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二楼的木梯早已起了火,凝香只顾往上冲,老朽的楼梯咯吱咯吱响着,突然“砰”地一声,木板碎裂,她膝盖霎时陷在洞里,木刺扎进了皮肉里。

    她拽着扶梯,皱着眉头将腿一点点抽了出来,血将膝盖周围的布料染湿,她忍痛继续往二楼走去。

    逼仄的走廊烟雾升腾,透过烧空的窗框,可见对面的酒楼灯火通明,无数把弓弩架在开启的窗户上。

    她不敢露头,蹲在墙壁下,略过几名昏迷的官兵,一点点地爬向于朝恩的屋子。火舌无数次吻上她的衣衫,她不时停下用袖子拍打,掌心火辣辣的,也不知掉了几层皮。

    于朝恩的屋子没有幸免,黑烟股股地往外冒着。

    凝香用袖子掩住口鼻,不顾烈火焚烧,硬着头皮冲到内室那座拔步床前。

    最外层挂的鲛绡已经烧得差不多了,涔涔的汗水从她额前颈间滑落,咬得伤口生疼,她上前一把拽下收拾得齐整的被衾,然而褥子底下只见几块铺得整整齐齐的木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耍她吗?

    她跪在地上去探床底下,原本此处挂着一圈布帘,现在烧得干干净净,她敲了敲,很硬,但隐隐似有回音——是石板!

    于朝恩没有骗她,此处床底一定有一条密道,只是开启的机关在何处呢?

    上他的床?上他的床!

    凝香想起萧瑾屋子里开启密道的梅瓶,蹦到拔步床上,弓着腰,一样一样去摸嵌在墙里的八宝架上的文墨瓶罐,拿起一样就往地上摔一样。

    都不是,都不是,这些玩意儿没有一样是固定死的。

    她病急乱投医,胡乱去摸头顶上的木架子,手通红也不敢停。

    火星子伴着碎木块不断地往下掉,外袍被火烧得满是大大小小的破洞,她索性脱了下来,拽着它去扑火。

    外间是冲天的火光,随着“啪”一声巨响,一根房梁轰然坠落,砸碎了一张矮脚花几,溅起一片火星子。

    她没有退路了,急得去踹四根床柱子,不小心甩脱了发簪,头发散作一团,然而不管她如何折腾,木板就是纹丝不动。

    于朝恩!你说话不打哑谜会死吗!

    火光映红了她的脸,窒息之感越来越重,凝香有些灰心,半弯着腰,双手捂脸,重重地喘息着。一点火星子落在她发梢上,被她眼疾手快地拍灭。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个地方了吗?

    一滴汗水落在眼睛里,弄得眼睛生疼,她抬起一脚,发泄似地,全力踹向一根床柱,这动作扯动了膝盖上的伤口,温暖的液体顺着裤腿往下淌落。

    然而她没站稳,被回冲力一甩,身子往后一跌,腰侧狠狠撞在一根床柱上的狮子戏珠雕座上,直接把那雕座撞歪了去。

    她轻轻“嘶”了一声,抬手去揉撞疼的地方,突然一阵铰链拉动的声音响起,脚下的木板缓缓向两侧打开,最后露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像是一头怪兽张开了嘴。

    一阵阴冷的风从洞口吹了上来,刹那之间,液体夺眶而出。

    凝香想都没想,闭着眼睛跳了下去。

    *

    丝竹之声吵闹得耳朵疼,萧瑾掩眸假寐,受着不亚于凌迟一般的剧痛。

    他知道她在哭。

    席间缓歌慢舞,美不胜收,伏在膝盖上的少女巧笑嫣然,玉臂皓腕,十指纤纤,捧来一只盛满葡萄酿的金瓯,恭恭敬敬地举到眉毛高。

    他接过金瓯,端在手里把玩一阵,抵在少女被口脂染得娇艳欲滴的嘴唇旁。

    少女似是受惊的小鹿,双眸含露地看着他。

    萧瑾将金瓯的边缘往伎子的嘴唇上压了压,“你也喝!”

    艳妆霎时失了颜色。“殿下!”

    萧瑾的眼神轻飘飘的,“不敢吗?”

    说时迟那时快,方才伎子还是一副纤纤弱质,突然拔了白玉钗,往前一扑,撞泼了毒酒,朝着萧瑾的喉咙袭来。

    萧瑾早有防备,身子一躲,一把握住伎子的手腕,狠狠一折,那根白玉钗当即砸在地上,他捡起来打量,只见那钗上窄下宽,设计的极为精巧,上为羊脂玉,尾部则是铁铸,做成了一柄锋利的小刀。

    争斗间,早有两名侍卫上前架起那发髻散乱的伎子。

    萧瑾意兴阑珊,强打着精神,一把将白玉钗摔在地上,“别弄死了,给本王拖下去,好好审!先把爪子给本王拔秃了,务必问出背后指使之人是谁!”

    萧瑾收了满脸戾气,和颜悦色地看向席上梧城大小官员,不住点头道:“各位大人好周全的待客之道,小王不胜感激!”

    席上的一应官员早已两股战战,纷纷起身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或是推脱或是乞求宽恕,而萧瑾仿若未闻,手一挥,示意乐伎们继续奏乐。

    笙歌漫舞之中,于朝恩看着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人们,笑着摇头,执起碧玉壶倒了一杯酒,对着萧瑾蘸甲相敬。

    *

    刚刚下了一场小雨,地面湿漉漉的,凝香拖着身躯走在某家屋檐底下,听雨珠从屋檐下坠落。

    那条密道并不能助她逃亡城外,而是通向隔了几墙的一户民居,按理来说谢氏在修筑这条密道时,定会同时买下这所民居安排亲信居住,约莫是与近来北梁大肆清洗谢氏谍网有关,这所民居已然易主。

    当凝香费尽力气从那枯井里爬出来时,只见那几间砖屋灯火通明,她凑到墙脚边听了一下,里面的中年夫妇正在讨论今晚梧城上下戒严,追拿南燕刺客之事,说是提供线索者赏银百两。

    膝上伤口骤然疼痛,她不小心绊倒了窗户底下的一个盛水的木桶,引来房主出门查看,她不敢再留,干脆从院墙上翻了出来。

    萧瑾要她的命,今晚的梧城必定重重戒备,用不了多久,北梁官军就会追上她。

    似乎只能坐以待毙了,她从来没有感到如此无力过。

    果然,像她这种人,苦难一浪强过一浪,永远没有尽头。

    她抱着受伤的肩膀,顺着幽深的巷子踉踉跄跄往前走,半焦的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在经过一条岔路口后,身后传来了沓杂的马蹄声。

    她缓缓转身,一队兵马自岔路口包抄过来,堵在了她的身后。

    林霖勒马,抬手示意身后的人马稍后。

    林霖高踞马背,底下的女子只着一件贴身的白色单衣,上面红黑痕迹大片交杂。女子的脖子微微弓着,满面刺青,那双总藏在殿下肩膀后怯生生望人的眼睛满是阴戾之气 ,仿佛自地狱爬出的索命厉鬼,那还有半点从前乖巧可人的模样。

    “十一姑娘!”

    林霖看着她眼神阴毒,心想这种人说得好听是死士,其实就是一帮目无法纪的亡命之徒,只要有赏银,弑君谋反什么都敢。

    凝香抹了把眼睛上的水,声音哑得可怕。“林将军!”

    林霖第一次听她唤对了对自己的称呼,抽剑出鞘道:“束手就擒,给你个痛快!”

    凝香环视着周围手执强弩的亲卫,扬眉道:“上次林将军输给了我,不想再和我比划比划吗?”

    林霖领教过她的身手,真要拼个鱼死网破的话,他估计也难以招架,现下重点是赶快办完事回去交差,而非和她较个高下。

    “裕安王府办事,只问结果。”

    女子凄厉的笑声响了起来:“你主子没用,你也是窝囊废。”

    “你死到临头,也就逞逞口舌之快了,我不跟你一般计较。”林霖挽了个剑花,剑尖直指凝香,“相识一场,准你自我了断。”

    “不敢杀我吗?是怕将来午夜梦回我来找你索命——还是怕手里沾了我的血,将来你主子反悔了,迁怒于你?”

    “你真以为自己是殿下的心肝宝贝了?”

    “那你可太不了解萧瑾了,我是他最爱的人,他一定会后悔杀了我的,他这种奸险小人,怎么可能自个儿认错——他只会迁怒于你这个刽子手,终有一天,他会杀了你为我陪葬。林将军,你的大好前途糟蹋在这件事情上,何苦呢?”

    林霖真有几分被她唬住了。

    殿下待她确实有几分不同,但是君王喜新厌旧是本性,纵使一时不忍,将来满园春色,殿下又能念她多久?况且,就算是殿下喜爱她,喜爱的也是从前乖巧懂事的凝香,而非眼前面容可怖的亡命之徒。

    殿下并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之人,自己下的令,怎么也算不到奉命行事之人的头上。

    她只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凝香自己都有点无语那番的胡言乱语了,一想到拔刀迎战,右手就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情急之下,她往肩膀上的伤口重重地锤了几下,一时鲜血奔流,借着那一阵接一阵的剧痛,抽出了别在腰间的兵刃。

    刀锋对着四周扫了一圈,她捂着肩膀,厉声吼道:“萧瑾会让你们全部给我陪葬的!”

    雪白的刀身映着月光,刺得眼睛发疼,林霖心里有点毛毛的,没兴趣和她多费功夫,抬手示意弓箭手就位,弓弦缓缓拉紧,几十只箭簇对准了凝香。

    “住手!”

    突然传来马蹄疾驰之声,林霖向后看去,只见一匹汗血宝马朝着他们飞奔而来,马蹄上的女子头罩一顶长度及肩的白纱幕篱,身穿一件石青色窄袖紧身翻领胡服,足登一双鹿皮高腰靴,一派上京时兴的贵女装束。

    来者显然身份不一般,原本呈包围状的卫兵自觉让到两侧,胡服女子缓缓住马,走到林霖身边,双手揭开幕篱,露出了一张薄施粉黛的俏脸。

    林霖讶异道:“三王妃!”

    “敢问王妃何故来此?”

    “还请将军手下留人!”陈阿姜翻身下马,把马鞭随意递给一名卫兵,大步朝着凝香走去,带起香风阵阵。

    “王妃小心,此女凶狠异常!”

    “你们一帮大男人欺负一个姑娘,倒是挺英雄的!”陈阿姜脚步不停,声音冰冷,“林将军回去吧,把她给我!”

    “是你!”陈阿姜看清了月光下女子似曾相识的眼睛,一时惊讶,缘分真是莫名其妙。她叹了口气,缓缓揭掉了头顶的幕篱。

    凝香看着那张金簪玉饰的明艳容颜,回忆了好一会儿,冷笑道:“是你啊!”

    林霖眼见二人似是旧识,急忙跳下马背,上前来拦陈阿姜。“敢问王妃传的是谁的令?”

    陈阿姜向凝香使了个眼色。

    “林将军只管回去复命,你们殿下若是怪罪,天塌下来,都有三殿下顶着。”

    林霖一把扣住陈阿姜的肩膀。“恕难从命!”

    说时迟那时快,陈阿姜手臂上猛地多出一只手,石青色的身影向前一跌,又被掰着肩膀朝林霖的方向一转,一把明晃晃的刀横上了陈阿姜如玉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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