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双早有防备,身子一侧,银针擦着脸颊钉入车厢木板。她一步上前,反手扣住玉面灵傀的手腕,另一只手直取她咽喉。

    玉面灵傀想要挣脱,却因肩伤牵动,一阵剧痛。她抬腿踢向凌双小腹,凌双轻松避过,顺势将她按在车壁上。

    “别动!”凌双恶声道,“咱们交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什么斤两我清楚得很。包括你模仿魔影门的倒吊金钩,也没见你和我拆过十招,不就是怕被我看穿吗?”

    玉面灵傀还在挣扎,但伤势和姿势都限制了她的发挥。

    “你那些功夫,不过是东拼西凑的三脚猫把式。暗器、巧劲、障眼法,样样都会一点,可样样都不精。对付普通人还行,遇到真功夫,你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凌双稍稍加重了掐住她喉咙的力道:“今天要不是我及时出手,你早就落在魏明翰手里了。识相点,给我老实一点!”

    玉面灵傀终于停止了挣扎,浑身透着不甘和戒备。果然,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曾经看起来那么诡异阴狠的玉面灵傀,现在在凌双面前就像一只炸毛的猫。

    “我不绑你,一是因为这大漠茫茫,你跑也跑不了;二是同为女子,我体谅你的不容易。”凌双将手移开,一根根拔出车厢木板上的银针,从车窗扔出去。“但你如果再不知好歹,那这辈子就别想再见你儿子!”

    玉面灵傀浑身一抖,身体紧绷要出招,但见凌双震慑的眼神,又坐了回去,把头偏向窗外,语气仍然轻佻:“你既然什么都能猜到,那我没什么好讲了。”

    窗外夕阳已落到地平线下,残阳余照,马车沿着官道不紧不慢地前进。

    “你难道不好奇我怎么猜到的吗?”凌双淡定坐回到玉面灵傀对面。“反正有时间,我讲讲我的推理吧。”

    “悉随尊便。”玉面灵傀身子一扭,把头别到一边。

    “戒德的死因,在安远亭我就已经推测过了,不管你编什么故事,反正是你们两人的秘密让他惹上了杀身之祸。那在两人之中,谁是凶手呢?”

    “这个很明显,要是你的话,不会跟踪他回到伽南寺再杀,还推到水井里,伽南寺里人进人出,尸体抛在井里迟早会被发现。这明显是思虑不周、冲动杀人的表现,绝非你这种掉包裴知礼的老手手段。”

    凌双心平气和地说着,“你看戒现今天那个样子,跟中了迷香那种晕晕乎乎的状态不同,他恐惧、苍白、不安,小沙弥跑出来说找到戒德尸体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在发抖。完全沉浸在迷香里的人应该是呆滞的,而不是害怕到失语。”

    玉面灵傀渐渐坐直了身子,凌双知道她听进去了。对于玉面灵傀这种老油条,威胁利诱是撬不开她嘴的,最好的审讯技巧就是一步步让她信服,在不知不觉中突破她的心防。

    “我相信你也看出来了,不然不会抢先一步顶罪。你说的那一番话,真真假假不可辨,但可以肯定的是,你在那么短时间内做出这个决定,你对他的爱是没人能比的。”

    “这种爱,很少发生在情侣之间,或者姐弟之间,但在母子之间却非常常见,因为只有母亲,才会在孩子受伤害时不假思索,挺身而出。”凌双确实是为之感动,“我听过一句话,如果死亡可以代替,天堂一定站满了母亲。”

    玉面灵傀身体松下来,眼泪再次沿着脸庞滑到了衣领。

    “你本来只想通过药衣让戒现思绪迟缓、输掉辩论,没想到后面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如果让人知道是戒现杀了戒德,他这一生就毁了,何况他还是为了隐瞒跟你的关系才杀人,这让你既痛心,又内疚。当初狠心将婴儿放在伽南寺门口,没料到有缘能再次跟他相认,你本是欣喜万分,但无奈身处敌对阵营,为了祆教能赢,你设计自己儿子;为了儿子人生,你义无反顾出来顶罪。”

    凌双唏嘘,“你这一生,爱不得、求不能,身不由己、独自悲苦,可即便如此,你从未有过一丝对儿子的怨怼,有的只是深沉到极致的爱与护佑。”

    玉面灵傀头缓缓低下,肩膀压抑地颤动着,鼻腔发出粗重的呼吸。凌双别开头,这可怜的女人一生经历了什么事,能如此地控制自己,不让哭泣发出一点声音。

    “从你踏入伽南寺那刻起,戒现就挺身保护你,我不但杀不了你,他还让我保护你……”玉面灵傀的沙哑声音中带着怨怼,“要不是为了你,他不会主动找我……”

    凌双心下震惊,回想之前和戒现的交往并无越界,可能只是他比较欣赏她,才让玉面灵傀关照她。可是,“也没见你保护我啊?你不是处处针对我,想要把我挤出去吗?”

    玉面灵傀吸一口气,情绪又恢复如常,从牙缝里喷出一声冷哼,“你以为自己很高明,但却处处是破绽,说话、个性都跟之前不一样,连自己阿娘的忌日都不知道,阿胡拉会不怀疑?我不抢着跟你作对,让他放心我俩争斗,阿胡拉早就要你命了!”玉面灵傀没好气地说道。

    “那我还真要谢谢你。”一不留神还差点被她带偏,凌双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么说你扮成孙嬷嬷,是为了给我送钱来了?”

    “嗐,我还是太客气了,早知道不给钱一样叫你杀了李修德。”

    “一袋金叶子,帮你铲除教中红人李修德,又让阿胡拉冷落我,这一石二鸟不划算吗?”凌双说起便生气,被蒙在鼓里耍的感觉很不好,“要不是今天爆出了裴知礼被掉包的事,阿胡拉说易容术只有你会,我还猜不到你掉包了孙嬷嬷!”

    “你还别说,那死老太婆还真不好弄,我还不容易在她茶里下药,她喝下了还能跳起来抓我,她那招式真不像人使出来的,要不是我之前学过柔术,还学不来两招。”玉面灵傀轻描淡写地耸耸一边肩。

    凌双回想起初见面时孙嬷嬷与自己交手,竟然用脚代手攻击过来,诡异身法实属罕见,玉面灵傀为了不穿帮,特意模仿魔影门的招式,可谓煞费苦心。

    可她还是不甘心完全被骗,“那你所说的关于谢家小姐的一切,可是真实情况?”

    “你们这些外人有所不知,易容术的关键,从不是模仿容貌,而是言行。”玉面灵傀安抚的语气中暗含得意,“得摸透对方的举手投足、语气神态,否则一眼就会被看穿。”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更别提身世和人际关系,稍有差池,伪装就会彻底败露。”

    这么说谢家小姐确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凌双私下总希望原主是个好人,如今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掐灭。生在那样的家庭,被父亲当作工具,心理不扭曲才怪。

    “当初你不告而别是怕被我认出来吗?”凌双不再纠结,继续盘问。

    “没想到你这么笨,”玉面灵傀有点不耐烦,“你不认识孙嬷嬷,我怕你作甚?我不能多待下去是因为那面皮最多保存七天。”

    凌双心中一凛,“这样说掉包裴知礼也是算好了时间?阿胡拉举行七圣刀会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掉包评判?所以这个时间刚好定在佛祆论道前倒数第七天?”

    “功亏一篑,”提起阿胡拉,玉面灵傀语气骤冷,透出深深恨意,“阿胡拉就是个草包,要不是我辅助他,他屁事都做不成。如今一有事就栽我身上,拿我当替罪羊,看教里谁服他!”

    “你明知他这样的人,为何还要辅助他?”

    玉面灵傀久久不搭话,想来阿胡拉再坏,她对祆教还是有感情的,离开祆教,她这般才干去哪里发挥?

    凌双咳了声,“真正的孙嬷嬷来这里的目的——,你现在能告诉我吧?”

    玉面灵傀刚想说话,忽然一声马的嘶鸣,马车骤停下来。凌双身子一晃,立即站起,紧张地隔空按住玉面灵傀,贴身车厢,缓缓拉开帘子。外面已经天黑,隐约中可见一小片荒芜的枣林,枯枝残叶在风中憧憧影影。

    “马跑不动了,咱们就在这过夜吧。”哈桑下车解马,把马引到枣树旁拴上。

    “还以为遇到了劫匪呢。”凌双警觉地打量了一番周围,这才放下心来,跳下马车。“你吓我一跳。”

    “现在还有几个劫匪敢出来?最多来几个突厥或者吐蕃,那也得人家瞧得上咱。”哈桑一边说着,一边抽出胡刀砍断枯枝,凌双顺手捡起来,堆在一处准备生火。

    玉面灵傀自己下了车,靠在车边休息,无聊地张望四周环境。

    夜风吹过沙丘,沙沙作响。火生起来,枯木爆栗噼啪作响,凌双坐在火堆旁呵了呵手,沙漠的温度降得快,单薄的外套根本顶不住。

    “路上颠簸了一天,都累了吧。”哈桑从马背取来水囊,目光在凌双身上一掠而过,“喝点水吧。”

    “多谢。”凌双正要接过水囊,哈桑的动作忽然一顿。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一柄短刃从侧后方疾射而来,正中哈桑后心!

    凌双大惊,就见哈桑手中水囊跌落,另一只手的毒镖也应声而落。他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着玉面灵傀。原来她早已悄悄离开车边,绕到了哈桑身后。

    “你……怎么会……”哈桑踉跄着后退。

    “孙嬷嬷带来的账本可是有不少跟你铺子的交易。我本来是想留着你的,”玉面灵傀瞥了眼凌双,虚弱但冷静地说,“但看来不需要了。”

    “怎么是你?”凌双难以置信地站起来,“哈桑,我与你也算有交情,你怎么从不跟我说一声?”

    哈桑咳出一口血:“我好几次会意你,你不回应……禀报家主……他下令杀了你。”

    回想起来,她跑去州衙验尸的时候,哈桑确实在衙门门口高嚷着什么,后来她去哈桑店里喝茶时,哈桑还给她看过湖蓝色的诃子布料,她当时不动声色地走了……

    “我明白了,当初谢家小姐得知秘密后,被马贼追杀,她逃跑的方向向着城里,原来是要找你的,可惜她来不及进城就死了。祆教说她背叛,谢伯钧派你试探无果,又叫孙嬷嬷千里迢迢过来,结果孙嬷嬷也消失了,而我却安好无恙,他笃定我已经背叛,所以下令让你杀了我。”

    哈桑倒在地上,断断续续道:“你……你不是谢小姐……”说完,人已断气。

    凌双正要上前,忽听马车声响。玉面灵傀不知何时已经翻身上了车,抓起缰绳。

    “站住!”凌双纵身而起。

    “我救你一命,以后两不相欠!”玉面灵傀的声音随风传来,“江湖路远,后会无期!”

    “且慢!你还没告诉我法尔扎德在哪呢?”凌双撒腿急追。然而马蹄扬尘,车轮滚动,马车很快就将凌双甩在后面。

    凌双喘着气停在原地,看着马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回到篝火旁,地上还躺着哈桑尸体,那枚未及使用的毒镖在火光中闪着寒芒。

    很好,又回到了刚来时候,一个人在陌生的沙漠,没水没食物,茫茫沙海,不知前路。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之泪下。

    想到和诗人竟处在同一时空下,感觉非常不真实。

    自当卧底以来,她一直努力抽离那个世界,把自己当作无情玩家,在虚拟游戏里扮演某个角色,那些感情的晃荡、身体的好坏,都与她无关。

    烈哥是NPC,小月是NPC,玉面灵傀是NPC、魏明翰也是NPC……她不能与他们产生太深的关联,等游戏一结束,她便要抽身而出。

    沙漠的夜空尤为广阔,她抬头望向深邈浩荡的星河,不知道自己的灵魂该归于何处,仿佛宇宙中的尘埃,飘忽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

    这片浩瀚的时空中,她渺小如沧海一粟,命运的洪流将她卷入无尽的漂泊,不知何处才是心灵的港湾。那些闪烁的星辰,像是遥远世界里的神秘信号,可她却无力回应,只能在这无垠的沙漠中,独自流浪。

    “借用了你的身体,总要给你做点事,马贼已经剿灭,阿胡拉和玉面灵傀再迟一点也要算账的,你父亲……估计你未必愿意讨伐,但他的愿望是不可能成功的。”

    凌双朝着跃动的火苗说话,仿佛在安抚谢家小姐的亡魂。

    她忽然生出一个想法,如果时空真如奥马尔所说般,非线性流逝,而是因果织锦,她能否回去改变自己命运?

    罢了,那需要大量的献祭。而她的使命便是要代原主制止这些罪恶,清洗自己身上的罪孽。

    簇动的火苗渐渐变小,等火燃尽,这里再也无法取暖,又该上路了。

    “起码没有追兵。”凌双这样安慰自己。她困难地翻转哈桑的尸体,拔下后心的短刀,解下他的皮外套,披在自己身上,在腰处准备扎上带子。

    突然,凌双猛地皮外套一脱,将火盖灭,捡起哈桑手中的毒镖,躲到枣树后。风声呼啸,若有若无间似乎夹杂着马蹄声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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