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染画进宫,不到一刻就把代容领了出来,身后还跟了一名侍卫,手里拿着一个红木盒子。

    昨夜下了场小雨,青石板地面色沉反光,空气中有雨后潮湿的气味,泥土香混杂着水汽,微微打湿两人的衣角。

    段铭霜带着貘兽在宫门口等她们,还特地驾了一辆马车。见两人出来,又变成八岁女童模样的貘兽小跑着黏上去,和代容亲亲热热地说起小话。

    段铭霜走到染画身旁,染画神色冷漠,瞟了他一眼,对身后的侍卫说道:“将盒子交给他即可。”

    侍卫低头应是,将盒子恭敬地递给段铭霜,转身回了宫内。

    四人乘上马车往回走,段铭霜在外面驾车,没过一会儿,染画也出来了,坐到他的旁边。

    今日她似乎心情不虞,出来了也不说话。

    段铭霜听着马车内传来的貘兽和代容的笑声,问她:“皇帝怎么给了你一块废灵石?”

    就是装在红木盒子里的东西,他一拿到手就用灵石探查过,里面不过是一块废弃灵石,一丝灵力都无。

    染画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三川之灵。”

    “哦。”段铭霜微怔,低低应了一声,垂眸盯着手里的缰绳。

    马车慢悠悠地爬上后山,停到国师府门外。

    马车刚停下,貘兽就迫不及待地拉着代容跳下了车,往两人的小院跑去,说要带她去看昨天的礼物没送出的礼物。

    代容笑着说“好”,她们跑过长廊,脚步踏在青石台阶上,溅起的水花弄脏了裙角。

    代容喊“我的裙子脏了”,貘兽笑嘻嘻。

    “看我待会儿用法术给你变干净!”

    话音传到门前时已经微不可闻,染画和段铭霜静立在门口处,与她们仿佛隔了一个世界。

    段铭霜面露不忍:“真的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染画冷静到几乎冷漠,“这是一个梦。”

    她抬眸,与他四目相对。

    “无论我们做再多,依旧什么都改变不了。”

    ——

    京城有了大动作,皇帝下旨,要在兰国境内修建一百五十五座灵塔,美名其约“为兰国百姓祈福所建”,干的却是强征徭役的勾当。

    宫内,金雕玉砌的龙座之上,万俟远让宫人端着等人高铜镜,无时无刻不在欣赏自己重返年轻的容貌,对群臣苦口婆心地劝诫置若罔闻;

    宫外,万里无云的烈阳之下,徭役们穿着粗糙的麻衣,在烈日下挥汗如雨,重达千斤的巨石压在他们的肩上,肩膀处早已血肉模糊。

    国师府内,染画再次重申了一遍严禁外出的禁令,随后以炼丹为由,闭门不出。

    小院院门紧闭,代容和貘兽找了她几次,皆是无功而返,段铭霜倒是一切如常,只是两人能感觉到,他对待她们更宽容了。

    他们奇怪的样子总让两人有些不安。

    又过了两月,代容的生日到了。

    那天的日头格外的大,稍微动一下就满头大汗,貘兽是妖怪,体温低不怕热,代容就挂在她身上,一道去找了段铭霜。

    “我们想出去一趟。”小姑娘们眼巴巴地看着她,“今日是代容的生日,我们想去逛逛,买些吃食回来。”

    “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做就好。”段铭霜微微皱眉。

    “不,”貘兽瞪着他,拒绝道,“我们就想吃外面的!这都两个月了,你还想拘着我们到什么时候。”

    段铭霜神情平静:“拘着你们的是染画,不是我。想出去,你去找她去吧,我做不了主。”

    说完,他看向代容,脸色柔和了些许:“若是有想吃的,记得告诉我。”

    “生辰快乐。”

    代容点头,扬起笑脸:“谢谢老师。”

    见在他这行不通,貘兽跺脚带着代容跑出去,偷偷来到大门前,想要用法术打破门口的结界。

    一半妖力下去,结界纹丝不动。

    “看来不行,”代容摇头,按住貘兽想要再来一次的手,说:“还是再寻染画去吧。”

    “她肯定也不让咱们出去。”貘兽乖乖收回手,撇撇嘴吐槽道:“也不知是什么仙丹神药,炼了三个月也没个动静。”

    “我倒是觉得还好,不算长。”代容想起父皇服药后的效果,既是那般的神药,炼制时间长些也实属正常,只希望不要像志怪小说中说的,要十年百年才能好。

    那她和貘兽岂不是得在这宅子里待到死?

    也不是,这宅子里过百年后会死的只有她……

    “算了,再去看看去。”貘兽拉上她的手,走到染画的院子前,敲了敲门。

    毫无动静。

    再敲了敲。

    门被唰得打开,露出染画苍白美丽的脸,她穿的单薄,黑色长袍随风飘荡,黑发垂散,三个月的时间里就已经长到长至脚踝。

    她的神色是难以言喻的冰冷,貘兽和代容同时瑟缩了一下,在烈日下感觉到一瞬彻骨严寒。

    “代容,”染画暗红的眸盯着代容,声音有些沙哑,“生辰快乐。”

    她拉过她的手,冰冷的手不断侵蚀代容手心的温度。

    代容感觉自己的手即将失去知觉。

    染画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在给她的手腕套上镯子后,立刻松开了她的手,没有一刻的停留。

    代容收回手,控制着自己不要龇牙咧嘴,手腕上是一个血玉的镯子,大小刚好,色泽明亮,一看就不是凡品。

    她眼睛一亮,喜爱地摸了摸。

    染画又递给她一个红木盒子。

    代容愣了一下,接过后发现是上次染画接她时父皇给的盒子。

    “这是?”她疑惑问道。

    “你现在入宫,将它交给万俟远。”

    染画严肃神色,蹲下身按住代容的肩膀,同她四目相对,继续说道:

    “交给他后,你不要停留,立刻回到你住的宫殿,无论外面有什么声音,你都不要出来。”

    “等到……”她沉默片刻,“等到戌时,我就去接你。”

    “嗯。”代容点头,没去深思她话语中的意思,而是趁机提了个要求。她眉眼弯弯:“那你今晚能带貘兽一起接我吗?我想跟她在夜市玩。”

    染画站起身,头发遮住了神色,垂眸轻声道:

    “好。”

    代容由染画变出的纸片车夫送到皇宫,貘兽偷偷跟随未果,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人间过生辰,总吃长寿面。”段铭霜走到她的身旁,摸了摸她的头,“要不我带你做一碗长寿面,作为给代容的寿礼?”

    貘兽目视前方,染画正坐在院中的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

    貘兽咬牙切齿:“好。”

    她跳下椅子,跟着段铭霜进了厨房。

    那头,代容总觉得今日的街道安静的有些诡异,但车夫速度极快,她还没寻到机会偷瞄一眼,就进入可宫门。

    因马车上有国师府印记的缘故,马车在皇宫内无人敢拦,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停到了金銮殿的门口。

    代容跳下马车,皇宫内与平日有些不同,宫人们形色匆匆,手中抬着一盆盆冰块进入大殿,见到代容也顾不得行礼。

    门口无人传唤,代容只能自行进入殿内。

    殿内大大小小的摆满了冰块,寒气如仙雾缭绕,冻得代容唇色变白,身子发抖,仿佛置身腊月寒冬。

    地面几乎无处下脚,代容端着盒子,寻着缝隙来到龙座之下,抬起头。

    “代容啊……”皇帝终于注意到了她,他高坐皇位之上,皮肤苍白似妖,身上几乎只挂了一件外袍,却还是汗如雨下。

    “我的好女儿,你终于来了。”他笑容之殷切,代容以前从未见过,无处不在的诡异感令代容心里也开始发寒。

    她几乎逃也似地将盒子递给过来的宫人,迫不及待地转身往外走去。

    身后万俟远又说了什么,但她已经冻得听不清了,只想按照染画所说的,早点回到自己所住的宫殿。

    就在她走到门口时,皇帝忽然高感的一声“清荷!”

    代容脚步一顿,那是她母亲的名字。

    但她又立刻意识到自己不该停步,狠下心不去回头,用力推开殿门。

    人,无数的人,不知从哪里出现,鱼涌而入。

    代容被人群推搡到地,却神奇的没有受伤,她爬起身,看着周围的人,有些身着粗布麻衣,有些身着锦绣罗缎,唯一相同的是脸上愤怒的表情和高扬起的胳膊。

    冰块散落一地,他们高喊着“反暴政,赴国难,天下同仇!”“万俟氏不配为帝!”打砸着殿内的一切。

    代容忍不住回头看,皇位上的人早已消失。

    她顿时明白了什么,推开拥挤的人群,逆着人流向外走去。脸色苍白无比,两行眼泪滑落,挂在下巴上摇摇欲坠,她也恍若未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回国师府,去见貘兽。

    代容浑浑噩噩地走出皇宫,一路上反叛的喊声不断,血流成河,人间地狱,每个人都被愤怒充红了眼睛,士兵提起武器朝向百姓,企图压制这场暴乱。

    所有人都默契地无视了她,代容不自觉地摸上血玉手镯。

    是染画的准备,她早有所觉。

    代容抬起头,余光被一束金色扎了一下。

    十几座林立的金塔,矗立于这人间炼狱之中,阳光增添了它的璀璨,也让代容一瞬间明白,它就是一切的起源。

    她忍不住向着金塔的方向跑去,跑了几百里,金塔仍遥遥无期,才猛地记起自己要回家。

    回家……回家……代容转身,稚嫩的脸上满是坚强,躲避着街上打斗的人群,往后山走去。

    在路过一条窄巷时,有人拉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拽入巷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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