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十几日,段铭霜一直随同三菟和佘肆在各族搜查。惊雀司被分为两队,从东查到西,却都默契地避开了染画着重提点过的白虎族。

    段铭霜向佘肆提过一次,被她三言两语带过,只说“各处都很紧要”;又去问三菟,她倒是向来坦诚,直言不讳道:“最要命的地方当然最后去,多拖一日是一日。”

    今日又是随处乱逛,嫌犯没逮住一个,却是吃了一肚子美食。夜里回了铜花宫,寝宫灯火通明。染画似乎闲躺了一日,窝在软榻里的姿势同早晨他出门时没什么两样,头枕着软枕翘着腿,还在看那本书。

    见段铭霜回来,她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就又低头沉浸在故事中。

    段铭霜无奈一笑,坐到软榻前的地面上,问她:“今日没出去吗?”

    染画心不在焉:“嗯。”

    “骗子。”段铭霜却从她身上闻到一股铜花宫没有的花香,闷闷地说道。

    “什么?”挨了骂的染画终于抬头,意识到自己刚才话没过脑答错了。她将书合起放到一旁后,手欠摸着段铭霜的脑袋,不诚心地道歉:“我刚才没听清,随口胡答的。我今日是出去了,去的梧桐山。”

    “闻到我身上梧桐花的味道了?”她笑道,手顺着雪白的发丝抚上他的脸,亲昵地捏了一下,“鼻子挺灵。”

    段铭霜还是冷着脸生闷气。

    染画叹气,起身下榻坐到他的旁边,握住段铭霜的手,十指相扣,放软声音哄道:“我错了,这次真的没想瞒你。”

    “呵。”段铭霜冷笑一声,没再说什么,抽出双手狠狠揉搓染画的脸。

    染画好脾气地任由他搓,这事错在她,能让段铭霜解气就好,含混着声音说:“你们明日是不是也要去梧桐山?梧桐山少主是世间唯一一只凤凰,看着金尊玉贵的,其实最小气不过,她这几日脾气不好,空手去可能会进不了山门,你回头叫佘肆拿几样能看过眼的礼,就能进门了。”

    段铭霜停下动作,听着她的话,好像知道了梧桐山主脾气不好的根源。

    那是该拿,他想,也不知她今日怎么得罪了人家。

    染画扯下他的手,脸颊泛红。见他不生气了,又拿起书。

    “你已看了两日,还没看完?”段铭霜疑惑,他知道染画可以一目十行,一本书怎么能看么久?

    “昨日看的是坏结局,我不喜欢。今天特地找到作者给赶制出了好结局,让他们可以百年好合。”染画说道。

    至于怎么揪出这个作者,又怎么让她痛哭流涕地连夜赶工,那就不必多说了。

    染画心安理得。她可给了不少财宝。

    段铭霜笑了:“你以前不还嫌他们男的蠢女的笨,最好早日分道扬镳不要继续丢人现眼?如今怎么又想着让他们白头偕老了。”

    “我那时不通情爱,如今和你在一起,才觉得有情人做傻事无可厚非,若是真的分道扬镳才最令人揪心。”染画叹道,对他眨了眨眼,“我跟你在一起就做了许多傻事。”

    “没有吧?”段铭霜思索。

    染画指着书,“这不就是?还是最傻的一件。”

    “嫌傻你还做?”他又笑了,琥珀色的眼中烛光晃晃。

    “我既然有这个能力能给他们一个好结局,那当然要做。”染画声音轻了些,“到了无能为力的时候,想做也做不成了。”

    段铭霜愣怔住,回神后点头,“你说得对。”

    “话说,惊雀司一直不去白虎族没事吗?”气氛有些沉重,他换了个话题。

    “没事,”染画无所谓地摆手,看着书中的主角们于碧水之畔缔结同生共死的契约,合上手中书本的最后一页,“该去时就会去的,让她们拖几日也无妨。”

    她话锋一转,挑眉问道:“这几日玩的如何?她们平日里就爱到处闲逛,若论妖界的玩乐,她们比我了解。”

    “还好,”段铭霜说,“感觉同人界也没大区别,而且你不在我身边,再有趣的东西也没意思。”

    染画眉眼舒展,说:“下次我陪你去。”

    “嗯。”段铭霜不置可否,说“早些睡吧”。

    下次下次,只怕遥遥无期。

    云又遮蔽了月亮,雾气浓浓,山中不见光。妖族作息不定,许多都是昼伏夜出。他们在黑暗中走动、玩乐,林间的树妖被吵醒,摇着树枝表达不满。层层叠叠的叶片碰撞摩挲,发出“唰唰”声响,没能引起其他妖怪的注意,只引来了一阵风,吹着碧绿的叶片离开树梢,远远落入碧水湖的中心。

    湖心泛起波澜,银鱼睁着红眼,日夜不停地游荡。涟漪中心,湖心最深处,曾经被粉碎的祭坛正在被逐渐重塑,只是进展缓慢,妖神沉醉在“无所不能”的幻梦中,眼皮却在不经意间跳动。

    时候不早了。

    ——

    翌日一早,段铭霜挪开染画卡着他脖子的胳膊,轻手轻脚下了床。

    层层纱幔柔和了天光。他本打算直接走,又停顿了一下,回头俯身,唇吻上染画的侧脸。

    染画紧闭着眼,恍若未觉。段铭霜却知道她已经醒来了,只是不想动弹。

    不知是不是错觉,看着她的睡颜,总觉得她比昨日虚弱了一些。

    “你还好吗?”他忍不住问。

    染画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闻言有些疑惑:“什么?”

    段铭霜看着她平静如常的模样,那丝虚弱早已不翼而飞。他打消心里的疑虑,只当自己多想,摇头道:“没事,我看错了。走了。”

    “等你回来。”染画懒洋洋地摆手。

    脚步声渐行渐远,远到以她灵敏的听觉都无法再听到分毫。

    她从床上起身,推开木雕花窗。院中秋千安稳地挂在树下,微微摆荡,与落下的树叶交错。

    染画神情冷淡,那丝虚弱又爬上了她的眼角,微不可查却不容忽视。

    引灵珠深埋在她的体内,过剩的妖力如同火焰灼烧着她的魂魄,带来难忍的痛苦,但与力量所带来的充盈感相比,这痛苦又不值一提。

    染画长舒一口气,强压下那丝虚弱,变换为原型。乌鸦跳出窗檐,飞向遥远的天穹。

    今天要去的地方太多了,不安总是萦绕在心头,压的她不敢停歇。

    ——

    幻月山经过那次暴动后元气大伤,哪怕过了这么久,依旧难掩萧条荒凉。那次暴动中死去的五百年以上大妖多与幻月山的各族关系匪浅,小妖们沉浸在长辈死去的伤心和罪魁祸首仍未捉拿到的恐慌中,不愿出门走动。

    今日却也由不得他们闭门不出了。染画敲响了仍存的几个大妖的大门,不严格说,他们算是目前幻月山的掌权人。

    不多时,在那块由众多大妖踩踏而成的空地上,小妖怪们大排长龙,每只妖脸上都一副消沉,偶尔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染画不在意他们在心中编排什么,她将一副妖神像摆在队伍之前,九尾狐昂首挺胸,粗看和祭坛处的雕像无甚区别,细看却能发现——眼尾低了些,眼睛形状也不太对;嘴雕的太大了,血盘大口似的;九条尾巴中有两条几乎交融在一起,将九尾狐变成八尾狐。

    这是一副假雕像,用来装样子的。妖怪们对妖神向来敬而远之,妖界也没什么塑身祭拜的习俗,一般瞧不出错。

    当然,就算有妖瞧出来了,染画也有办法让他说不出口。

    她摆完雕像,又幻回原型飞上树梢,让大妖们替她管理一切,半眯着眼,看起来似睡非睡。

    大妖们却能感到她凌厉的妖力,如同清晨的雾气般笼罩着整个空地,压的他们喘不过气。

    大妖一成河擦了擦额头的汗,开始教导小妖们将妖力注入到神像中。

    大妖二成溪站在旁边,满脸忿忿不平,要她来说,当日死亡的妖怪们已经算为他们交了这部分债,染画不应该再要一次;而且,严格来说,染画才是杀死妖怪们的刽子手,还至今没有逮到引起暴动的罪魁祸首,堪称废物一个。

    所以她一边抱臂看着小妖怪,一边抬头时不时瞪树上的染画一眼。

    染画由着她瞪,各种妖力在她的体内汇聚却不融合,让她实在没精力在意这小小的恶意。

    成溪瞪了她许久,见她一直没个反应,自己也没了兴趣,转头又盯起这个神像来。

    她活的算久,对妖神的了解不算多,在面对这一尊漏洞百出的神像时却也够用。

    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瞳孔瞪大,一句话就要脱口而出。

    染画蓦然睁开猩红的眼。澎湃的妖力也瞬间压在成溪的身上,让她牢牢闭嘴。

    成溪被妖力操控了身体,她唇齿紧锁,大张着眼睛看着自己的长姐,希望她能发现自己的不对。

    可惜成河向来比较粗心,只以为是妹妹不想干活,还耐心地劝她再坚持一会儿。

    这场意外似乎又要悄无声息地平息,就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

    染画兴致缺缺,甚至开始思索何时同段铭霜一起出游。

    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似乎总是厄运的前兆,体内两股同样强盛却并不相融的妖力忽然碰撞在一起,染画只感觉心神一晃,吐出一口鲜血。

    一直操控着成溪身体的妖力因此放松了一息,她趁着这一息的时间大喊:

    “这神像是假的!”

章节目录

捡来的人类每天都在勾引我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余唯唯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余唯唯并收藏捡来的人类每天都在勾引我最新章节