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衔峥目光如炬,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一言不发,死命抵住裴枝的剑。

    裴枝微微眯眼,思虑了片刻,勾起嘴角,直视宋衔峥,轻笑一声,问道:

    “你要护着柳昭盈?”

    宋衔峥垂下眼皮,避开裴枝的视线,沉默不语。

    裴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嘲讽道:

    “呵,真有意思,师父还在闭关疗伤,你倒是胳膊肘开始往外拐了!”

    柳昭盈环顾四周。

    木棍、佩剑散落一地,不少人躺在地上,面容扭曲,胸口起伏不定,用力压制着疼痛,艰难地呼吸着,土地被鲜血浸湿。

    柳昭盈手握成拳,手脚冰凉,眼里划过一丝戾气,呼吸变得沉重,强烈克制住心中的杀意,张开时掌心已被指甲掐破,脚步踉跄着下了楼。

    老天爷,你连两个月的时间都不肯留给我吗?

    杀戮。

    道德从天平另一端消失,堕入深渊。

    青岚寺正经历着一场渡劫。

    因为她。

    柳昭盈自阶上缓缓而下,一身白衣胜雪,在旭日的照射下,整个人如同镀了一层金色的光彩,白色衣裙随风飘动,如同广寒仙子一般。

    万玄门一众弟子见了她,犹如见了死人一般,退避三舍,连进攻都忘了。

    柳昭盈一路走到“战场”中央,眼神凌厉,扫视四周,所有人倒真出奇地收了手。

    “他们的仇恨为什么要延续到我们身上?”

    宋衔峥和裴枝还在争论不休。

    “师父还中着毒,她身上会没有解药?”

    裴枝质问宋衔峥。

    中毒?

    尹默笙怎么会中毒?

    这事跟师父又有什么关系?

    柳昭盈捻了捻衣角,眼神闪过一丝迷茫,眉头越皱越紧,想不通这段没来由的对话。

    师父光明磊落,不可能用毒害人。

    她站到二人跟前,直视裴枝的双眼,冷声道:

    “让他们停下,我跟你走。”

    “柳昭盈!”

    柳昭盈偏过头去看向宋衔峥,她第一次听宋衔峥这么叫自己,看来是真急了。

    裴枝挑开宋衔峥的剑,手腕一转,刺向柳昭盈的左肩。

    柳昭盈感到左肩传来一阵剧痛,鲜血汩汩流出,将衣襟染得一片猩红,再也无力抬起。

    她强忍住不叫出声,眉头紧拧,浑身紧绷,面色瞬间变得苍白,冷汗直冒。

    “以后,别这么跟我说话。”

    “你疯了?”

    裴枝大惊失色。

    宋衔峥的剑正狠狠抵在裴枝的脖子上,就要渗出血迹,双目眦裂。

    他将剑尖一转,刺入裴枝拿剑的胳膊上,接着利落地拔出,裴枝伤口处的衣袖瞬间被洇红。

    柳昭盈敛了敛神色,将剑生生从左肩拔出,丢到一旁,带了几滴血出来。

    又是一阵剧痛。

    她疼得眉头紧拧,用右手默不作声碰了碰宋衔峥的手腕,示意他别乱来。

    二人对视,像是黑暗中燃亮的一束烟花,不过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声音,振聋发聩。

    柳昭盈本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却撞上了宋衔峥更加坚定的眼神。

    宋衔峥用口型说了句“没事的”。

    柳昭盈一直觉得,宋衔峥太过孩子气,做事容易毛毛躁躁的。

    她这才发觉宋衔峥并非只有自己平日里看到的那一面。

    眼前的人眼若星辰,五官立体分明,竟带了一丝凌厉冷硬。

    三人对立,竟无一人敢上前。

    宋衔峥反手一揽柳昭盈的腰,摸到被冷汗浸透了衣服,眼皮一跳。

    他右脚蹬地,身子轻轻一纵,要带人离开这里。

    “拦住他们!”

    裴枝捂住伤口,朝周围人喊道。

    二十余把利剑结成剑阵压来,剑刃映着众人心虚的面孔。

    万玄门本就无人敢对宋衔峥动手。

    众人也见了裴枝的“惨状”,一时犹豫不定,剑尖抖了又抖,没敢刺向柳昭盈。

    局势变得胶着起来。

    四周静谧无比,木门被风吹得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花瓣零落成泥,散发出幽幽香味。

    柳昭盈破天荒的闻到了花香。

    眼前黑了两下,她右手捂上伤口,狠狠按了一把,身子剧烈抖动了一下,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朝裴枝喊道:

    “我要是死了,对你们来说没什么好处吧!”

    柳昭盈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回万玄门。

    夏季的万玄门,少了往日的肃杀之气。

    柳树在风中摇晃,像是垂绦悬着的绿翡翠。玉兰花开,碗口大的花朵高踞枝头,风起时,厚实的花瓣簌簌震颤。

    柳昭盈的从大门迈入,,嘴唇没有血色,面色发白,但腰背挺立,不卑不亢,引得弟子纷纷侧目,尤其是年纪小的,眼珠子都不带转的。

    裴枝声音尖锐,厌恶道:

    “把人带去星陨牢。”

    “等等。”

    宋衔峥伸手拦住上前的几人,直视裴枝的眼睛,面色不善。

    裴枝有些忍无可忍,不耐烦道:

    “你又要做什么?”

    宋衔峥抬眼扫了一圈面前的几个人,最后把目光落回裴枝身上。

    “她伤人了?”

    “还是偷东西了?”

    “又或者是杀人了?”

    裴枝脸上青一阵紫一阵,被怼得哑口无言。

    柳昭盈微微低头,悄悄抿嘴偷笑了两下。

    裴枝和宋衔峥其实吵了一路,每次都是宋衔峥更胜一筹。

    但裴枝可不是一般人,跟人吵架就没落过下风,唯独碰上柳昭盈这样一阵见血的才会偃旗息鼓,这也是她一直讨厌夕暗的原因。

    宋衔峥跟个炮仗一样,刚擦出点火星子,就炸了。

    裴枝翻了个白眼,狠狠剜了柳昭盈一眼,语气不善道:

    “送到倚风院,我亲自看着。”

    “行了吧?”

    裴枝带着怒气阴阳宋衔峥。

    宋衔峥还欲争辩,却突然停了下来,站得更直了些。

    “宋衔峥。”

    只见其余弟子们都齐刷刷的站好,让出一条路来。

    柳昭盈眯了眯眼,辨认出来的人是楚长老。

    楚长老为人古板,对弟子严苛,不苟言笑,平日里弟子们最怵见到他。

    柳昭盈眼神慌张看向宋衔峥。

    宋衔峥伤了裴枝一事,长老们定是知道了。

    平日里宋衔峥做事守规矩,性格也讨喜,又是门主的亲传弟子,大多情况下长老们对于他做的错事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跟我来。”

    宋衔峥点了点头,跟在人的身后。

    柳昭盈登时就慌了,看着人走远的背影,心里空了一块,神经瞬间紧绷,指尖发麻。

    就在宋衔峥要消失在柳昭盈视线里时,他突然回头,好像是看了柳昭盈一眼。

    不过柳昭盈看不清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有人给她带路到倚风院,柳昭盈低头一看,是郑浮之。

    身后跟着裴枝。

    越往里走,人越少。

    直到一个人也看不见的时候。

    裴枝突然快走了几步,紧紧贴到柳昭盈背后,一把扼住人的脖子,将她抵在一边的墙上,眼神狠厉。

    柳昭盈后背死死贴在墙上,无法出声。

    裴枝的手越来越用力。

    柳昭盈感到脑袋开始充血,倾尽全力却无法获得一口新鲜空气,也吐不出一口气,眼前逐渐变黑。

    就在她要晕过去的前一刻,裴枝松了手。

    柳昭盈弯下腰来,一手扶墙,用力喘气,大力咳嗽着,双眼通红,胸口就要炸了一般。

    裴枝看她这副模样,讽刺道:

    “那医师说得还真没错,你武功就是没了。”

    柳昭盈似是早有预料般,神色凉薄,眉眼间没有一丝温度,嘴角却挂了一丝戏谑的笑。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就要死了。”

    裴枝后退了两步,眼神复杂,紧盯着柳昭盈。

    郑浮之早就吓傻了,整个人呆立在一边。

    柳昭盈慢慢缓了过来,走到二人中间,轻咳一声,无力再说话,朝郑浮之扬了扬下巴,示意人带路。

    郑浮之回过神来,猛地点头,僵硬地继续往前走。

    倚风院修的倒是一点都不像裴枝的风格。

    太湖石堆叠出山畔,睡莲正在陶缸中苏醒,锦鲤搅动一池碧水,涟漪荡碎了倒映的云影。八角亭垂着湘妃竹,花瓣落在石桌上的棋盘中。

    柳昭盈还以为裴枝养不活东西呢,整天一副别人欠了她钱的死样。

    又往里走了走,裴枝随便踢开一间房门。

    尘土飞扬。

    三个人往后靠了靠,叉着腰咳了好久。

    “你··咳咳··这么想··咳咳我死?”

    裴枝一边用衣袖挥走尘土,一边说:

    “少废话···咳咳··你··爱住不住。”

    实在受不了,裴枝离开了倚风院。

    只剩她和郑浮之二人。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柳昭盈暗骂了裴枝一句。

    得,还得自己干。

    总不能使唤孩子吧。

    柳昭盈微微低头,问道:

    “你认识我吗?”

    郑浮之有些害怕,瑟缩着点了点头。

    “听我姐姐提起过。”

    “你姐姐?”

    柳昭盈眉头一皱,她从没听说裴枝有个弟弟,又想到上次见到二人的场景。

    郑浮之叫裴枝师姐。

    裴枝不太喜欢他。

    她心中有了定论。

    “我姐姐给我讲过你的事情,虽然她不喜欢你,但是我觉得你很厉害。”

    郑浮之大着胆子说出这句话,声音有些颤抖,但眼睛亮亮的。

    柳昭盈心底一暖,微微笑了笑,拿出了上次郑浮之给她的帕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又递给他,说道:

    “我们一起守住这个秘密,好不好?”

    郑浮之眼底一亮,看向柳昭盈,接过帕子,点头如捣蒜。

    “那你现在要不要帮我个忙?”

    “好。”

    门外有人看守,柳昭盈自知出不去院子,轻叹口气,说道:

    “帮我出去看看你宋师兄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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