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赐的酒,容得下她不喝吗?

    她当日以为贺翼真的要她死,自己死期已至,咬牙喝了一半,突然醒悟了,她与二哥前后脚死去,流言蜚语一传,他的名声想必不会太好听,杀她并不急在一时,而他又岂是傻瓜?

    所以一定是有人假传令信。

    结果那半杯的毒酒就害得她喉管俱破,呕了半个月的血。

    时过境迁,凝香不想跟他论这个,冷冷说道:“ 二哥死了,彭城没落了,我和你兔死狗烹是迟早的!即便你那时还不想我死,以后呢?你的江山和子嗣都和我没关系,等你子嗣长成,我势必会碍更多人的眼!”

    萧瑾揭开挡住她眼睛的碎发,有点戏谑地说:“原来你的位置这么重要。”

    凝香把凉薄的真相翻了出来,“正因为我不重要,所以你什么时候想我死,我就得去死。”

    她不会忘记,章南城里的所有人都唤她“冯夫人”,只有玉莹一个人反反复复地强调,她是明媒正娶的“贺夫人”。

    萧瑾把她的话认真想了一下,确定她说的不错,不着痕迹地换了个话题,“一回彭城,就迫不及待和老情人看对了眼,干柴烈火难舍难分了是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父亲本是属意你嫁冯瑟的!”

    凝香人都快傻了,一张俏脸气得通红,“你还真是喜欢给自己戴绿帽子!是又如何?”

    萧瑾见她终于肯看他了,怎肯放过机会辩白,“好姑娘,我一直很喜欢你,从你嫁我那天就是如此。你说的不错,我是个懦夫,我敢对阵千军万马,但我害怕看到我妻子的眼睛,”

    凝香眉毛挑得老高,忍不住笑出了声,“论阴险狡诈,你和吴涛不分伯仲;论虚伪无耻,你贺五郎胜他良多。怪不得他全家人都死在你手上!”

    萧瑾平静地答:“我杀了他全家,不是因为我心胸狭隘,是因为他胆敢欺负我的夫人!”

    “是因为他羞辱了你吧!我早不是你的妻子了,我的生死和你无关,你倘若想开些,原也没有什么。”

    萧瑾提醒她:“唤你一声冯娘娘,是我敬你,一支断钗就想同我撇清关系?我可没有答应。你别忘了,你到死都姓贺!”

    凝香不想陪他虚情假意,凑到他耳边恨恨地说:“省省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恨不得喝我的血,吃我的肉,把我挫骨扬灰!不怕告诉你——我也一样!”她伸手在他左眼轻轻一抚,“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萧瑾前世左眼的那条疤,确实是拜她所赐。

    她初投吴涛,助吴涛赢了几仗,一时被奉为上宾。但后来冯瑟中伏落入他手中,她急火攻心,撺掇着周玮哗变,反被吴涛一锅端了。那以后吴涛和楚军交战,节节败退,她该是受了好些搓磨,大概是快被逼疯了,只想看他死在前头,不知怎的联系上了他帐下她父亲昔日的旧将秦渡,蛊惑得秦渡抛妻弃子,趁夜入帐来刺杀他。

    萧瑾笑盈盈地扯下她的手,捏在掌心,“可惜我没死,秦渡却是被斩下头颅祭旗了。”他沉吟了一瞬,捏起了她的两个腮帮子,“秦渡该不会也是老情人吧?冯忆,你还真是国色天香祸国殃民呢!”

    凝香不惯他,对着他的虎口就是一口。萧瑾也不恼,等她咬够了,把手抽回来,顺带把口水往她脸上揩了揩,这下子胭脂全糊了,她真成了只小花猫。

    他顾不上笑,语气带了点落寞,“当年我在昌原中箭,九死一生之时,你让人给我递喜帖,我从昏迷中醒来时,整个军营都在传贺夫人要二嫁了,那时你是不是得意得很?”

    被人压着脑袋拜堂,有什么好得意的?

    当年她和大哥隐姓埋名,以兄妹名义去投吴涛,起先她隐在大哥身后,暗中出谋划策,不料被吴涛试出大哥身后另有其人,非要见她。谁知吴涛见她的第一面,就捋着胡子仰天大笑,说他的爱妾精通算术,算出她出身彭城,久居淮安,他唤她作“贺夫人”。

    昌原大捷后,替她和大哥举办婚宴全然是吴涛的激将法,她和大哥若是能成,十多年前早就成了,还能等到当日?她年轻的时候,见到校场上手执银枪、英俊威武的养兄时,心里确实是有些悸动的,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在养兄的眼里,她始终是他背上的那个小妹妹,往后她又遇见了烟花下的那个人,光阴荏苒,剩下的早就是骨肉之情了。

    凝香眸中冷茫乍现,“想到你就快死了,简直快哉!”

    萧瑾腿蹲得有些麻了,往石椅上坐了下来,一把将凝香抱到膝上,把她的脸掰了过来,“你现在最好给我守住了!否则——我的脾气,你知道的!”

    凝香就纳了闷了,他现在怎么什么话都能扯到调情上来?

    守不住!决计守不住!

    当然这种幼稚的话她只能放在心里说,甚至还怕眼神泄漏了内心所想,惹得他又发狠,很怂地把脑袋垂了下去。

    萧瑾察觉她换了身粉紫缬裙,顺眼不少,把她尖尖的下巴轻轻一捏,有点幽怨地说:“不是你说要生生世世同我在一起的吗?怎么说变就变了?”

    “我……我……”凝香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心想他真不愧是个老头子,变脸的戏法练得炉火纯青,“你有病!”

    她说的明明是要折磨他三生三世!只有三生三世!

    萧瑾简直是她腹中蛔虫,抢白道:“你不同我在一起,如何折磨我?”

    “凝儿?凝儿?”这时,白夫人的声音从穿廊上传来。

    凝香一下子从萧瑾膝上跳了下来,指着林子深处,推着萧瑾往那里藏。

    萧瑾看她这熟门熟路的架势,若非当年她身边全是他的眼线,他都要疑心她没少背着他藏野男人了。他将她的腕子一攥,趁火打劫道:“嫁还是不嫁?”

    当然不!

    她就是抱着一头猪睡一辈子,也绝对不吃回头草!

    “凝儿?凝儿?是你吗?”

    白夫人的脚步越来越近,凝香心口阵阵揪紧,又怕她忧心,仰起脖子“哎”了一声,看着腕子上的那只手,回眸剜了萧瑾一眼,心想着破罐子破摔吧,他们又不是不知道。

    “凝儿,你一个人大半夜在这里自言自语干什么呢?想你母亲了?脸都哭花了!”婉姨伸手在凝香额前一探,确认无虞后方才放下,扶住她的胳膊,“素熏做噩梦呢,要你陪她。”

    凝香应了声好,跟着白夫人走了,这才发现腕子上的那只手早已悄然松去,她假装不经意地回眸一瞥,身后林木交横,虫鸟低唱,哪里还有萧瑾的身影?

    *

    翌日下午,天阴沉沉的,空气湿润,搓搓指尖,就是一片润泽。

    昨日家祭被刺客搅扰了,今日得补上,凝香作为白家独女,被揪去帮忙了,素薰只得一个人上街采买胭脂水粉。

    素薰的亲生母亲是个苦出身,性情却很乐观,她从小告诉素薰,这世上没有什么忧愁是大吃一顿再加上饱睡一觉解不了的,素薰从小就像小牛犊子一样健壮,经过一夜休整,她又生龙活虎了。

    素薰正要迈进上京有名的脂粉铺子兰香坊,只听得隐隐有一道男声从身后唤她,“许姑娘!”

    她转过头,见到崔崇简站在间插红黄旗的二层酒楼底下,正向她笑着招手呢!

    素薰想起他那双坚实有力的臂膀、宽阔牢靠的背脊,耳朵就跟熟了似的,早把什么会弯弓搭箭的景阳侯忘到了后脑勺,磨磨蹭蹭揪着手绢,向崔崇简走了过去。

    “崔郎君。”

    崔崇简说:“许姑娘,我妹子过几日生辰,邀几个相熟的姑娘来家耍乐,你来不来呀?”

    素薰一听,他这是个什么意思呀?

    她偷偷打量崔崇简英俊的面庞,嗯,生得是不错,就是只有一只眼睛,不过他好手好脚的,也不碍事。

    她的两边眉毛一弯,羞红了面庞,微微把头一点。

    崔崇简面上一喜,又说:“别忘了把你的好姐妹也带上!”

    素薰的眉毛一下子就耷拉了,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崔崇简看她脸蛋刚刚还跟红苹果似的,一下子变成了朵南瓜花,假装没有察觉,和颜悦色交代了素薰几句,钻回了酒楼里。

    靠角落的八仙桌上坐了个戴幕篱的灰衣姑娘,他在她旁边坐下,举杯饮尽残酒,道:“去看一眼可以——只是千万不要走近!”

    临安长公主宅的西角门靠近一条深巷,天空雨丝斜织,崔崇简和阿香站在一颗随风飘摇的柳树底下,望着一具具蒙着白布的尸首被抬了出来。

    待看到个满头白发的驼背老太太扶着担架一齐出来时,崔崇简明显察觉阿香肩膀一躬,他下意识擒住她的胳膊,不料这时阿香就跟头蛮牛似的,竟然几下将他甩开,箭一般地冲了过去。

    阿香望见白布下身首异处的尸体,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驼背老太见了她,突然扑了上去,一下掀翻了幕篱,对着阿香又撕又打。

    “你个克父克母的东西,我说了不许你和他在一起,你还要来纠缠他!”老太一巴掌扇在阿香脸上,血从阿香鼻子里流了出来,“现在好了,他也被你克死了,你算是心满意足了吧!”

    “大娘,我真没想到会连累年哥。”

    她真的没有想到,同为谢氏细作的家眷,那些同伴竟然可以如此凶残,就连寻常的家仆侍女,也一个都不放过,相比而言,她是多么的天真无用。

    阿香的两只眼睛肿得比核桃还大,把额头磕了又磕,地砖上染满了血,“等我报了父母的大仇,我就下去陪年哥。”

    “你个贱胚子,你祸害了他今世,还要祸害……”

    老太的咒骂戛然而止,阿香把脑袋抬了一点,瞥见一袭雪白的袍子角落在她跟前。她颤颤地抬起脸,看清了来人的样貌,浑身骤然一抖,一屁股坐在地上,“郎君……”

    “你的胆子可真大,还敢回来。”

    萧融一把将她拽了起来,几下把她扯到巷子拐角处。这里一个人也没有,阿香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要跑,没想萧融长臂一伸,拽住她惊慌失措的裙摆,又把人弄了回来。

    阿香被按在墙上,望着那双琥珀一样的眼眸,她狼狈至极,眼泪和血往下淌,“郎君,您大人大量,放过我吧……”

    萧融察觉失态,把桎梏松了些许,了无情绪地说:“我若是你,就不说什么报仇不报仇了。趁今夜阴雨,遁走南地也好,往北出塞也行,就此离开上京——”

    他解下钱袋丢到阿香怀里,放开了她的肩膀,背过身去,“永生永世都不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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