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乌云密布,诡异的风声争先恐后挤入耳朵,地面轰然开裂,拉出一道骇人的沟壑,枯木随之开始移动,变换万千,尘土飞扬。

    柳昭盈脚下一松,地底有一种毋庸置疑的力量吸附住她的脚踝,狠狠将她往下拽,她一把推开试图去拉自己的宋衔峥。

    这力量过于强劲,若是宋衔峥硬拉,两个人都会掉下去。

    只一瞬,柳昭盈从宋衔峥眼前消失了。

    与此同时,宋衔峥体内窜出一道内力,跟随着柳昭盈。

    “昭盈!”

    “砰!”

    地面合上,天色依旧昏暗,树林早已变了模样,只是从外部看不出什么变化,惠城依旧是一片安宁。

    无尽的下坠,柳昭盈几乎要找回那日坠崖的感觉了,周身被黑暗包围,耳边呼啸的风声,石子不断向下落,铺天盖地砸在她身上。

    疼痛似乎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重要的是如何求生。

    石壁光滑潮湿,根本无法扒住,柳昭盈试图调整姿势,寻找落脚点。

    一道白光在眼前闪过,稳稳托住了她的身子,柳昭盈感觉身下一软,耳边的风声戛然而止,一股强大的内力包住了她,缓缓落地。

    她曾听说过千龙吟护主,但极难练成,莫非···宋衔峥的千龙吟到了第十层?

    不对啊,千龙吟怎么会护她?

    柳昭盈皱了皱眉,不再去想。

    黑暗中,柳昭盈眯了眯眼,努力适应光线的变化,逐渐能在漆黑中看清物体的轮廓。

    身体紧紧贴在石壁上,刚想迈出一步,腿就被弹了回来。

    她不信邪,又试了一遍,未果。

    她轻笑一声,千龙吟倒是比它的主人还霸道一些。

    千龙吟这么做一定是有道理的,她敛了敛神,仔细观察,果不其然,地上插了一排铁刺。

    柳昭盈不禁捏了一把汗,今日若是没有千龙吟,她怕是要被戳成筛子了。

    这到底是哪儿?只要掉下来,就是一条死路。

    ······

    宋衔峥身体一怔,一股内力从他的身体蹿出,将他往后震了两下,心口突然感觉空了一块。

    他捂住心口,不由自主弯下身子,眉心微蹙。

    千龙吟倒是懂得他内心所想,刚破第十层,他还不会操控自己的内力,只能在情急之下强行逼出来。

    看着这股内力跟着柳昭盈下去,宋衔峥才微微松下一口气,看向前方。

    若此地真是魔教的藏身之地,那么不可能只有一条路。

    他蹲下身子,右手掌心贴地,内力缓缓倾泻而出,地面随之开始晃动。

    天空骤然放晴,日光穿透枝桠,在地面上投下明暗相间的卦爻,影子像活物般缓缓游移,突然西南坤位传来地鸣,眼前枯木轰然倒塌,扬起腐土腥气。

    西北乾位传来虎啸,震得他耳中嗡鸣。本该属金的方位却涌出滔天水浪,宋衔峥靴底刚沾到水花,水面立即冻结成镜。镜中倒影里,身后出现八根青铜柱。

    八根青铜柱的位置与现世完全相反,先天八卦方位本就不合常理,乾南坤北,离东坎西,与文王后天八卦截然不同。

    不对!

    宋衔峥猛然回头,身后空无一物。

    这地方怎会有洪水猛兽?

    这是幻象!

    柳昭盈方才只是恰好踩在了阵眼上,启动了机关。

    宋衔峥屏息敛神,盘腿而坐,双手掌心向下,气沉丹田,直至全身被内力填满,浑身一震。

    树倒、冰碎、影散、风停。

    面前赫然浮现出一条青石板砖铺成的路。

    宋衔峥嘴角扯起一抹弧度,眼神柔和下来。

    ······

    黑暗中传来一声铁门被推开的声音。

    “吱呀”

    柳昭盈抬眼望去,贴着石壁向里移动了几分,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不发出声音。

    “又死人了,脏死了。”

    左边那人油腔滑调,拖长声音懒洋洋地说道,似是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了。

    听得柳昭盈一股无名火,忍着把人暴打一顿的冲动,使劲攥了攥拳,这些人,视人命如草芥。

    右边那人开口说道:

    “我一个人来吧,你回去休息。”

    声音清冷,柳昭盈却觉得愈发熟悉。

    “谢了。”

    左边那人拍了拍他的肩,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待那人走远后,他关上铁门,朝黑暗中说道:

    “我离开后,紧贴左侧石壁,向前十步,有扇门,推开,你就可以离开了。”

    声音平静,似是看清柳昭盈的面孔了一般。

    “这是哪?”

    柳昭盈皱了皱眉,这声音太耳熟了,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如你所想。”

    柳昭盈挑了挑眉,来这地方她没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人似乎很了解她。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再出去?”

    那人冷笑一声,像是在嘲讽,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我想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到那时,也不迟。”

    光线一明一暗,他离开了。

    柳昭盈略带迟疑,试探性伸出一只脚。

    千龙吟并未阻拦她,看来确实是安全的。按照那人的说法,柳昭盈顺利离开了这片肃杀之地。

    魔教竟把出口设计的如此简单,一开始就料定了无人能活着从那里离开。

    柳昭盈使劲一推,被忽然亮起来的光线刺得睁不开眼,她眯了眯眼,垂下头,面前有一条青石板砖路。

    吃了上次的教训,柳昭盈这次没敢一下子把步子踩实,而是慢慢把身体的重量移过去,索性没有任何异常,她这才大胆踩下去。

    惠城南边,暗香楼隐于碧螺河畔的窄巷深处,楼内不燃明烛,只靠几盏羊角灯笼,所幸是白天,即便在楼外也能看清个大概。

    虽说是后门,却无人看守。

    柳昭盈犹豫着,踌躇不定,她不懂赌术,只听说过十赌九骗,就连最基本的推牌九都不会,赌坊这种地方自然从未涉足。

    不过既然那人把她引到这里了,不管是不是个局,她都必须进去。

    乌木案几上散着几枚磨光的犀角骰子,铜钱碎银堆叠如山,空气里浮着汗酸、酒气、胭脂浮粉与檀香混浊的腥甜。

    “求您了!就一次!我这次肯定能···”

    “我家上有老下有小,您宽限我几日。”

    “拖出去。”

    赌坊里能窥尽人间百态。

    柳昭盈听到妻子的嚎哭声,不禁皱了皱眉,她方才进门前易容成了夕暗的那张脸,倒是不担心有人会认出自己。

    只是有些担心宋衔峥,不知有没有被机关困住。

    二楼倒是格外安静,雅间垂着纱帘,摆着屏风,与一楼天壤之别,不像是赌坊,更像是言商之地。

    柳昭盈提了裙摆,打算上二楼探探。

    “抱歉小姐,您不能上去。”

    刚走到楼梯下,就被拦住了。

    “什么意思?”

    “您别着急,要想上这二楼也不难,只需交些惠金。”

    柳昭盈听得云里雾里,这里本就不透气,这下更是头晕脑胀,她只听说过碎银、铜钱,没听说过惠金。

    “其实就是这个数。”

    拦她那人比了个“五”。

    “五十?”

    那人似是被柳昭盈笑了,看她气质非凡,才肯耐下性子跟她解释一二,否则早就叫火将扔出去了。

    “您别开玩笑了,五十两银子连壶茶都买不起,我们要五百两银子。”

    柳昭盈尽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狰狞,心里早就把这人骂上了五百遍,勉强撑起一个微笑,点了点头。

    就在要转身离去时,那人又开口说道:

    “只要您带了钱,不论多少,赢一次就能拿到七百两。”

    柳昭盈本就不屑于这些肮脏事,轻笑一声。

    “不信您看。”

    他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去,五十来人围着一张乌木案几,根本看不见牌局中的人是谁,柳昭盈叹口气,不打算挤进去凑热闹。

    “我来!”

    润朗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她猛地抬头,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循声而去,身后那人勾了勾嘴角,与账房先生相视一眼。

    似是在说:又有鱼上钩了。

    柳昭盈心里清楚那人没安什么好心,说了一大堆无非是想让自己送钱进去,若真能赚银子,他是傻了才会告诉自己。

    她快步走到人群外围,顺着缝隙看到右边那人留着络腮胡,流里流气,大喇喇往凳子上一坐,声音粗狂。

    “这局我押瘸羊。”

    柳昭盈心急,却被人群挡着怎么也看不到另一边坐的是谁。

    “红羊。”

    人群一片哗然。

    三枚六面骰子,从壹刻到陆,青瓷海碗一只,瘸羊即是对子带单点,红羊则是三骰同点。

    一旦出了红羊,可是通杀全场,庄家赔十倍。

    柳昭盈忍着空气里这股子汗臭味,又往前挤了挤,才看清左边那人。

    那人带了面具,但不难从声音里听出是个少年。

    柳昭盈认出那是宋衔峥,大脑“嗡”的一声,血液都凝固了。

    她不懂赌术,还不了解宋衔峥吗?

    逢年过节,只要宋衔峥留在万玄门,就会来找她,从不打牌,柳昭盈也曾问过他为何不去和众人一同热闹热闹,宋衔峥永远都只有一个回答:

    “我不会,而且那些东西有什么意思,不过是你的钱到我手里,我的银子到他手里。”

    据她所知,他们家的家底经不起宋衔峥这个造法。

    青玉骰子早被灌铅,永不出红羊。

    对面那壮汉在脸上抹了两把,一脸贪相,都开始做他那纸醉金迷的春秋大梦了,指着宋衔峥说道:“小子,你可别反悔。”

    “不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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