计划有关。督导组里有一位姓海的高层,这是我们之前为你铺垫好的关系。届时,他们会在宣城最高档的酒店举行会见活动。你要扮成姓海的情妇混进去。我们已经提前在酒店的特定位置安装好了炸弹。只是会议厅我们无法安排人混进去,所以你要做的就是把他们引到指定地点,拖住他们,然后再找机会悄悄溜出来。到时候,我们会引爆炸弹,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在整个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你要想尽一切办法把他们引到指定位置,一旦出现任何差错,整个计划都将无法实施。”

    冀明棠沉思了片刻,孟长生却突然推门而入,愤怒地吼道:“我不同意!这个计划太危险了。如果明棠不能及时逃脱,岂不是会被炸死在那里?你们这个计划太不合理了!老于,不就是杀一个日本人吗?我晚上翻墙潜入特工站,替你们把那个小岛惠子解决掉就是了。”

    “别胡闹了!那个小岛惠子哪是你说杀就能杀掉的?且不说特工站里危险重重,戒备森严,就算你真的杀了小岛惠子,也仅仅完成了计划的一半。我们这次的计划,还有一个重点是要破坏国军与日本的会晤,你能同时把南京派来的那些人也杀掉吗?”

    “那也不能让明棠去冒险啊!要不然,就像上次一样,我扮成女仆混进去。好歹我能在旁边看着明棠,万一有危险,也能有个照应。”

    孟长生越说越激动,情绪有些失控。他紧紧地握住冀明棠的手。上次的事情让他心有余悸,他实在没有勇气再看着冀明棠去涉险。他像发了疯似的,对着眼前的老于大声斥责。冀明棠见状,用力甩开孟长生的手,坚定地说道:“我已经决定参与这次计划了。组织为了这个计划想必也筹备了很久,多年前在我身上安排的身份,如今也该派上用场了。长生,我向你保证,一定会平安归来的,你就在家等我。”

    “我……”

    “其实长生的话也有一定道理,明棠。这次的计划确实非常危险,你可以再好好考虑一下。如果你有其他想法,我可以向上级请示,重新安排任务。”

    “不必了,我心意已决,就这么定了。另外,我还有一件私人的事情,想向于同志请教一下。”

    “你说。”

    “于同志在哪个学校教书呢?”

    “第一附中。”

    “那您认识一个叫成木云的老师吗?”

    老于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恍惚,他顿了顿,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声音低沉地说道:“他已经牺牲了。”

    冀明棠身形猛地一晃,难以置信地说道:“怎么会这样?”

    “我听说前段时间,他突然情绪失控,和一个日本士兵同归于尽了。学校得知这个消息后,都感到十分惋惜。因为他无亲无故,学校便派人将他安葬在了学校后山的老槐树下。这也是他的临终遗愿,他说那棵老槐树见证了他的爱情,他要在那里等待他的爱人。”

    冀明棠的眼中瞬间噙满了泪水,那个女孩临终前的画面清晰地浮现在她的眼前。女孩曾说希望他另寻知音,此后的岁月里能永浴爱河。可她却不知道,她的知音唯有林嘉菀一人。她离去后,他的世界也随之崩塌,化为一片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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