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上午十点,俞家会派司机来家楼下接心愉到俞宅,是客气人家,还宽容地让她睡个饱觉。

    杂物昨晚就收拾好,不多两三件替换衣服,几本最近买的小说,为了赢得东家好印象,心愉带去的是几本严肃文学,平日消遣的爱情文全部弄成电子版存进平板阅读器里。

    汪明娜放不下心,“多久回来一次?听说有钱人家最会刁难人。”

    “楼妈现在不是正在一家大户人家做吗?我听到的反正是她说人家很和气。”

    “有休息没有?”

    “到了地方,那边的人和我讲清楚了,我再回答你这个问题。”

    汪明娜也学会适可而止,女儿决心下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况且她是一个失败的女人,她能给女儿什么介意?放弃这份工作,她能给女儿引荐一份更好的?

    她能做到的就是在表达自己关心的同时,最小限度地介入女儿生活。

    人与人之间即使是至亲也要把握好这个度,何况她们还是一堆扭捏着,凑合着在一堆的母女?

    “走了,”心愉提着小小手提行李摆摆手,“不用送我,我不是壮士一去不复还。”

    汪明娜还是按耐不住送到电梯口,“有空还是要给我发信息。”

    她不敢说打电话,那是需要费时间的。

    心愉满口答应完,电梯门已开,她走进去。

    楼下,已有辆私家车在等待,心愉看清车牌号走过去,不算豪华的轿车,按道理不符合俞家排场,但她住的这地方不是名贵地段,在光岛中等还要偏下一点,可见俞家人明白没必要引起不必要骚动。

    司机是位看面相很和蔼的中年男子,让心愉想到以前梁家的王叔,听施施说王叔退休回老家了,生活不错,享受天伦之乐。

    施施是个十足好人,她在乎的人,陪伴过她的人,她总把后路给人家想好。

    她是这样说的:“你总不能不付出却妄想收获别人给予。”

    车子平缓地驶进一条环山私家路,另一边悬崖下就是光岛蔚蓝的海,越往前,别墅越多,装修风格皆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很烧钱。

    心愉想到自己和汪明娜几经辗转又流离失所的过去,怎么会有人在居无定所的同时又有一些人,一家人住的比十家人还宽敞?

    身边就是悬崖,心愉不觉这是什么不好暗示,反而倔劲上来,既然如此,更应勇往直前。

    很快在山上一间较沿路算中型的别墅门前停下。

    迎面等待的是杨管家,这是至高待遇了,她不信前来入职的佣人们都能有此等待遇。

    她依旧面带和蔼微笑,和蔼得让人忘记这只是她们第二次见面,“我代表俞家欢迎你,心愉。”

    心愉想到施施说第一次进谢家住宅,她如是说,眼睛可不能四处张望,多看一眼都怕人家多心你是没见过世面或者想占为己有,一张脸挂上笑就好,谁和你说话你就对谁笑。

    没想到自己今天用上了,心愉以同样微笑回应杨管家,“很感谢杨管家你出来迎接我。”

    “这是什么话?我把你招进来,就该对你负责。”

    同样话要是让全天下准备为人父母的人警觉,世界应该会更美好吧?

    我把你带到世上,我就该对你负责,多么掷地有声!

    进到小小会客室,杨管家与心愉面对面坐下,桌上的曲奇饼干和咖啡还带有温温热度。

    “心愉,我要同你谈一谈。”

    心愉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你要照顾的病人叫俞逸飞,是老先生太太的幼子,上面还有两位大姐和一位大哥。”

    说得和施施讲的没差。

    “逸飞七年前突然患上恶疾,在此之前十分热爱极限刺激的运动,弄得全家鸡犬不宁,一次山地车比赛摔下车骨折后,医院检查出是多发性骨髓瘤,在此之前毫无征兆,他能跑能跳,让家人头痛总担心他发生意外。”

    意外还是发生了,不过和冒险运动无关,不知他是否后悔健康时候应抓紧时间享乐才好,或者身故在刺激中更值。

    “全家只有他不幸?”

    杨管家神色哀伤地摇摇头,“还有他的祖母,后辈只有他运气欠佳,他由我看着长大,家族长辈曾担心基因遗传,但没有谁想到会是他。”

    “我需要做什么?”这是心愉一贯在生活中听别人诉说心中苦楚时会问到的。

    “照顾他就好。”

    要求越是简单,标准越难界定。

    就像很多看似门槛很低的工作,门槛其实是在你进入这个行业以后。

    心愉不合时宜地笑了,“真要说照顾他,屋子里随便拉扯一个都比我能做得更专业。”

    这是实话,但杨管家却说:“我们这些人见过他以前生龙活虎时候,每天只睡四小时就够,其余全用来攀高峰,潜深渊,跳伞,开上个世纪四五十年代的老飞机。”

    每天四个小时?心愉内心啧啧称奇,就算是病潜伏着想等他老后再出来作怪,浑身健康细胞也经不起他这样折腾。

    人一生的精力是有限的,像装满水的瓶子,得计划着用,提前透支了,以后怎么办?

    但总有人只图当下痛快。

    “心愉,此时逸飞深受打击,脾气会略微古怪,人嘛,生活大起大落后难免脾气暴躁,但他心底绝对不坏,拥有健康时常常做慈善活动,还要你包容。”

    心中偏私的人都会有意无意把在乎的人的大缺点化小,小缺点化无,能这样说,肯定是很不堪了,她大胆猜测,在自己之前不知吓走多少人。

    “可考虑骨髓移植?”

    杨管家像碰到伤心处,“怪就怪在这里,全家无一人与他适配。”

    心愉不出声了,这是实属倒霉了,可俞家人总会有办法,不用她上心。

    杨管家要求说得太笼统,心愉想徒手望着一颗榴莲,简直无从下手。

    她看出心愉眼中疑惑,温声说:“你叮嘱好他按时服药就好,天气好带他出来晒晒太阳,不愿意坐轮椅,扶着他也好。”

    这样简单要求都让杨管家说得这么艰难,可见这位少爷多难伺候,心愉有些像打退堂鼓了。

    过去在光岛全年无休地苦干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不在看人脸色过日子,关心愉啊关心愉,她暗骂自己,你越活越回去!

    “关小姐?”

    心愉从思索中收回神,看见杨管家试探又哀求目光,她最受不了年纪大的人向自己露出求助神色,只因人都会老,她也希望老后能居住在一个老有所依社会。

    心愉当即心软应下。

    心愉忽然想起一件细节事,来时经过的台台柜柜上一张摆放的相片都没有。

    她将心中疑惑问出口,杨管家苦笑说:“他厌恶看见自己过去。”

    心愉瞬时有几分轻视他,自己的过去多么痛苦难熬,偶尔分心回忆旧事都纳闷当初是怎么过过来的,甚至还有精神鸡蛋里挑骨头般挑出那时心境还不错的时刻。

    比如爱舔她手指的小表妹,比如舅妈侄儿尾巴欺负她时告到陈老师处的男孩,比如见义勇为的张亚飞,比如小玉,比如......

    大抵是从小是不缺爱的,故只把目光放在自身上,别人对他的爱一律视为理所应当,他只管照收不误,无需感恩回馈。

    心愉有些悲观地想,此人是深陷泥潭,难比跳出了,别人想抓住他,他偏要自甘堕落有什么办法?

    算了,只当份工作来做。

    四万一月还供食宿,挨点骂不碍事。

    心愉问道:“杨管家,我住哪里?”

    杨管家见她并未提出异议,即刻带她前去。

    大户人家的佣人常独立出来,俞家给心愉准备好的房间却在二楼病人隔壁处。

    杨管家说:“既然是照顾他的,隔那么远怎么照顾?晚上要是出事都怪不到你头上!”

    心愉顿时冷汗涔涔,她情愿住远点,偏点,这条人命她投胎十次也还不了。

    房间面积刚刚好,多一分空旷,少一分又显拥挤,屋内摆设也十分素净,墙壁、家居、床单全部是白色,只有桌上水晶花瓶里的粉红玫瑰,让人眼前一亮。

    杨管家拉开衣柜,“关小姐,全部为你准备好,贴身衣物若不合适请告知我们。”

    衣服款式全是她与杨管家第一天见面时她的那身行头,太体贴了,心愉想,俞家对她像那种给女友送钱包里面还装好现金的周到男友。

    梳妆台摆好护肤品,白底黑字的外包装,平平无奇,幸好施施到她去过美容院,全是院线产品,设计低调但作用仅次于在脸上动用科技。

    “那么心愉,你先好好休息。”

    说完杨管家退出卧室。

    心愉也累极换上睡衣躺下,床躺上去像睡在云层里,与人体温适宜的冷气,很快进入梦乡。

    又是那个梦,一片玫瑰园,树下白衣的男子,这次也和每一次同样没等到他转身,已有人敲门叫她出来用晚饭。

    饭是单独做好给她的,杨管家怕她拘谨,特异吩咐,心愉觉得关于做人,她要学的还有很多。

    吃完饭不用她动手洗碗,自有人上手收拾。

    心愉怕这样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会把她惯坏,再变不回以前那个能靠自己双手过日子的关心愉。

    她的房间配有阳台,山上的落日都比城里的要震撼,壮丽的夕阳红连蓝色大海都染上色,波浪滚动,带着亮亮的反光,一时晃人眼,让心愉眯住双眼。

    阳台上栽种着茉莉花,一切白花都让心愉奇怪,她对于以它们制作的香水感到晕厥,但富有实感的花朵总让她禁不住把鼻尖凑上去贪婪地将香气吸进肺里。

    上百朵茉莉花齐齐旋开花瓣,带着温度的余晖将它们蒸熟,香气浓烈地熏满室内,这间房间,若有食用水与干粮,她可以整月整月的不出去。

    最新月份杂志摆放在桌上,心愉拉开小小行李箱抽出一本自带小说来读。

    安逸的环境令人昏昏欲睡,眼前的字开始纷纷跳跃,心愉渐渐盹着。

    邻家的别墅有音乐传来,心愉自迷蒙中醒来,从二楼看去,两家人并无围栏隔开,邻里关系看来是处得不错的。

    白天还算安静的别墅区,此刻跑车轰鸣声阵阵传来,辆辆颜色都鲜亮。

    有人看心愉躺在二楼阳台折叠椅上,向她招手,热情地示意她参与,心愉转身进房间,关上阳台门,将自己与他们隔绝开来。

    她心中有界限,她和他们只是暂时因为命运的缘分可以相遇于此地,但绝不会脑子发昏地就此认为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待遇再好,说破天也是位看护。

    阳台玻璃门隔音效果很好,关严实几乎听不见外面吵闹。

    门外却传来敲门声,心愉说声,“请进。”

    进来的是杨管家,她笑着说:“邻居已经来叩门邀你上门了。”

    心愉只觉没那么简单,她扯到俞逸飞身上,“是俞先生要去,我照顾他吗?”

    杨管家摇头说:“不,逸飞生病后最厌恶人多地方,故此家里人都不敢扎堆来拜访。”

    心愉接下去,“可他脾气又变得古怪,大家不敢独自前来,所以现在门庭冷落?”

    杨管家点点头,“心愉,你很聪明。”

    “俞先生是否会觉得他们吵闹?”

    “他?”杨管家无奈地说,“他房间很不得用门板把窗台封死,一丝光都透不进来才好。”

    “那岂不是要做吸血鬼?空气流通对身体也好。”

    “话是这样说,他听不进去。”

    心愉唏嘘叹气,“实话好说,实话难听。”

    “年轻人是这样,”杨管家很有经验地说,“凡是长辈忠告,统统当耳边风,逸飞前面三个哥哥姐姐也是这样,老先生老太太气他们比生意对手还难伺候。”

    “可不是,”心愉说,“自己生的哪能像做生意,合不来干脆下死手,亲生的能怎么办?打手一挥,克扣零用。”

    杨管家赞同地点点头,“这是儿女债。”

    心愉如是说:“那你比两位老人幸运,你不欠债。”

    杨管家哈哈大笑,稍后她对心愉说:“和你这种年轻人还能聊在一起,让我不觉自己已老得无法沟通,心愉你的快乐多么简单,哪需要像外面一群人那样,最新款跑车,最时兴衣物,最靓丽伴侣。”

    心愉一半谦虚一半真心道:“我哪有你说得那么看得开?我不过是知道自己就算拼命也得不到,索性干脆装清高,才不是我得不到是我不想要,骗骗自己就好,不能痴心妄想着骗别人。”

    “羡慕吗?”杨管家坐在床沿轻轻问她。

    心愉诚实地点点头,“从小被教育世上没有不劳而获,可看见他们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杨管家有趣地答:“大概做人的精髓是如何不劳而获!”

    一老一少就这样在室内聊了好半天。

    临到要走,杨管家忽然定身站住,脸上稍有愧色,“心愉实不相瞒,我刚才专为试探你,若你心气浮躁答应前去,你将立马被解雇。”

    心愉不笨,她早有预料,人家不是高薪诚聘交际皇后的。

    但她选择故作害怕地搂住自己,夸张地说:“看来独身女子需时时警醒,步步为营。”

    “所以,心愉你做得很哈。”

    心愉两手一摊,“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我只与你坐在一起聊天。”

    “面对诱惑,能稳住不动就是最好,前面有两位就是这样急于用俞家做跳板遭到开除。”

    扫地出门,心愉即将二十七,但也觉这是一种至大羞辱。

    杨管家面容严肃地说:“心都野了,还怎么又想照顾病人?”

    这是俞家地盘,一切需心无旁骛以俞逸飞为中心。

    心愉急急点头称是,连笑容都收敛。

    见门关上,心愉如释重负般大松口气,以往的工作是脑力和体力交错的累,这份不同要守住自己的心,人心最难管。

    世人爱说人心似水,可水往低处汇聚,人心则不,想高了更高,有道是,有了千田想万田,做了皇帝想成仙。

    “心悦,来到此地并不如想象中轻松,你要时时刻刻警告我,这只是一份工作,切勿心生遐想。”

    “心愉,可是隔壁那些人什么都不用做已得到锦衣美食,风趣美貌伴侣,余生不出意外可以一直享受一辈子。”

    “也许任何一种生活都会有倦怠期,但我只想管好我自己。”

    “很不公平不是吗?”

    “心悦,我早已习惯不公平,于我而言,得到公平才令我感到诧异。”

    “请别悲观,这里环境不是比自己家更好吗?”

    心愉损她,“你倒是习惯得快。”

    “没办法,”心悦喟叹,“跟着你天南海北,四海为家惯了,什么都能将就。”

    心愉不理她有时发癫,只道:“你说得对,我已十分满足。”

    “晚安吧,朋友,明天说不定就要伺候你那难搞的病人。”

    “但愿他不会比罗彻斯特更怪癖。”心愉也想到他就头痛,像回到几年前第一次拜访客户时,对方比她大足足一轮,去的路上内心忐忑不已。

    心悦突然发神经地问:“拿皮鞭抽你怎么办?”

    “我会报警的,心悦,我没有那种嗜痛癖好,还有我只穿最正常不过上衣裤子,绝不会扯开两粒纽扣玩制服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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