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朦朦胧胧,心愉听见一把极细的女生唤她,是心悦,“这么傻跟人上车,不怕别人把你卖了?”

    一阵惊雷自头顶劈下,心愉满头满脑激起一身冷汗,霎时转醒,正对施施一双大眼,她险些尖叫出来。

    施施说:“睡得像头死猪,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施施家这么有钱,做黑色生意也说不定,可不知怎地,本该胆战害怕被拖到荒郊野岭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可睁眼映入一张艳丽的脸,心愉身心又平复了。

    对着这样一张脸,心愉也不能怪男人爱以身试险了。

    心愉忍不住笑了,“我这身肉那么值钱,值得你亲自动手?”

    施施懒得理她,车已驶入厂内停车场,王叔和附近保安们聊天,大家都很熟稔。

    施施望着王叔和他的一班老伙计说:“王叔以前替厂里开大车,二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前几年体检发现身体有心脏病发作的风险,索性让他开私家车。”

    人也是部机器,老了零件跟不上,全看机器的主人有没有同情心了,王叔比较幸运。

    心愉说:“换别家就是索性干脆辞退。”

    家里留个有猝死风险的工人,一时病上来,不知有多少麻烦排着队来,光给钱还不好使,风言风语传出去,说虐待下人,心愉更对梁家充满敬佩。

    “小姐,”施施打量她,“你像是遇见过很多坏人。”

    心愉否认:“不,电视剧里有钱人好像都很坏。”

    “不用电视剧,到制衣厂看看,流水线工人仍需每天上班八小时,可以双休。”

    心愉震惊,“放到当今社会,说是福利也不为过!”

    施施冷笑一声,“到厂里做流水线工人,工作机械有重复,家境殷实的不会来吃这份苦,按照规章制度来的,每月挣得只够开支如何存得下,还不是要主动选择加班。”

    给他们选择,但对于迫切用钱的人,这份选择就像滚下坡的小球,它有停下的选择,但事实总会让它往下滑。

    “加班费如何?”心愉问。

    “双倍,但一天加班不能超过四小时,”她狡猾笑一下,坏坏的,“怕猝死在工位上。”

    心愉沉吟,“这样也好,”又问,“咦?制衣厂不是应该计件吗?”

    “加班的时候,计件双倍啊。”施施答完她,情不自禁讪笑,“怎么回事,像是叫你来应聘。”

    “要好好经营,等我走投无路,也来投靠你。”

    “神经病,”这是她口头禅,“没见过上国际学校沦落到做工厂女工的,小心让厂里姐姐们听见,扒你人皮下来做皮大衣。”

    心愉只笑不语。

    施施带她带到放样板衣房间,淡淡说:“挑一套。”云淡风轻模样,十足像言情剧里一掷千金总裁。

    房间里各式各样,五颜六色成衣摆放其中,心愉左挑右看,不由发出感慨,“乱花渐欲迷人眼。”

    又没忍住说心里话:“衣服还是放在橱窗里,在合适灯光,精心摆放下最挑逗人心欲望。”说完又后悔,得寸进尺。

    施施深以为然,“所以女人进商城爱大包小包扫货,放回家又扔衣帽间里,放它们吃灰,等想起时早已黯淡褪色,又抱怨当年眼光差。”

    心愉说:“正因为有她们存在,所以你们永远不缺生意。”

    施施上手把衣服朝她身上比划,“姨父想扩张生意,他嫌国内人工价格高,”施施叹气,“但姨妈不同意,现在双方有分歧,冷战好久。”

    短短不过认识个把月,她已像自己倾诉心事,心愉有点困惑,人的感情可以进展得这样快吗?她和汪明娜可是十几年都不能如此亲密。

    心愉索性也不藏着了,有话直说:“我听别人说你跟姨妈姨父生活。”

    “是,三岁时,一场车祸带走我爸妈还有我妈肚子里不知性别的小胎儿,对面两夫妻吵架。”

    她叙述平淡,仿佛是在讲述一场晚间新闻,要深夜独自咀嚼多少次方能做到无波无澜地平静?

    “狗男女害人!”

    “是,可是他们也当场死亡,我后来听说是一方要离婚,另一方不肯,吵起来,这下好了,婚不用离了,日子还不用继续。”

    心愉又被她逗笑,“谁稀罕他们的贱命?不公平。”

    “你这人,”施施骇笑,“这种时候也要扯到生意经。”

    心愉沮丧道:“是,生命其实无价。”

    “我才不信这种鬼话,进医院看看,谁还敢说金钱买不来健康?”

    心愉回到话题开始处,“施施,这厂应该有你爸爸妈妈的份吧?”

    心愉的冷眼亲戚们让她无法相信世上会有无私至此的亲人。

    “最开始由爸妈创立,姨妈大学念的会计,毕业后不愿意在别人公司受气,回到姐姐怀抱,妈妈爱护姨妈,也分了自己部分股权给她,后来遇上姨父,两人结婚。”

    心愉小心翼翼问:“那去世后……”

    “爸妈部分当然归我,但是我未成年时由他们代理。”

    心愉当下对施施姨父表示反感,太没有边界,施施家服装公司他分毛未出,妻子姐姐姐夫意外逝世,让他有大施权柄机会,就算挨到十八甚至大学毕业出来,施施一个小姑娘哪里是这老油条对手?

    “施施,”心愉握住她手,“他们有没有和你商量,照你刚才说,父母留给你的部分才占大部头。”

    施施摆摆手,她心里也有气,“姨父很自信,他决意要把厂迁到东南亚,姨妈劝不动他,至于商量?不如说是通知我。”

    心愉懂了,她这姨妈不是个果断利落的人,婚姻里仍有丈夫掌控,不然绝不会放纵他如此放肆。

    “老混蛋!欺负无依无靠孤女,真该死!”心愉叫骂。

    心愉此刻浑然忘记自己是个外人,骂骂咧咧打抱不平也不怕别人晚上回到家,哄一哄,又是一家人,第二天立即疏远自己。

    “算了,也不至于,他死了姨妈就得当寡妇了,心愉,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你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姨妈要有真本事能独自领导公司,哪有机会给姨父空子钻?”

    两个女孩都是聪明脑子,不然不会玩得到一起。

    “都怪我,拉你来选衣服跳舞,无端说起许多废话打扰心情,想那么多干嘛横竖没有办法,比如教你把舞蹈学会再说!”

    施施随手挑一条银灰色钉珠两片吊带裙扔心愉怀里道:“快去换上。”

    心愉遵命,也不避她,当她面换,不过只脱掉上衣,下半身运动裤未除下,不伦不类的。

    到底年轻,从房间四面镜看也不让人觉得怪模怪样,像那种上学不安分做学生贪玩少女,把漂亮衣服藏在书包里,一离校就翻出来穿上。

    心愉从不喜捯饬自己,因为汪明娜不同其他当妈的,爱把女儿当洋娃娃,小学时短短学生头,越短越好,恨不得当男孩头剃光。

    也许是女子天性,如此美丽裙装上身,心愉认真对待起来。

    施施惯着她,音乐想起,一步步耐心教,心愉精神松弛下来,动作没有在学校时僵硬,身体逐渐在施施带动下软化。

    施施笑她,“功课做得好,最简单舞步却把你难倒。”

    “有什么稀奇,就怕读书把脑筋读死,拿着一纸文凭,出来照样找不着工作。”

    “不说这些,尽情享受。”

    音乐越来越快,节奏越来越猛,跳完几首无趣,两人满头大汗。

    心愉可惜道:“这身衣服真是可惜了,全是我汗臭。”

    “换下来,我让他们干洗就行,样衣不是卖给服装商的。”

    晚上,施施和王叔把心愉安全送回家。

    心愉太过激动,夜里做梦都在跳舞,一阵激灵醒来,冷得起鸡皮疙瘩,一看被子全被踹在地下。

    反正睡不着,她把心悦叫出来。

    “朋友,我教你跳舞。”

    “还没缓过劲?睡觉之前你已经逮着我叨了两个小时。”

    “快点,整天睡觉多无聊,运动运动。”

    心悦没得办法,只能跟她跳到近天亮。

    第二日,王叔和施施又在心愉家小区楼下等,她钻进车,这还是第一次到新学校,不把周末让给学习。

    同样的样板一间,今天是条黑色鱼尾裙,施施让她戴上黑手套,只露出整个手臂十分之一皮肤。

    几个节目热身动作后,身体进入状态,施施说:“今天来学扭腰。”

    裙子给心愉自信,她说:“梁老师,请做示范。”

    施施搂住她腰,两人差不多身高,心愉已学得点皮毛,跳探戈像情侣感情最热烈时候,你退我进,此时施施往后退,心愉就踏前,三个交叉步后,施施一个猛然一个下腰,弄得心愉猝不及防。

    心愉笨手笨脚匆忙把施施拉起,用力不足,两人双双倒地滚作一团。

    心愉擦擦额头汗,“老天,你再勾引我,变成同性恋就麻烦!”

    施施骂她:“神经病,这舞本来就是这样跳!”

    “摔得痛不痛?”

    “骨头还年轻,老了这样来一下,非住院不可。”转而叹气道,“所以年轻多享受,老了再多花样体力不行也玩不出名堂。”

    “我们才多大,今年才十六,离老还有很远呢!”

    “对年轻人讲五年可以有一辈子那么长,一旦结婚或者三十岁以后,弹指一挥间了。”

    “你像个老太太爱长嘘短叹。”

    “得寸进尺,不只有多少男生巴不得我和他们说话!”

    “哈哈哈,”心愉笑道,“和我说没用,我不是你追求者。”

    这段日子,心愉晚上踢被子踢得厉害,夜夜被冻醒,终于感冒一场,请几天假在家,幸好到舞会那天,平安无虞。

    施施威胁道:“小姐,谢天谢地你来了,要是让我一手调教功亏一篑,我要你命!”

    施施威胁道:“小姐,谢天谢地你来了,要是让我一手调教功亏一篑,我要你命!”

    施施把带来的舞服交给心愉换上又动手给她化上晚妆,一切完毕,像欣赏艺术品般看着心愉。

    亮片纱线的连衣长裙,只露出手臂,施施则不,黑色紧身裙短至大腿搭配蕾丝丝袜,黑色闪亮的细跟鞋,心愉永远不会忘记她今夜。

    她今晚好兴致,邀舞的男生来者不拒,跳得大汗淋漓,脸上装容却依然牢靠,反而因湿汗更加熨帖。

    心愉只静坐一旁和果汁饮料,前来邀舞的男生他全部拒绝,不是为了玩待价而沽或者奇货可居,单纯是不想接受异性触碰。

    冷气开的足,她又静坐不动,一双手不停彼此抚摸对方。

    一件长披肩盖在她身上,心愉转头望,不是体贴男生,是跳舞皇后。

    心愉和她嘻哈,“抽出空来关心我?快去快活,不然男生们要恨死我。”

    施施不谦虚,“再不让出位子,女生们更要恨死我。”她怪罪心愉,“好好把你教出师,又在这里端着不动。”

    “我受不了和男人跳舞,我厌恶男人。”

    “神经病!”施施用力给她一下,白皮立马见红,“现在不珍惜,等皮一松,人家又去找皮紧实的了。”

    “看,我现在就不理他们了,趁着年轻多甩脸色给他们看。”

    施施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后抬头,对心愉说:“你说得对,该让他们等,结婚后就是换我等一辈子了,等男人回家,等孩子回家,然后等死……”

    气氛陡然伤感,心愉担心冷气让出汗的施施寒气入体,把披肩分出一半给她。

    有女同学揶揄,“梁施施你转性子了?男女通吃,两手抓?”

    心愉止不住地笑,她说:“杰奎琳,我是同性恋!”

    叫杰奎琳的女孩子故意夸张的双手护胸,大叫,“不准接近我!”

    这所国际高的孩子们比普高学子多了更多快乐,到底是谁到处大肆宣传,金钱买不来快乐?

    金钱买不来的快乐,世上也再没有其他能买来了。

    结束回程路上,照例是王叔和施施送她回家,路上心愉说:“他们每个人都有两个姓名,杰奎琳父母都是中国人,她本名是什么?”

    这个问题把施施难倒,双手一摊,“我初中就认识她,依然不知道。”

    “我俩没有英文名。”

    “我才不要,爸妈给我取的名字,凭什么为了迎合外国人再来一个,梁施施,就这一个名字,爱叫不叫!”

    施施又问:“心愉,你怎么不取一个?”

    心愉想说,来光岛以后遇上的一切都不像是真的,像个美梦,她半梦半醒,一边沉溺其中,一边又忧虑指不定什么时候被闹钟叫醒,回到现实世界。

    取来做什么?取一个安琪拉、史蒂芬妮、赛琳娜做纪念?

    美梦破碎后,回顾往日,告诉别人,我人生最美好的时候是我叫XX的时候。

    但心愉从不诉苦,她学施施说:“什么外国人都有中文名,我再取洋名。”

    王叔在前面开车,总和年轻人处一起,他也觉得自己朝气蓬□□来,不由得赞赏她们:“好志气。”

    打开门又是黑漆漆一片,汪明娜生活远比她多姿多彩,像是着急要在四十岁前把逝去该享乐的时光全部追回。

    “心悦,为什么你不能和我一起出门?外面的世界不知多精彩!”

    “心愉,还记得过去的你吗?自你窗口望向远方风景,是灰扑扑的,现在涂上颜色了吗?”

    心愉感慨万千,“看,有钱多好,这所学校里的学生才拥有青春。”

    “心愉,一定不要学你妈妈,现在所拥有的都是别人施舍的,那只手一旦收回,你们会万劫不复。”

    心愉也自觉这段日子太放纵,买的普高教材在书桌一脚恐怕已吃灰,“明天,”她说,“明天我就要开始做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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